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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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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氏再没想到顾云容能说出这等话,被堵得满面猪肝色,  瞪着眼睛抬手指着顾云容却是不知说什么。

        顾妍玉在一旁笑道:“兜兜误会了,父亲听闻王爷今日要提审大伯父,  这便着我与母亲来探探状况,  父亲一直都挂心着大伯父,只是事务缠身又兼多有不便,这才迟迟未曾登门。”

        他们也听说了顾同甫今日要过堂之事,  眼下是想得个准信儿,看顾同甫究竟会不会被处决。顾同甫那事牵连不到二房,一旦被处以极刑,顾嘉彦翅膀还没长硬,  若要守孝,举业怕是要断,  大房届时更好拿捏。

        顾妍玉眼瞧着堂妹要入得门去,忽然将袖子拉上去一些,上前拉住她,继续好声相劝。

        顾妍玉见堂妹的目光果然落到了她的镯子上面,  有意抬高一些,状似随意地解释说那是她未婚夫的母亲给她的见面礼,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虽则只是寥寥几句解释,  但却包着两层意思。一则炫耀婚事,  二则炫耀自己如今的滋润。

        顾妍玉觉她那未婚夫容貌虽然平平,  但家里出手倒是阔绰。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大房现在这般境地,顾云容又生了这么一张脸,将来要给哪个富户做小妾也不一定,哪有她的前程好。

        顾妍玉正想得舒坦,却见顾云容拿起她的手,对着她腕子上那个玉镯看了半晌。

        顾云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知为何,顾妍玉被她笑得有些毛,压着气性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我记得这种式样,好像是几年前时兴的了,姐姐戴着也显得老气。”

        顾妍装立等恼道:“妹妹怕是不识货,这可是现今最时兴的款儿!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们可都戴这种。”

        顾云容险些笑出声来,宫里的娘娘可不戴假货。

        她前世嫁入皇室后,切切实实过了小半年年金尊玉贵的贵妇生活,对各种珠宝都有所接触,已经练出了眼力。

        她敢确定顾妍玉腕子上戴着的玉镯不是和田籽料,但具体是什么料子她也说不上来。皇室什么好东西没有,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王府,拿到有头有脸的娘娘们跟前的断不会有次品,她并不认得次品的品类,所以无法判断顾妍玉那镯子的材质。

        顾妍玉的未婚夫家能拿这么个镯子出来,有两个可能,一是自己也不识货被人诓了,二是故意滥竽充数。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二房一家看走了眼,给顾妍玉选的夫家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破落户。

        她不打算将这镯子是假货的事说出来,否则顾妍玉那婚事指不定就黄了,这可不好,还是让顾妍玉嫁过去,让二房人自己去现比较好。

        顾妍玉见堂妹不语,以为是被自己的话震住了,哼笑一声:“往后可记住了,不懂不要乱说话,仔细被人笑话。我看你也是中意这镯子,若是寻常物件我便与了你也无妨,但这是郭家太太给的,实不能相送。”

        郭家太太便是她那未婚夫郭瑞的母亲马氏。

        顾妍玉认定顾云容就是看上了她的镯子,方才不过故意酸她,便作出一副大度模样:“赶明儿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眼下京中时兴什么,你去照着样子买些回来,纵料子跟做工与贵人们的相比不是那么回事儿,但也能在这四邻八乡的姑娘媳妇儿里现上一现了。”

        顾云容严肃点头:“姐姐说的很是。”又认真道,“那不知姐姐这种镯子放在宫里头是个什么等次?”

        顾妍玉抚着自己的镯子,有些忘乎所以:“我这个至少是能拿到贵妃跟前的,纵是皇后娘娘,也是戴得的。”

        顾云容想到了冯皇后。冯皇后要是听到顾妍玉这话,不命人把这小贱人的嘴撕烂她都不姓冯。

        方氏见说了这半日也没能进门,便拉了女儿,扬言要在外头等着,一直等到大嫂回来。

        她话音刚落,转头就看见徐氏与顾嘉彦乘着骡车回来了。

        顾家饲有马也有骡,日常出门其实使的是骡子,遇上拜谒或吃席,才会换成马匹。之前顾嘉彦与顾云容随桓澈出门时,为着不落了王爷的面子,便使了马匹。

        方氏上前就去询问情况如何,倒显得比顾家人还要急些。

        徐氏而今心下松快,转身进了大门,并未搭理她。顾嘉彦回头看了方氏一眼:“我看婶母不必这样上心,父亲不日便可归家了。”

        方氏尚未反应过来,大房一众人等便已入了大门,将她母女二人关在了外头。

        顾妍玉轻嗤一声:“不过是在嘴硬,要放出来早放了。”

        方氏也这般想。她拍拍女儿的手:“走,回去跟你父亲合计合计。”末了,瞧见女儿腕子上的玉镯,又禁不住笑道,“赶明儿再给你裁一身新衣裳,到郭家老夫人做寿时穿。”

        顾妍玉想想自己那家境殷实的未婚夫,觉得长相寻常似乎也并非难以容忍。

        她忽然有些希望大伯父不要那么快被处决,在牢里关上个一年半载也是好的。不然大房的人要守孝,她成婚之时还怎么给他们下帖子?

        转天,顾云容一见到桓澈就想问问他打算何时放了她父亲,但即便她对桓澈再是熟悉,她如今跟他也是无甚瓜葛的,在他面前妄言不知会否弄巧成拙。

        就这么憋了一路,等到了下半晌,顾云容眼看着分别在即,想到今日之后她大约就见不着桓澈了,一时急得抓心挠肝。

        正巧到了桃花桥时,桓澈下令停车。

        恰是晚霞烂漫的时候,左近人烟稀少,灵山清幽,秀水潺潺,骋目远望,风光无限,雅丽绝伦。

        桓澈立在桥上,将顾嘉彦叫来询问显学府学的状况。期间,他眼角余光无意间一扫,现坐在马车里的顾云容正偷偷摸摸地掀起帘角往他这边睃。

        他留了心,隔上一时半刻便扫上一眼,逮到了好几回顾云容偷觑的小动作。

        问罢,他挥手示意顾嘉彦退下,又突然命顾云容下车到他跟前来。

        待要转身的顾嘉彦闻言便是一顿,这厮不会是原形毕露,准备对他妹妹下手了吧?

        顾云容下了马车,经过兄长面前时,见他不住跟她使眼色,知他是示意她快些抽身,事情还没个着落,她怎能抽身。

        顾云容无视顾嘉彦的眼刀,一路趋步到桓澈面前行礼。

        桓澈眼望熔金落日:“你那日在怕甚?”

        顾云容一愣抬头。

        “就是前日,在船埠,你在看到一个船工模样的人时,面现惊悸之色。”

        顾云容颇为讶异,她那日的反应竟是被桓澈瞧了去。那她倒正可以借此跟桓澈提寇虎之事了。

        她自是不能说实话,只答说寇虎对她有不轨之心,以前曾言语调戏她,所以她看到他就惊慌。

        桓澈略略一顿,转望她:“调戏你?何时的事?”

        顾云容想了一想,道:“约莫是两三月前。”

        “那除却那日在船埠,你之后可还见过他?”

        顾云容摇头:“未曾。”

        “那你可知,他三两月前是否还十分潦倒?”

        顾云容脑中灵光一现。

        她之前见到的寇虎还衣衫粗陋,而那日看到的寇虎虽还是水手打扮,但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衣裳,全无头先的落魄模样。

        她将这些告诉桓澈后,便听他道:“莫要将我今日的问话说与旁人。寇虎之事,我自会处置。”

        顾云容以为桓澈已经问完了话,正琢磨着如何跟他提顾同甫的事,却听桓澈嗓音忽地一低:“你方才为何偷觑我?”

        顾云容不曾想他会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懵了一下。

        她其实不怕桓澈现她的小动作,桓澈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上她,那自然也不会因着她那些举动而对她生出什么兴致。不过被他这般当面揭破,她倒是不好作答。

        她一时无言以对,憋得满面通红。

        桓澈见她几乎将脑袋埋到胸前,面颊上的红晕蔓到了两只耳朵上,金红色的霞光镀在她身上,愈显她酡颜如醉。

        桓澈倒也不催她,极有耐心地等她答话。

        顾云容尴尬须臾,硬着头皮打个马虎眼敷衍过去,终于将话头绕到了顾同甫身上。

        桓澈昨日并未宣判。顾嘉彦今日也明里暗里探问过为何不宣判,但桓澈一直未曾给出明确的答案。她到底还是不死心,想再试上一试。

        桓澈垂眸道:“顾同甫那案子问题不大,只是有些仪程还要走。”

        顾云容闻言一喜,正要道谢,就见桓澈盯着她的脸说自明日起他们兄妹就不必再随他出来了。

        她面上的笑瞬间僵住。

        果然往后都没有机会见到桓澈了。顾同甫的事尚未了结,万一再出个幺蛾子,他们要使劲也没有门路。

        顾云容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桓澈眼中。他看得出这姑娘一直有意讨好他,但若说这讨好完全出于对自己父亲案子的关心倒也似乎不像。

        他能从顾云容的眼中看出真真切切的情愫,那种偏向于他的情愫。

        譬如他去谢家的稻田里演武时,顾云容对着讹钱的佃户时,眼中满是鄙薄之色。他虽是亲王,但他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就是毁田,可顾云容似全无异议,那眼神里的理解与支持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再譬如他让她随驾本身就是一件略显怪异的事,顾嘉彦也表现出了对他的警惕,大约私底下没少敲打顾云容,可顾云容却似乎从未将他的目的往坏处揣度,面对他时或许有时言不由衷,但并无戒备。

        兼且方才听说往后都不必随他出来了就垮了脸……

        这姑娘是否喜欢他?

        桓澈心里冒出这样一个猜测,而且竟然对此并不反感,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的目光在顾云容纤白的脖颈上停留片时,压下那股挠她痒痒的冲动,回身下桥:“顾同甫过些日子就会得释,寇虎往后也不会再来滋扰。就此别过,你可与你兄长回去了。”

        顾云容立在原地,沐浴着晚风。

        确实是就此别过,往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她望着渐行渐远的少年背影,前世今生诸般场景浮现眼前。

        这个人或许从来不属于她。他就如苍穹上的日月,高插霄汉,遥不可及。她偶尔会想,前世他回京后看到她死了,是否也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等她入土,一切是否都会恢复如常,就好像她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那么,她的到来算什么呢。

        顾云容突然情绪喷涌,眼泪决堤,狠狠踢了一脚桥栏。

        若有一日,桓澈转回头来对她爱慕求娶,她一定要让他感受一下他曾加诸她身上的那些落寞失意!

        不过,好像也只能想想了。

        反正也死心了。

        顾云容气性稍平,才觉方才踹桥栏踹得脚趾生疼。她俯身揉了揉,再抬头时,便对上了顾嘉彦那看鬼一样的眼神。

        待要上车的桓澈鬼使神差地回头往桥上看了一眼,正望见顾云容蹲在顾嘉彦面前,疑似低头抹泪。

        桓澈的目光在顾云容身上定了好半晌。其实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会向顾云容问起偷觑他的事,这不太像他会做的事。他明知道顾云容方才回答她偷觑之事时是在跟他打马虎眼,但也未打断她。

        他这两日一直在想,自己缘何会梦见和一个谋面不多的姑娘云雨。

        拏云瞧见自家殿下神色,也露出了看鬼一样的眼神。

        走就走了,还回头看人家姑娘。看就看了,还盯着不放,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莫非是动了凡心?

        不过依着殿下这性子,动了凡心也抹不开面子追过去,大抵会换个法子。

        又五日,宋文选打探到消息,顾同甫跟于思贤的案子已经审结,衡王殿下判两案均为冤案,亲力平反昭雪。但因两件案子牵扯重大,两日后才基本将仪程走完。

        目下只要殿下把相关文书批示妥当,便可将人犯释放。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传出消息,殿下病了。

        顾云容朝窗外望了一眼,心绪莫名愈加颓丧。

        皇帝龙体违和,皇后今日要带几个儿媳去朝天宫为皇帝进香,顾云容身为衡王妃,也在随行之列。

        她被丫鬟搀扶着上马车时,甫一弯腰,便忍不住轻轻抽气。

        她禁不住又想起了已经离京六日的桓澈。

        自打她嫁给桓澈,房事不断,腰疼是常事。桓澈要她要得厉害,也不知是否打定主意吃饱了再走,临行前又狠狠折腾她一宿,眼下几日过去,她腰部使力时仍觉隐隐作痛。

        大约也由此,外人总说桓澈对她喜爱非常。毕竟一个从来女色不沾的亲王,忽然愿意娶妻,又对这个王妃夜夜宠爱,后院还独她一人,不是喜爱非常是什么?

        顾云容头先也认为桓澈多少是喜欢她的,但这小半年夫妻做下来,她越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顾云容想起这些便觉丧气,原想小憩片时,但她靠在云锦靠背上半晌也无睡意,反倒满脑子都是自己这些年来的际遇。

        她出身江南小户,父亲遭人构陷入狱,后虽辗转得释,但已是家道困窘。正在她穷途末路、面临被地方霸头强掳的境地之际,遇见了负伤落单的桓澈。

        每每思及两人绑在一起的缘由,顾云容都觉羞耻不已。

        她当初见到桓澈时,如见救星,因为她比谁都了解桓澈的身份底细。她救下了他,也开始愁如何让他帮她脱困。

        她对桓澈有恩不假,但这份恩惠并不足以令她完全脱离泥淖。正当她苦思对策时,桓澈阴差阳错之下乱性,她跟他做了一夜露水夫妻。

        那晚她本可以脱身的,但踟蹰之下,终究是没有推开他,硬生生在江南春夜的郊野承欢一宿。她是初尝云雨,兼他要得又急又凶,她那夜疼得在他身上又抓又咬。

        事后她忐忑不已。她虽生得丰姿娆丽,但出身窘迫,桓澈不一定会给她名分。如今无异于豪赌,若桓澈不肯要她,她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桓澈在清醒后沉默少顷,问明她家中境况,让她等候入京。

        半月后,顾家举家抵京。未久,圣旨下来,立顾云容为衡王妃。

        顾云容觉得这一切宛如梦境。她竟然真的嫁给了桓澈,还做了他的正妃。

        新婚夜,桓澈问她为何知晓他是亲王时不觉惊讶,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当然不惊讶,她不仅早知他的身份,还知道很多旁的事,可这些她没法说出来。

        她觉得桓澈应当是对她心存些许喜爱的,否则不会娶她,也不会每晚都宿在她这里。但随着时日的推移,她越觉得,除却负责与报恩之外,桓澈娶她大约是出于另外的考量。

        反正不是因为喜欢她。

        不是不失落的。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以为竭力与他亲近可以赢得他的心。可她逐渐现,她的那些努力似乎毫无效用,他依旧跟她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他似乎永远波澜不惊,无甚可打动他。

        她有一次按捺不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鼓足勇气当面问他是否有一点喜欢她。他其时正低头走笔,闻言微顿,垂道了句“先去歇息吧”。

        捧着一颗心送过去,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她僵在那里,满心沮丧,甚至有些委屈想哭。虽然她知道她没资格委屈,因为他没有义务爱她,他能娶她为妻大抵已是仁至义尽了。

        桓澈其实待她不坏,该给的都会给,王府下人也对她毕恭毕敬,后院里还连个添堵的小妖精都没有。

        桓澈后院空置多时,京中不知多少人卯着劲想往里面钻,但到头来却被她这个半道冒出的小户女得了先,外头的人对她有多少非议,就有多少妒忌。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真心喜欢桓澈,桓澈却不爱她,她觉得他是块捂不热的石头。等桓澈将来找到心上人,她都不知要如何自处。或许尽快诞下子嗣才是当务之急,但子嗣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顾云容思及此便觉脑仁儿疼,疲倦阖目。

        也是她太贪心了,只要她不想着得到他的心,日子会好过很多。兴许她该死心了,只做好一个王妃该做的便是。

        不贪心就不会难过。

        到了朝天宫,顾云容与几个妯娌一道被皇后冯氏领去三清殿。

        今上崇信道教,皇后投其所好,这便亲赴道观祈福。

        顾云容能感觉出冯皇后不喜她,但她自认从未得罪过皇后,因而只能猜测大约皇后如此皆因瞧不起她的出身。

        朝天宫的李道官知皇室女眷今日要来,为免香客冲撞,提前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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