第8章 《女孩》

好奇与喜爱是不能共存的。

        否则会陷得越来越深，直至深入谷底。

        我在心底唾弃自己的纠结与多愁善感。

        对心动的难以忍受像体内流滚的热血，而我外在的热情与内里的冷漠则是血液流动的管道。

        我们在东京湾附近的沙滩吹了一阵海风，太宰治见我一直忘着鹤见川的方向便问我要不要过去走走。

        我拒绝了，因为我正期待着魔女口中的惊喜，惊喜当然是要突如其来才会切实地雀跃。

        我曾和家人们一起去过某个海滩旅行。若不是亲生父亲当时正处于失踪状态，那日会是我们一家人久违的一次团聚。听说有些人拥有出生时在母亲肚子里攀爬的记忆，我没有，但曾被羊水包裹过的温暖、席卷过全身的安定感，如那天的海风与沙砾，我无法忘怀。＊

        已褪色的回忆在今日海岸人群的嬉闹里忽然变得色彩缤纷。

        思绪跟着海浪翻涌，这么一想，我此刻也由衷感受到了欢愉，于是我对太宰治说："太宰君，明天也一起吧。"

        太宰治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侧头向他靠近："我还没有适应周边的环境哦，太宰君不是说好要带着我吗？"

        我说话时有根碎发随着我的动作划过他的额头，我们同时一怔，半响，我别开视线抬手将头发别至耳后。

        嗯，他真的稍微有点矮了，得再养养。

        "我，没有这样说过。”

        ……

        话是如此，但我好像抓住了一点他的小尾巴。他在我说出想和可爱的太宰君多多待在一起这样的话后，立刻答应了。

        他竟然对直球毫无抵抗力！果然直接告白是最管用的吗？！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也一起！"

        明天也一起，后天也一起，我是这么想的。

        很显然，我高兴得太早了。

        也不能用"高兴得太早"来形容，应该是我把"惊喜"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是惊喜？"喜"字无论怎么组词都是吉祥的语句，可是"惊"呢？

        惊讶、惊恐、惊慌、惊奇。

        魔女老师一定是爱看人吃瘪的样子，所以才会用"惊喜"来形容那一天，而多年后我才发现，那一天，只惊不喜。

        太宰治在我表白之后说出了"这条河看起来真适合自杀啊"这种话，然后从我眼前一下子跳了进去。

        那天是星期一，可能有下午六点，太阳在汇流处亮得唾手可及，为了让那一刻镌刻进骨髓时刻警惕，我后来反反复复回忆。

        因为他真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以前没有，往后也不会再遇见他这样恶劣的人！

        真的有人会选择在女孩表白的时候跳河吗？

        不会有的吧！

        这已经不是情商低的问题，这是压根就没有了人性的恶行！

        我往后回忆此刻，总是用最差劲的词去否定他。

        "太宰君要是真的这么讨厌我，那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吧？！"我坐在地上，用几乎是喊出来的语气。

        救他起来后，我的眼罩湿掉了，右眼被污秽的河水浸得生疼，我再也忍不住将眼罩摘了下来。听说疯狂眨眼睛的话，脏东西就会从里面全都跑出来，可眨着眨着我的右眼开始流眼泪。

        男孩的绷带也湿透了，遮住眼睛的那一边同样浸了污水，但他就像毫无所觉一般。

        可能是仅存的邻居之爱，男孩跑去附近的便利店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

        他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倒在我的脸上。

        干净的水淌过，我没这么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眼睛，我的视线变成了黑红两半。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碍，我的左眼是鲜红如血的死神之眼，这是养父临死前给予我的。你们是不是想问，死神怎么会死？

        抱歉，是我的语言不够严谨。养父来自异世界，他告诉我他不会死，只是从此界消散，回归彼方。

        死神之眼即是能看见所有人的名字与死亡之日的眼睛，用以辅助我的异能力。

        而我的异能力，它名为黑色笔记。

        所谓黑色笔记，也就是名字被写上笔记的人，会死。

        一黑一红两只眼睛看向太宰治，在我的视线里，另一半也充斥了恶浊悲惨的红色滤镜。

        男孩呆愣地回望我，他一只手还维持拿矿泉水的动作。

        "你的眼睛"

        "请不要跟我说话！我现在非常生气！！”

        "对不起。"

        "道歉我也不要！"

        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养父为了把死神之眼给我，非把我扔进河里说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每次都是河、河、河！

        我讨厌水！非常讨厌！！

        对了，我也讨厌太宰治，最最最讨厌了！

        我环住双腿将头埋了进去，直到这时，难以止住的呜咽才让我恍惚，我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

        霎时，铺天盖地的孤寂将我湮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流到余光里的红橘世界变得漆黑。我缓慢抬头，吸了吸鼻子。

        太宰治正坐在一旁，脑袋抵在膝盖上瞧我。

        我冷哼一声，站起来，准备回家。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次，我还是不理他。

        "对不起，对不起！"男孩似乎真的很内疚，他在身后揪着我的衣角不停地"呐，呐，呐"。

        突然，他走到我面前，用手蒙住自己的脸做了一个绷带缠住脑门的搞怪动作。

        我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绕道。

        他泄气，又开始在我身后讨饶："你就原谅我吧阿一，我知道错了。"

        "我是真的认为那条河很"他说到一半息了声。

        我因为他的插科打诨其实是想笑的，但是自暴自弃的情绪同样缠绕着我。他真的很可爱，而可爱是正义，好像这样的男孩子无论做什么都能被原谅，真心这么想的同时，另一边，我又认为非常的不公平，凭什么长相貌美就能被原谅，我也是好看的类型，那为什么我不能被温柔地对待呢，为什么很多时候女孩子都会比男孩更容易受到伤害呢。

        他说他是真的认为那条河适合自杀。我相信他。相信他不是因为他真的值得相信，而是我不想去判断，猜测人心是最痛苦的事。

        路上，狼狈的我们收获了很多人的注视，但太宰治和我都毫不在意，而当又有人从我面前走过，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魔女老师口中的惊喜又浮现，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真的有切实存在的惊喜呢？

        我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太宰君眼睛不难受吗？"我问。

        男孩也停下，他摸摸绷带缠着眼睛的地方说："没关系。"

        "太宰君为什么要缠绷带呢？"

        关于他的绷带我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遮盖伤口这一个。而看他自杀的频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个嘛，"他的眼睛看向揪住我衣服的那只手："阿一知道木乃伊吧，绷带是为了让我随时随地的方便入土呢。"

        ……

        ""

        很好，很不错，您真是逻辑题满分。

        我的气性有些上头，额上冒出大大的红色井字，可我往往气性上头的时候会硬逼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我前所未有的平和道："我可以原谅太宰君哟。"

        "只要我看见太宰君的整张脸。"

        我以为太宰治会拒绝，至少是迟疑一下吧。

        可他脱口而出："可以。"

        我们站在第二日相遇的那棵树下，男孩曾飘在半空，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我最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绷带因吸了水而显得累赘，他扯下来，抹了把脸，真的是一张漂亮又干净的脸啊。如我所想的那样往后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遭殃。

        我笑了，如果你们能与我在异世界相见，你们会看见我烂漫星河般惊喜着的眼眸。

        魔女一点也没错，是惊喜，伴随盛大璀璨的惊喜！！

        起码我那一刻，是真的这么认为。

        ·

        硫克，一年不见，我找到了同类。

        回到家的时候我收到了梅太郎的短信，他把他最近画的人物原型素材本照相发给了我，让我把我的也发过去。

        嗯他的漫画一定是卡了！

        【真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梅太郎：你笑得好大声。】

        【真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梅太郎：再笑你明天就能看见男主角换人！】

        我：……

        换人？他要换成谁？我吗？！他是在威胁我吗？！一定是在威胁我吧！！

        我认命地翻开本子。

        我的素材本上零零散散写满了我遇见的人，其中有我讨厌的人、也有我第一印象很好的人，总之这些人不管是讨厌的还是不错的，他们在我心里都是有趣的人。

        “有趣”对于写手而言是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比如，偶尔放学路上天还没黑就喝个半醉的醉鬼，他们摇摇摆摆走过我身边，有时还会传来一声声口哨音，我确实反感他们的恶意，但这种恶意真实存在着，因为真实反倒“有趣”，值得记录。

        再比如，一年前我落水后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我的主治医生，他有一双透到苍白印出血管的手，我第二次看见这样类似的手的人，是路过工地瞥见搅着水泥的工人的手，一模一样，透到苍白。我不知道那是水泥的痕迹还是被水泥伤害过的痕迹。

        或者更近的时候，就前天。前天和太宰治一起走在海边时看见的那个总被海浪推倒，却还是坚持不懈冲浪的人。

        难以忍受、外在特质、坚持不懈，这些都是我的素材。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素材人物是太宰治和田边先生。

        不过太宰治的哥哥我倒是没有写上去，因为确实是不怎么有趣。

        对了，忘记说了，我的这本素材本名叫：

        《人类观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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