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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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胡若雯送张雪梅的爸妈回瑞金,王晓寒回公司开会,祝姣曼呆在招待所一间客房内接受妈妈的看管。
许银花搭讪地说,“为啥没有花圈,也不燃放鞭炮?”
祝姣曼没有搭理,心里说,只有你这样的人认为雪梅不在了,在我们心里,她活着!
“小曼,究竟为啥想不开?哎,我是你妈,无论什么事好歹也得让我知道。你若不说,我非得去找周如生问清楚,不然,活活会憋死。”
“妈,你照这样问下去,我活活就憋死了。我都说了一时想不开,你怎么就不信呢!”
许银花走近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儿:“那你说,什么想不开?妈是什么都想开的人,帮你想一下,然后才能放你走。”
祝姣曼知道妈妈的性格,继续瞒着不知何时了,想着,外面的传言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与其让她听别人说不如自己告诉她。
“妈,我和周如生生了那种不该生的事。”她本想照实说,周如生只脱去了她的衣服,因为当时他心事太重没能达到目的,话在嘴边觉得这么说,妈妈不会相信。
“胡扯!你若是那样,王晓寒会搭理你!还会拿你像胡若雯一样,让你去迎接市委的领导?你也不用编瞎话骗我,妈是个明白人,知道你在冒着怎样的危险帮助王晓寒,这一点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支持你,哪怕像张总一样!人活一世,多久才是一生?张总还没你大,谁能说她这么走了不叫一生?妈倒是活了她两个岁数,算起来连她的一年也不值。我看住你不是怕有什么意外,而是怕你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让妈白活一世!你懂吗。”
祝姣曼被感动:“妈啊,没想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好啦,没事了妈,我去看一眼雪梅。”
“你们老板不是交代过,不让去看吗?”
“他们都不在,我偷偷去谁也不知道。”
祝姣曼出了小青楼,从树林中绕道朝着张雪梅坟墓方向走去,快到近前,闻到一股正在燃烧的草纸气息,猜想着不可能是公司的人,大概是张雪梅的丈夫和耿兰新等人。再走近些,她浑身如电击一般,闭上眼睛再睁开,不由后退几步,靠在树干上,眼帘收紧,射出一道寒光心里冒出,你这个魔鬼,竟然敢到这里!
祝姣曼大步走到近前,厉声地:“畜生!魔鬼——你怎么进来的?”
周如生坐在坟前,一手捏着几张草纸,扭过头来昂起脸,漠然地:“从狗洞里爬进来的。”
祝姣曼上前,一脚踢散火堆,呵斥:“滚!滚!”
未燃尽的纸散在坟前继续燃烧,单页的纸被风吹起,带着火苗腾空化作灰烬,其中一张燃烧的纸贴在周如生胸前,他看着,眼里溢出,烧吧,把我烧死在这里。
“再不走,我喊人来,把你打出去!”
“姣曼,让我在雪梅面前说几句心里话,说了就走。”
“你还有心?你一肚子蝇虫,满腹毒蛇!我绝不允许你玷污雪梅的灵魂!”
周如生摇头:“我不会说雪梅是非功过,恩怨情仇都被埋在坟墓中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倒是想说一下你,说一下安夫人的处境,你不至于连这些都不敢听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走,换一个地方说!”
周如生低头:“我哪里都不去,换一个地方我什么都不说,如今的周如生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叫人吧,我巴不得被人乱棍打死。放心,我不会再争什么,不会提起股金的事。雪梅这么年轻把命都搭上了,我还有什么好争的。股金,股金……哈哈股金,这一刻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前,你没有股金,那是什么心情,现在有了又是什么心情,不用我说吧?”
祝姣曼想起许颜芹吩咐过的话,说:“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只是心里装满的仇恨和屈辱!”
周如生抬起头,眼里射出蔑视的嘲弄:“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与许颜芹同流合污岂能不变?我去工商局查过,你们三人瓜分了我的五十万股金。上午,郭连成给了我一张收据,是我老婆写的。唉,很欣慰啊!没把我赶尽杀绝,我谢谢他们。”说着,扭过脸,泣喊一声,“姣曼……”
“不要喊我,不许再侮辱我的名字!”祝姣曼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你若只是为了钱,想听我还不说,若是真心帮助安夫人,就该听一下我舍弃所有换来的忠告。”
她止住脚步,背对着周如生。
“祝姣曼,凭我的直觉,你的良心没有泯灭,不会像许颜芹,郭连成心里只有财富,权势。我当着雪梅的亡灵,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个世上最了解许郭两人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安先生,另一个是我周如生。安先生之所以能让柠檬酸厂起死回生,关键是他没有重用许郭两人。现在他走了,雪梅也离开了,我也被踢死,柠檬酸厂的天下从此就落在许郭二人之手。安夫人是个知识分子,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对我尚且网开一面,怎么可以对他们下手。”
“废话不要说!”祝姣曼面对南天叩拜,说,“这里只有雪梅,噢,我的手机。”说着把外套脱去,用力扔了出去,“周如生——有种告诉我,安先生是怎么死的?我要一句实话,对天誓绝不说出去!”
身后传来:“我也对天誓,不说一句假话!因为你说出去也没用,说的人多了,我还是我,安先生是雪梅害死的!”
“放屁!”
“若不是她逼安先生离婚,他怎么可能生车祸?我们一同去南昌的路上,雪梅不停给他电话,安先生开车快,接电话时若不是我提醒去的路上就险些出事。回来的路上他一个人,没人提醒才出了事,你说,不是她是谁?”
祝姣曼愤然地:“是你!”
“我现你有时候绝顶聪明,有时糊涂地不能再糊涂!我已经是总经理了,除了董事长就是我,若是我有歹心最先该把许颜芹这个爱财如命,水性杨花的女人搞定!这样安先生不在,张雪梅算什么?怎么可能是安先生出事以后,逼得我让客户往她账户上打六十万资金,收买!拉拢!假如我弱智到了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一举挫败郭连成的企图?说到赶安夫人不用多解释,你也知道为什么?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这个厂回到过去,回到郭连成手上!”
祝姣曼一时无语,沉思片刻:“雪梅怎么死的?”
身后没有回应,接着,周如生转到她面前,指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前额:“看,看,看看这里!警察严刑逼供整整四天四夜,不让睡一秒钟,稍不注意头就磕在桌面上。那是什么滋味?后来把我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瞎编,说自己找人把张雪梅害死了。可是瞎话终究是瞎话,还不是把我放了吗?别人可以怀疑我,唯独你不能怀疑!”
祝姣曼手指着周如生:“住口!拉上我就是当掩护!”
周如生仰天大笑:“我一边让人去害雪梅,一边去冥岗山?是吗?我且问,雪梅是三岁的孩子,我让她去哪她就会去?我且问,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神通把张雪梅叫到冥岗山上,然后把她推下山崖?你们一个个的自欺欺人,都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张雪梅赶走王晓寒心里有愧,上冥岗山祭拜情人,祈求宽恕,结果因过于悲伤不慎摔下山去。”说着,指着天,“老天在上啊!老天在上啊!你们都争取吧,争吧!等着瞧,柠檬酸厂若在郭连成的手上能干好,我也从冥岗山上跳下去!”喊着,蹁跛离去。
祝姣曼的心骤然暗了下来,周如生的话她大多不信,只有一句在心里半信半疑,“谁有这么大神通把张雪梅叫到山上。”
她转过身,一寸一寸地移动,到了坟墓前心里出疑问,雪梅,这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何一个人上冥岗山?
祝姣曼呆呆地站着,心里一片黑暗,脑子里犹如钻进一条虫子,肆意爬动,很久才出呐喊:“谁能告诉我!”
她回到家,开了妈妈的房门,倒在很久没有人睡过的床上,蒙头昏睡。
一觉醒来,现房间里亮着灯,祝姣曼起来,踉踉跄跄到了外间,看见妈妈和吴华坐在沙上,妈妈靠在吴华肩上睡着了。
吴华睁开眼睛,紧张地推着许银花尴尬地:“你看,说着话就睡着了。”
许银花一下跳起:“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走了吗?还没走。”
祝姣曼心里泛出一丝温暖,想着,都是可怜的人,这样也挺好。
她想说点不介意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鼻腔里喷出模糊的责怪。吴华想站起,可能是腿麻了身子刚离开沙,险些栽倒。许银花伸手扶住,接着推了一把,“滚,滚……我得给小曼弄饭。”
方桌前有个炉子,钢精锅里冒着热气,一阵鸡汤的香气散漫整个房间。祝姣曼见吴华不想离开,说,“吴叔,难得来,坐会呗。”
吴华腼腆地笑了一下:“你妈赶我。”
许银花说:“不是赶你……你,像什么样?开始不是坐在椅上的吗?啥时坐过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幸好是自己孩子看见,若是被别人看见不笑掉大牙才怪。滚吧,以后不许到我家来。”
“好——不来。”声音好像从心里扯出,接着,“唉”了一声,缓慢离开。
祝姣曼望着吴华出门,走到方桌前坐下,忍不住:“妈,我觉得挺好的,真的。”
许银花不语,掀开锅盖下面,用筷子抄着说:“什么话,你爸就在西面躺着,你说这种话也不怕他伤心。妈都是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你爸活着时没看我一天好脸,死了,我没有眼泪,至少不该辱没了他的名声。活着为你,死了再找你爹算账。”
祝姣曼接过面,吃了一口:“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咸了,还是淡了?”
“我说你的话。哎,妈,下午安夫人回来了没?”
“回了,先是去看了雪梅,走前来看你,我要把你喊醒,她不让。”
“就她一个人来吗?”
“好像还有,只是都没下车。唉,这个孩子呀,真让人心疼。噢,她说了,明天工厂点火,让你准时上班。”
母女正说着,院门出响声,许银花喊:“你怎么还没走?”
没有回声,许银花惊觉地开门,接着,身子往后一闪,惊呼:“田园呀,怎么不出声?快进来,正好吃点热乎的。”
室内的灯光照在刘田园铁青的脸上,祝姣曼手中的筷子落在地上,慢慢站起,懵懂地:“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许银花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啦?啊,快说。”
刘田园不动,直视祝姣曼说,“妈,你回避一下,我有话对姣曼说?”
许银花回头看着女儿,再看女婿,似乎明白了,说,“是不是那个姓周的给你说了什么?你,你可不能犯浑啊!你说,你们说,我听。”
“妈,你若不离开,我这就回去。”
祝姣曼走过来对妈妈说,“放心吧,你的女婿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犯浑呢。”
许银花不得不离开,到了院内,说,“田园啊,你可是我娘俩的天,可不能让阴风鬼火把我的女儿烧着。”
祝姣曼知道会有一番争吵,从刘田园身边挤过出来送妈妈,安慰说,“没事的,真正的夫妻雷打不散,一点小事算啥。回吧,安心睡觉,明天保证还你一个笑逐颜开的女婿。”
送走了妈妈,祝姣曼关了院门,猜着是谁通风报信,还能是谁,我拿了周如生的股金,他当然要拿我的婚姻了。
她见刘田园仍然站在门前,从背后慢慢推着:“进来吧,相公。”
刘田园身子一扭:“不进,还是到空荡荡的房间说。”
祝姣曼心里一沉,谁告诉他我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烧了?不可能是周如生,他不知道我烧家具的事。噢,是她——许颜芹!呵,这么快就对我下手了。
祝姣曼后退几步,抱臂款步于院内,自言自语:“来者不善呀,问吧,有问必答。”
“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多了,你指哪个方面?”
“听口气,你是做好准备的,想怎么样但说不妨。”
祝姣曼不语,想证实自己的猜测,说,“我可以说的,但你要告诉我,什么人向你说了什么事?否则,我们之间没有话说。”
刘田园鼻子喷出“哼”,一脚踢开半掩的门,进了堂屋站在方桌前,双手按着桌沿,低着头,一串串泪珠落在桌面上。
祝姣曼看着,猛地扑过去从身后搂着刘田园的腰,伤心地哀求:“田园啊,我的确遇到麻烦了,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啊!上午,就因为一个人撑不下去才想**的,幸亏妈妈及时赶到,否则,这会你见到了只是一具面目焦糊的尸体。”
刘田园好像对一具尸体,有气无力地说,“我见过那个人,不相信你会爱上,可是,为什么会走到一起?难道是为了金钱?我虽然不是大款,每月的工资,每笔稿费都如数交给你。家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从来没问过,粗略算一下也不少于三十万。这个数字不大,但在赣都普通人的家里也是天文数字,你到底想要多少?难道在你身上恰恰印证了一句俗话,钱越多心越贪!”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是稀里糊涂卷进他们之间的争斗,然后稀里糊涂被人利用,稀里糊涂越陷越深……此刻,我都看不清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刘田园猛地转身,用力推开祝姣曼,吼着:“这么说,你嫁给我也是稀里糊涂?我们的婚姻、感情、十几年的夫妻生活也是稀里糊涂!”
祝姣曼看着丈夫的眼睛好像即将爆炸,脸上肌肉不停颤抖,恨不得一把掏出心来证明,可是丈夫的表情让她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反而助长愤怒,不由慢慢背过身声泪俱下:“从小长大,从来没这么难过?园田,你是知道的,我有多么爱你!我求你,为了我们的感情、家、妈妈!原谅我一时的糊涂!我只能用糊涂来解释,因为,所生的事真的与感情、金钱、工作无关。你是一个作家,应该懂得一个女人也会有糊涂的时候,懂得糊涂会在人不经意的时候悄然渗入。”
刘田园身子明显萎缩,靠在桌边,下颌哆嗦着,说出的话几乎听不清:“这么说都是真的!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女人!我怎么会瞎眼,十几年没看出来!”
祝姣曼吓傻了,转身搂着刘田园,慢慢蹲了下来,紧紧搂住他的腿,呼喊:“别丢下我啊!真的不是……田园,你怎么不这么想一下,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已婚的人,我也是有理由计较的,可是我还是选择了你。因为我懂得,你的过去经历与我们的感情无关。现在我一时的糊涂也与我们的感情无关,只不过是在特定的环境下,行为被强烈的使命感控制而已。”
刘田园摇头:“不要给我上课,我不可能接受一个背叛感情的婚姻,不可能容忍一个上别人男人床的妻子。”
祝姣曼昂起脸:“你说这话,权当是对我的惩罚,但,我不会离开你!因为我知道在感情上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
刘田园看着祝姣曼,仿佛是最后一眼,漠然离开。
祝姣曼追了出去:“你去哪?”
“回南昌,车在院外等着。”
祝姣曼拦住他:“带着我,好吗?”
刘田园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绕过她走开。
祝姣曼在夜色里看着一个黑影越来越模糊,凄然地笑着:“爱情,这就是爱情,一点器官上的接触就把他击碎了!呵呵,爱情……呵呵,丈夫!原来是这么可怜啊!”
这时,对面出现一个身影,祝姣曼的心一下融化了,心里喊着,我的夫君啊!这一刻才知道,你是我生命的支柱!没有你,我就是一片云烟。
她跑过去,快到近前时,脚步戛然而止,原来是妈妈。她的心瞬间碎了,为了躲开妈妈的追问,只好说,“妈,我要和田园一起回南昌,车在外面呢,你早点睡呀。”
说着,她继续往前跑,过了小青楼,莫名地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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