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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昨晚,王理强冲出家门要找秦刚儿子报仇,到了钟秋荔门前见门外靠墙站着一个二十来岁,满脸杀气的青年,看上等人的样子。他走近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从腰里抽出一把尖刀,警觉地问:“你谁?想干什么?”

        “我是谁,等会再说,你可是老畜生秦刚的儿子?”

        “妈的,找死啊!”

        秦政挥刀乱舞,王理强与对方博弈,且打且退,出了胡同,趁一位骑自行车老头因惊吓摔倒,举起自行车撞击秦政。老头惊呼,“杀人啦!来人呀!”

        王理强用自行车把秦政撞到,用车当盾牌,不时伺机用脚踢,两人打了十几分钟,警车赶到,双双被带回派出所。

        打斗中,王理强额头被刀划了一下,流血不止。一名警察押着去包扎伤口,等他回到派出所,警察说:“小伙子,好样的!见义勇为啊!若不是你,一位优秀的老师这会可能被这小子杀害了。没你的事,说下经过,我们通知你单位建议予以奖励。”

        王理强惊魂未定:“不用对单位说,他要杀的人是我岳母……”

        格格奇回到家,王理强去上班,回来也不提打架的事,到了中午,妈妈打电话把这事告诉她,还说,秦政只是有行凶的动机,属于犯罪中止,最多拘留十五天,派出所的办案人员建议,她最好搬到别的地方住。

        格格奇脱口而出:“不要搬,我和理强搬过来住,谁怕谁呀。”

        钟秋荔沉默,格格奇等急了,说,“妈,这是我们的家,都房改了,总不能为了躲避一个毛贼把房子卖了吧。再说,你若是搬走,不是助长了秦政邪恶!我不同意搬。”

        “你不准备要离婚吗?妈可不想用着人,请过保命,用不着了,一脚踢开。”

        “妈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还够明白吗?”

        格格奇沉默了,想说,妈这条命是他救下的,甭管是有意还是歪打正着,若不是他挺身而出,我的妈妈这会怎么样只有老天知道。算了,就冲这个,我以后不再想着离婚的事,在这个世上,去哪儿找一位让我欠命的人。

        可是她说不出,默然挂上电话。

        晚上,格格奇做了几个不像样的菜,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厨房。王理强回到家,手里拎着几样从饭店买来的食物,看着桌上的菜,犹如被处决的犯人看见“断头饭”,拎盒饭的手一松,撑在门框,低下头嗤嗤地抽泣。

        “怎么啦?什么事,快说啊!”

        格格奇上前,双手托起他的泪脸。

        “我不离婚,死都不离?”王理强喊着,扭头要走。

        格格奇一把抓住他衣襟:“脑子坏了你!”

        王理强转身,望着桌上的几盘菜,张口结舌。格格奇白了他一眼,松开手,丢下一句:“神经病,弱智。”说着,捡起地上的食物,拿到厨房装盘。

        王理强如履薄冰来到厨房门前,紧张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格格奇斥责:“盛饭。”

        “嗳,嗳——”

        王理强买来的都格格奇喜欢吃的,鱿鱼蒜台,清蒸大虾,还有一样韭菜炒干丝,是他自己吃的。

        格格奇生产前,为了她的饮食家里开了一个会,商量半天,婆婆做出决定,“中午,晚上从附近饭店买,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要忌口,没有奶咱喂奶粉,我可不能为了孙子让媳妇忌口。”

        饭菜端上来,占了大半个桌面,王理强先忙着伺候格格奇,等她坐下,自己才端起碗,习惯地搛给自己准备的菜。格格奇搛了一块鸡蛋炒西红柿,刚到嘴里,忍不住吐了出来,“这么咸。”再尝猪肝炒土豆,皱起脑门,“也不能吃,端下去,一样也不留。”

        王理强尝了一下鸡蛋西红柿,点头:“嗯,是有点盐大,不过,我觉得挺好吃。你还是吃饭店的菜吧,这些菜留我吃。”

        格格奇不再说话,可能是尝自己的手艺,觉得饭店的菜格外好吃。王理强吃着她做的菜,竟然狼吞虎咽的,一下接一下往嘴里送。

        吃完饭,王理强开始收拾厨房,格格奇给孩子换尿布。两人忙清,王理强像往常一样,打开客厅里的电视。格格奇有话想说,冲着客厅喊,“理强,宝宝想睡,别开电视了。”

        这是她第一次喊“理强”,客厅的电视戛然而止,她的声音反弹回来,撞得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闭了一下眼睛,索性再喊一声,“理强,过来,我有话问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理强到了卧室门前,探进大半个身子,喜忧参半地:“什么事?”

        格格奇只是为了缓解周身的躁动,才再喊一声,尽管心里有话要说,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扭头看一下王理强,随口问:“妈什么时候回来?”

        王理强懵了,感觉应该是去广州的妈,可格格奇从来没喊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格格奇知道他愣的原因,接着说:“我想上班,带孩子的事让妈想办法吧。”

        王理强喜从天降地:“噢,噢!妈说过,让乡下姑姑家的堂姐过来。堂姐今年四十多岁,丈夫出车祸去世了,一心想来城里帮妈妈做生意,妈觉得她太精明,不敢让她过来。正四处打听,想找一个小姑娘。”

        “嘁,又不是给你找什么人,这么讲究。再说,小姑娘会带孩子?就让你堂姐来吧。”

        “可是,我妈对她不放心。本来是让她帮着找人的,她自己提出来愿意帮我们带孩子,还说不要任何报酬,等把孩子带大了让我教她做生意。”

        格格奇不语,沉思片刻,说,“这样也不错,我们也心安理得。就这样吧。”说完,想着知道王理强对自己**的看法,却难以启齿,只好借着打架的事,随口问:“昨晚为何不包扎伤口?”

        “包了,雨水一泡,自己脱落的。”

        “噢,在哪儿打的架?胜负如何?”格格奇想让王理强说出替妈妈挡灾的事。

        “在咱妈家附近。”

        “他不是离开了吗,怎么会在那里遇着?”

        “我也不知道。歌革旗,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格格奇不悦:“我问你昨晚的事,打什么岔。”

        王理强思忖着:“昨晚的事过去了。其实,我气这个老东西不是人,也没别的意思。总之,你被欺负了,我就觉得受不了。”

        格格奇背对王理强,泪水夺眶而出。

        片刻,王理强商量的语气:“歌革旗,我想与妈换房子住,主要是她住的房子太老旧,上下班还得走一段很长的胡同。”

        格格奇心里说,这个人做好事干嘛要遮遮掩掩,直说不行吗?既然你不说,我也装傻。可他想得很周全,即便我和王理强搬到过去,可妈妈上下班毕竟要通过两百多米长的巷道,安全得不到保障。算了,还是听警察的,让妈妈搬到我们这里,这样,她上下班都在我们的视线中,安全系数会大幅提升。

        她转过身:“我不想住那里。要不,让妈妈搬过来与我们一起住,让她住二楼的房子,楼下有四间足够我们住的。”

        “太好啦!我心里这么想,就是不敢说。歌革旗……”王理强激动地挠着头。

        “理强,还是先给你妈说一下吧。”

        王理强手舞足蹈:“不用——我妈这个人,嘴上说看不起有文化的人,其实骨子可崇拜了,若是咱妈搬过来,她会高兴地一天烧八遍香。再说,她和爸在老房子那边住习惯了,也不愿意搬过来。”

        格格奇脸上露出笑容:“就是,妈真是的,遇着苦恼的事烧香,遇到高兴的事也烧,没事了还得烧,真不知道何时不烧。”

        这个晚上,格格奇允许王理强与她同床,强迫自己用妻子的感觉接受王理强。

        几天后,钟秋荔搬到女儿家,王家人无不欢天喜地。

        几个月后,秦刚“强奸幼女一案”,秘密开庭”,审判结果,“老畜生”获刑七年,时隔不久,法院审理钟秋荔离婚诉求,一审宣判“准予离婚。”

        乌兰格格奇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安定下来,过着让人惋惜而又羡慕的生活。然而,尽管她强迫自己爱王理强,可是两人怎么也找不到共同语言。他说的“俗话”她不想听,她说的话王理强听不懂,渐渐感悟出,爱是不可置换的,哪怕欠了对方一条命。

        一无所爱的日子,她敏感于爱情,不敢、也不愿意看电视。为了能给自己独处找理由,她选择阅读。读文学名著,担心被书中的爱情伤着,读专业书,反而撩起心里的焦躁,最终选择研究佛学。

        母亲懂她,不愿说破。

        婆婆不懂,反而认为是自己信佛感动了佛祖,让自己一个大学生媳妇研究佛经。因此,对格格奇溺爱有加又多了几分敬畏。王理强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想,伺候格格奇成为生活唯一要事。

        盲目的求索必然使生活更加迷茫,在单位,格格奇懒得与人交流,在家凡事不放在心上,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母亲的书房里,冲一杯不加伴侣的咖啡,在清冽的苦中行走在玄妙的文字间。

        半年后的一天,婆婆谨慎地说:“旗儿……”婆婆一直这么喊,她开始听着不舒服,时间长了也觉得亲切。

        “妈妈昨夜做了一个梦,青云寺供奉的佛到我们家来了,说你家有个位佛家传世弟子,何不去拜祖认师?他说完,驾着祥云离开。妈也知道你是研究佛学,与我们这些信佛的人不一样,可妈做了这梦,你好歹去一趟吧。这事,我不敢对任何人说。”

        格格奇幼年就知道离市区十几里有一座名寺,但她从没想过要拜佛,婆婆如此惶恐地求她,不为被的,只为她喊出的“旗儿”也得去一趟。

        上午,她不摊班,想圆了婆婆的心愿。既然去拜访,总得拿出点诚意,可诚意在哪?

        她想了一会,觉得步行是她唯一的诚意。

        乌兰格格奇用了三个小时,走完十几公里山路。进了青云寺,顿时被气势宏伟的建筑震慑,她怀着虔诚的心进大殿,望着然安详的佛像,从心底产生强烈的敬畏,身不由己地跪下叩拜。

        在她退出殿门时,一位和尚端一盆水请她洗手。迟疑间,乌兰格格奇精神完全被佛像释放的慈祥,威严控制,不知所措地洗了手。和尚递上三炷特大的香,帮她点燃。完成一连串仪式,和尚说,“施主,洗手一百元,香六十元,一共一百六十元。”

        “啊!”乌兰格格奇瞪起眼睛。

        一位年长的和尚过来,手里拿着一张价格表,说,“施主,请看。”

        “我——问题是,事先他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我没带钱。”

        年长的和尚说,“让家人送来。佛门净地,不该谈利。”

        “什么话!我来心里一点利没有,来来来,我给你端水,让寺庙所有的和尚都来洗手,以此抵补,可以吗?”

        和尚不语,围观的人责怪:“你这人,根本不配来这里,怎么可以当着佛的面耍赖。”

        乌兰格格奇与香客大吵,庙方报警。

        警察来了,要把乌兰格格奇带去。人群中有人说,“但凡来进香的人,心里都带着几分虔诚,还有什么比虔诚更值钱的?不就是一百六十元吗,我替她出了。”

        乌兰格格奇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解释的语气:“不是不愿意给,真的没带钱,我说明天送来都不行。这位同志,我是柠檬酸厂的,也不用你替我出,借我,明儿就还你。”

        “这么巧,我明天去柠檬酸厂报到,今天特意来进香。”

        乌兰格格奇心里说,呀,真有缘啊,嘴上说,“哎,你叫什么?”

        “周如生。”

        周如生付了钱,进大殿朝拜,乌兰格格奇愤然走出寺庙,转身怒视片刻,誓:“我不会再为你浪费一寸光阴!”

        怎么回去成了问题。她伫立在空地上,望着远方的城市,心渐渐沉了下去。回去后如何打时间?求郭连成把我调到酵车间,让我把精力释放在喜欢的专业上?可是,怎么求?对了,让婆婆用钱来求。呵呵,难道真的佛祖在点化我?

        嗯,是,一定是。格格奇怀着愉悦的心情往回走。

        走了几公里,身后响起自行车铃声,她已经走在路边,不由回头想把这个念头通过眼睛传给骑车的人,瞬间,愣住了,原来是帮她解围的周如生。

        周如生下车:“你怎么步行?”

        她想着周如生在寺庙说过的话,淡然地笑了一下:“因为我的虔诚是不愿意乘车,只好背着走了。谢谢你,明天我找你,还钱。”

        “别吓我,这钱我哪敢收?”

        “怎么啦?”

        周如生回头看了一眼,格格奇察觉出他一时找不到理由,借此拖延时候,不由暗自佩服他的机灵,换了王理强,一定是抓耳挠腮。

        “这钱是我欠佛的,我这个人抠门,来了压根就没想掏钱,这不,佛借着你逼着我付账。你若还了,不晓得有什么倒霉的事等着我。”

        “你的理由蛮充分的。不过,感情你出钱转灾呀!我可不想为了区区一百多元的小利招灾。”

        周如生惊讶地看着格格奇:“呀,厉害!真厉害。不如这样吧,找个时间,我们一起过来,把钱还给佛祖,你看如何?”

        “哼,佛家养了这么一群弟子,我宁愿招灾,也不想再来。”

        “对,对!我也觉得和尚不该这么做。哎,你叫什么?”

        格格奇用眼回答,不告诉你。

        “哎呀,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告诉我何妨。”

        “周如生,走吧,祝你好运,分个好部门。”

        “你这说的,还把我当个男人吗?这么远的路,你步行,我上车就走,以后传出去让我怎么做人。”

        “我不会坐你的车。”

        周如生把车扎在路边,晃晃了肩:“这点路对我来说,很小的意思。”

        “你要干吗?我不会骑车的。”

        周如生朝前走着:“那就说明,这个自行车不该我骑,佛祖让我献给有缘人。”走了几步,转过身,认真地说,“不要和我一起走,免得传出去让我找不到对象,倒头来被佛祖招了去当和尚。”

        “哎,哎,你怎么这样啊!我真的不会骑车的。”

        周如生一阵小跑地离开,格格奇追了几步,眼看距离拉开,不得不停下来,继续往前走。她以为,周如生一定会回过头来看一下,没想到直到身影消失也没回头。

        气在瞬间消失,乌兰格格奇返回,推着自行车慢慢行走。她想就这么一直推着,让周如生明白,自己的确不会骑车。

        山道很难走,碎石铺成的路面凹凸不平,自行车没有重力,跳舞一般颠得她手腕麻,走了一公里,仍然看不见周如生,格格奇心里一阵埋怨,感激一阵,不由暗下心思,反正是你丢掉的,关我什么事?

        她把车子支在路边,心里狠,大不了我赔你!最讨厌别人强迫。走出一百多米,她的脚步渐渐沉重,人家是好心,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算了,让你强迫一次又如何。她返回来骑上自行车,走走停停。

        周如生,我让你走得不踏实。她心里得意地说。

        接近市区,人多了起来,让格格奇无法远距离辨认周如生的身影,只好一直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走着,忽然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格格奇转身,周如生忍着笑,表情里露出自己一直跟在她身后。格格奇羞恼把车一推,转身离开。

        周如生推着车跟着:“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担心你真的不会骑单车,让你受累。”

        格格奇不理,感觉自己的心思被这个心存叵测的家伙挖了去,羞恼地快步往前走。

        当晚,格格奇对王理强说了进庙被宰的经过,告诫他不要对妈妈说,“我不信了,不能坏了她的信仰。人在世上,还是有信仰活得踏实。”

        王理强愤愤不平地:“如今的和尚像什么?把庙里当小市场了。幸亏遇到了本厂的好心人,不然,如何收场。我明天给他两百元,算是好心有好报吧。”

        这事过后,格格奇不禁时常剖析这次邂逅,有时觉得周如生不该那么做,既然是本厂的人,本该以诚相待,干嘛要用那种手法强迫同事;更不该一直躲到后面窥视。有时觉得自己也有不当之处,假如自己不用心术,骑着自行车回来,也不至于生后来的不快。除此之外,想的更多是这个人分到哪个车间了,我怎么一直没遇见。

        过了很久,一次她上白班,在厂门前遇到周如生,她装作没看见,周如生靠近,“还生气呀?”

        “没有。该说一声谢谢,一直没遇着你,在那个车间?”

        “销售科。”

        “噢——”格格奇离开。

        从此,周如生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抹去,说不清是妒忌还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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