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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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江、王局长和古中华不约而同地回到小竹楼围桌而坐。王轶臣见许颜芹在一个方凳上冲奶粉,吩咐王晓寒把桌上的材料都收起来。许颜芹把四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端到桌上,从脸盆架上取过毛巾擦拭方凳,放在小桌上,眼睛示意王晓寒坐下,自己退到床边半靠半坐,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
古中华见李春江掏烟,摆手说:“别抽了,两位丫头受不了。”
李春江把手缩回,端起牛奶杯子喝着,王轶臣看着他,说,“看样,春江有了答案,不妨先说。”
牛奶太烫,李春江咂嘴,四处看了一下,王晓寒看出李春江想找矿泉水,转脸看许颜芹,只见她眼睛盯着古中华,没在意李春江的需求,忍不住问:“颜芹,有矿泉水吗?”
许颜芹一愣,说,“有的,不过夜间太冷,还是喝热饮吧。”
古中华不悦,瞪李春江一眼:“你哪那么多的事,我先说。”
李春江摆手,生怕古中华打断他的思路,把牛奶杯放在桌面,双手拢着说,“我认为,南山的案子和张雪梅的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只是因不清楚张雪梅的下落,作案的方式,手法不确定,侦查无法下手。但两案子在案前有着相同的前提,这就是作案人对被害人的行踪非常了解。南山在案前,行踪准确知情人是周如生、张雪梅、彭萍萍、胡若雯。以前,我一度把张雪梅列为嫌疑,排除了彭萍萍和胡若雯。通过对嫌疑人的观察,张雪梅的表现离犯罪目的越来越远,而周如生所作所为越来越近。因此,可以认定周如生就是谋杀南山的幕后凶手。具体的实施方法,周如生把南山的行踪告知同伙,由同伙负责在赣都和吉安两市交界处实施。我们知道从南昌到赣都市,南山遇难的地方并不是谋杀的最佳地点,再往北十公里处是一座山峰,弯多坡陡,经常生车祸;周如生同伙为何舍弃最佳的地段而选择路面状况良好的两市接壤处,而且是吉安市境内?这里隐藏着一个事关整个案件命脉,那就是案件管辖权。从表面看犯罪没有特区,只要犯罪现场留下足够的要件,无管辖权之分。可是,实质上呢,每个地方公安局都存在区域安全意识,假如这个案件生在赣都市辖区,政府和社会对公安局形成强大的压力,迫使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罪犯风险无疑增加。案件生在外地,当地的公安机关没有社会影响压力,在对待案件的性质上往往会倾向于尽早结案,对交警们提出的看法不会做认真的研究。这一点,从吉安市只出动交警而刑警不动就能证实。王局,烟。”
王轶臣递上一支烟,李春江点燃深吸一口,接着说,“能在作案地考虑到这一层的不可能是周如生,一定是对法律和警察工作十分了解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一定是周如生的侄子周建。那么,作案的人是谁?与周如生什么关系?从犯罪心理学分析,一般的凶杀案,一是雇凶,二是本人。只有本人不具备作案能力,或者为了逃避法律责任的人才会找朋友,至亲共同实施。南山当过特种兵,身手敏捷,普通人难以加害,因此,周如生作案的可能性不存在。剩下的唯一可能是周建。据周如生的前妻说,周建高中时期吸毒至今没戒,而且,多年毒资都是由周如生提供。这个人我见过,极为阴险狡诈,有着一般警察不及的警觉和缜密的思维,具备作案的条件。另外还有一人值得怀疑,就是周如生的儿子周强。此人今年二十二岁,初中辍学外出习武,先后在河南嵩山少林寺,福建南少林习武,南山案时,他在武当山附近一所民办武校当武术教练。我推断南山之死是以周如生为主某,周建运筹,周强一人或多人实施。综上所述,可以认定周如生向周建提出谋害南山的想法,周建设计时间地点,如何进行。于是,周如生以在南昌设立办事处为掩护,要求南山与他一道去看房子,在南山返回时,周如生提出顺便把儿子周强带回赣都,途中,周强假借方便为名,南山停车,周强出其不意把南山推下路崖。”
王晓寒听着,紧张地透不过气,眼泪不住流。
许颜芹黯然惊嘘,走到王晓寒近前,蹲下来双手握住王晓寒的手。
王晓寒轻声说:“没事。”
古中华频频点头:“不错,春江的分析我认可!接着说,张雪梅的案子。”
李春江接着说,“初听张雪梅失踪,我的第一感觉是她可能是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挟持,目的是恐吓,迫使张雪梅不要与周如生作对。因为我不相信周如生叔侄这么蠢,胆敢明目张胆的连续作案。即便周如生有心要这么做,身为警察的周建一定会制止。我设想,绑架张雪梅没有经过周建同意,系周如生一人所为。他以为,张雪梅不可能为了公司不顾身家性命,一定会在他们设计的血腥环境中就范,从此退出清源生化。无奈,张雪梅性格刚烈,誓死不屈,让周如生同伙人骑虎难下。他这么做,成功了,下一步就可以直逼晓寒让出企业;不成功,放了张雪梅,不承认挟持,是张雪梅自愿与他们交谈,劝周如生转让股金,因双方没谈成,张雪梅反说是挟持。一般来说,公安局对这样的纠纷不会介入。所以,看似胆大妄为,实质风险不大。但是,看了晓寒带来的几分材料,我改变的看法,认为张雪梅不是被挟持,而是遇害。犯罪的初衷是胁迫,实施的过程中生意外,最后不得不杀人灭口。材料之一,周如生和祝姣曼一起上山,后来去女方娘家过夜,目的是证明自己没有作案的时间。为何要证明,因为案情已经生或正在生。材料之二,陈松山的供述,从犯罪逻辑上讲,罪犯一旦脱离案现场,一般不会返回,周如生不过常人一个,不可能主动去犯罪现场,这等于通知警察,张雪梅在这里遇难了。那么他为何要去?真实的目的是,他考虑到张雪梅案件,警察一定会找他问话,因此,事先散布虚假的,无可查证的当事人行为,为逃避法律而设置的盾牌。因此,我推断张雪梅已经遇害了。”
古中华问:“问题是,就算周如生与祝娇曼纠缠在一起是为了制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据,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回同一个地方?”
“周如生非常狡猾,你以为他是说事给陈松山和晓寒他们听?错了,他是说给警察听。警察对嫌疑人的话大多持怀疑的态度,他对陈松山说的一番话与其直接说给警察听,不如自己守口如瓶,让陈松山替他说。因为,警察一定会追问陈松山与周如生上山的经过,说了些什么,陈松山自然会如实说出。可是,当警察问周如生的时候,他极可能只字不提与张雪梅生关系的事。如此一虚一实,一展一掩,一定会让办案人员误入其中。”李春江这样解释说。
古中华思忖着:“貌似这么回事。这个家伙是我遇到的第一高手,是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主儿。本人不在现场,到处设置盾牌,若是张雪梅身上也没留下外伤,你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也无可奈何。春江,照你这么说,周如生如何能无声无息调动张雪梅?”
李春江摇头。
古中华紧皱眉头,说:“轶臣,我基本同意春江的分析,尤其是对南山的案件。对张雪梅案件,我也认为她已被谋害,因为有几个重要的疑点不清楚,所以不好做出准确的判断。一是,她为何要在会议刚结束一个人离开;二是离开后为何关手机;三是,她的车胎为何漏气?你看是否这样,对张雪梅的案子我们先放一边,因为警察会介入,他们掌握着所有的侦破资源,我们什么也没有,关注的过多反而会给晓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倒是南山的案子,我们所掌握的情况远比警察多,目前知道了嫌疑人,马上寻找突破口。我的意见是,不要与周建纠缠,去找周如生的儿子周强。你看——”
李春江说:“对!我也是这么想,连具体行动的方案都想好了。”
王轶臣迟疑一下:“这个以后再说,现在分析一下张雪梅会在哪里?如何尽快找到她,要知道时间越久对破案越不利。兄弟们,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张雪梅就在冥岗山上!”
王晓寒身子一颤,许颜芹险些滑坐在地上。古中华眉头一皱,李春江点烟的手停在嘴边。
王轶臣说:“我的依据是周如生二次上山。春江对周如生上山分析的固然有道理,这只是主线上的一个分支。他忽略了一个细节,周如生一再让陈松山喊张雪梅,自己却不喊;为何?如果说他对陈松山说的过去一些事叫故事,让陈松山喊张雪梅一定不是偶然。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举动——冒险下悬崖!这个动作隐藏两个悬念,假如周如生怀疑张雪梅被困在山腰,他完全可以大声喊,不会让陈松山一人喊;那么他知道张雪梅就在山崖下,若只是被困听见陈松山的喊声一定回应,而听见他的喊声却不敢。其次,他是个多疑的人,担心同伙没有把张雪梅致命,万一张雪梅幸存对他来说,等于死刑宣判。尤其整个案件前后两次谋杀,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同时落网,因此他不敢大意,这才冒险验证张雪梅的生死。还有一种可能,案现场留下明显的犯罪痕迹,周如生前去销毁。刚才听晓寒说,张雪梅的好姐妹已封锁了整座山,我觉得此举对整个案件的侦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在想,若是天亮以后我们三位有一人从周如生下去的傍边下去查勘,一定会有惊人的现。可是不能啊!因为下去的人会被卷进案件中,引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爸爸,我来!”
“你——”
李春江和古中华辈异口同声。
王晓寒抽泣着:“凭着直觉,雪梅就在那里。爸,二位叔叔,你们没回来前,耿兰新提醒周如生是一个人登上山头的。从祝姣曼途中下车到登山的地方,大约有两公里,加上祝姣曼下车后耽搁了一会,爬上山顶前后需要四十分钟。周如生骑摩托车只需五分钟。他登上山头后,现张雪梅正在登山,于是他从山顶下去,对雪梅痛下毒手。至于张雪梅为何登山,我不用讳言,因为打败了周如生,她是去祭拜南山。耿兰新分析,周如生并不知道张雪梅也上冥岗山,只是到了山顶,偶然现张雪梅正在攀援,临时萌生杀机,不顾被摔下山崖的危险,对雪梅下毒手。她判断,周如生再次下悬崖目的只有一个,掩盖第一次留下的足迹。”
王轶臣猛然站起,脸上凸起一层沙粒:“完全正确!晓寒,你怎么不早说啊!事不宜迟,你马上赶过去与耿兰新汇合,天一亮立刻派人下手。不,把你古叔叔带去,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怕任何麻烦!”
“爸,你要相信我,相信兰新,我们能做好这件事。”王晓寒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你们进城到干休所休息,在那里等我的消息。颜芹,婷婷和徐驰都没见我爸和两位叔叔,他们暂时还不能离开,对两位叔叔的身份还需保密,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没有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许颜芹说:“我懂。”
出了门,王晓寒看了一下夜空,只见东方地平线出现一抹灰白的云,心里默念,雪梅,天就要亮了,我去接你回家!
许颜芹打开手机在前引路,狗在竹楼前茫然地叫着,商务车内灯亮了,柳亦婷开门下车。一行人到了车前,王轶臣上前对柳亦婷亲切地说:“孩子,辛苦了。”
“叔叔,没事的,一点不苦。”
王晓寒说:“婷婷,我坐爸爸的车,想和他多呆一会儿,你们在前,直接去干休所。”
许颜芹说:“那,路上我们开慢一点,董事长稍微合下眼睛。婷婷,走吧。”
商务车离开,李春江驾车,古中华上了前坐,把后座留给父女。车子一动,王轶臣酸楚的语气:“晓寒啊,临来时你婆婆千叮嘱万嘱咐,让你再忙也抽时间回家一趟。唉,看来,一时半会离不开了。”
王晓寒伏在椅背上垂泪。
王轶臣拍着女儿的后背:“你妈天天逼我辞职过来陪你,我也想,你觉得呢?”
“不,爸——我能行,就是太想家了。”
李春江说:“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王局,我刚才的话没说完……”不等他说完,王轶臣质疑地问:“老古,你为何对许颜芹如此信任?”
古中华不语,沉默一会,说,“说不清,感觉吧。通过与她过招,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为了某一件事愿意付出生命,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怀疑。就像张雪梅,为了晓寒的安危甘愿以死置换,所以,无论周如生怎么诋毁,其他人说什么,我都相信她。”
王轶臣由衷地:“晓寒,这话是说给你听的。我再补充一句,不健康的感情,在生死面前不堪一击。雪梅这孩子若像周如生说的那样,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壮举!”
“爸,古叔叔,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话。无论雪梅有了什么样的结果,此生今世都是我的亲生姐妹。哎,李叔叔,你接着说,下一步打算如何进行。”
“我打算说服罗青竹,一同去武当山开饺子店,追查凶犯。”
王轶臣说:“你没说,我猜着你会这么做。这里有一个问题,你和罗青竹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她儿子面前?”
古中华冷不丁冒出:“恋人身份!我看好了,你这家伙为了破案,有点不择手段,我不赞成!”
李春江不说话,沉默一会反问:“那你说怎么办?当着晓寒的面我不该说的,可是,刚才听了那个叫耿兰新的分析,我真有点无地自容。觉得我们这些人的确老了,无论你是否承认,年龄,思考问题的角度,深度都不如年轻人。因此,有了想法也不该瞒着晓寒。罗青竹虽然是周如生的前妻,两个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人品却有着天壤之别。周如生对陈松山所言不都是假话,他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的确采用了卑劣的手段,以担心装修材料被盗为名,逼着罗青竹与装修工夜间同住一个屋檐下。”
古中华言辞犀利:“你想说什么,证明周如生说的都是真的!”
“你别火,听我把话说完,我用的假-身-份-证是一个强奸犯的名字,原因是,那个强奸犯与我年龄相当,长相近似。没想到遇到了周建,被他查出强奸犯的前科,罗青竹听了当时大怒,把我骂的狗血喷头。我以为,她从此不会再理我,可是她原谅了我,说出与周如生离婚的真相。劝我不要离开她,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人品正,有修养,再大的错都可以原谅。”
古中华呵斥:“不要说了!你是不是说,她是一个好女人,等把她的丈夫,儿子,侄子绳之以法,你娶她当老婆!你这个混蛋!”
李春江一脚刹车把车停下:“你骂我混蛋,难道混蛋的只是我一个!你们不混,为何把张雪梅列为嫌疑人?要晓寒这样,那样的防着?如果不混,这里怎么可能多付出一条生命!老古不要忘了,现在我不是你的部下,没有理由听命与你!再说,南山的案子我已深陷其中,想出来也不能!从今后,我们各干个的。”
王轶臣语气生硬:“休想!我和老古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老古,我们直接回家。”
“不用绑,我跟你们回去。你只有这点本事,到了濠州后你管不着我了吧。幼稚——可笑!”
古中华捶着李春江一拳:“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迷昏头了。是,你把周如生绳之以法,罗青竹不会记恨,怎么不想一下,把她的儿子送上断头台,她还会对你有感情?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说要与她怎么样了吗?假如到了那一天,我敢断定她是活不下去的!她要杀我,活该我今生该死在她手上!我——愿意!她若是死了,我负责厚葬,用余生陪伴她的亡灵,你们谁也管不着!”
王晓寒见前面的车停下,怯声地:“两位叔叔,爸,都冷静一下好吗?”
王轶臣压抑地:“好吧,暂且不说,等张雪梅有了下落再说。”
李春江这才启动车,快追上商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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