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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亲


这天日头足,晒在人身上实在不舒服。

        寿安催着她们登船,笑盈盈给头一回来的顾云锦介绍周围。

        这游船是永王妃的,常年停在湖畔,只仆从们看管整理,偶尔借给小辈们泛湖看景。

        听说水下一层堆了不少杂物压舱,水上两层,一层布置了清净厢房,另一层打通,摆上桌椅,观景正合适。

        眼下,桌上已经摆了各式点心,也备了四五种凉饮。

        顾云锦抿了一口杏仁露,只觉得浑身的暑气都散去了,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好看极了。

        长平县主还未到,她们三人就凑在一处说话,说的依旧是徐令意与纪致诚的事儿。

        寿安与傅敏芝只见过徐令意几回,虽交谈不多,但印象还都不错。

        毕竟有金安菲和王玟这对参照在前,徐令意的性子无疑讨喜多了。

        “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寿安咬着点心,鼓着腮帮子道,“王家想高攀太常寺卿,转过头来,徐令意却要去尚书府中。”

        傅敏芝道:“王琅是有真材实料的,我听祖父提过,即便是在监生当中,王琅亦是出类拔萃,往后是极有希望搏个官职的。

        反倒是纪致诚那人吧,幼年时也曾以天资出名,后来就慢慢不提了,如今蒙荫在国子监里念书,听说挺混日子的。

        不过,两家结亲,我们说的不算,徐大姑娘自个儿想的也不算,等祖父登门保媒了,这事儿就板上钉钉的了。”

        顾云锦闻言抿唇。

        她知王琅将来会出仕,而纪致诚并没有在科举上大放异彩。

        从前顾云锦被送出京城时,纪致诚依旧在国子监读书,高不成低不就的。

        为此,杨氏私底下抱怨过,尤其是和王琅一对比,这两连襟的好赖一下子就出来了,杨氏自然不高兴。

        徐令婕倒无所谓些,纪尚书的官位稳当,纪致诚也有个兄弟得了官,在地方上打拼,纪家还是往上走的,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也许,正是因为纪致诚才学不显,日子得过且过的,纪尚书那儿才心急火燎地想给他讨个媳妇,对女方的身份也没有苛刻挑剔。

        念头一转,顾云锦瞧见笑容莞尔的傅敏芝,不由又暗暗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纪家显然是很看重徐令意的,并不是要随便安置了纪致诚,要不然,也不会请傅太师出面保媒了。

        如此一来,顾云锦越发好奇纪致诚是怎么摆平了纪家上下的。

        正说着,长平县主与程家三姐妹一道来了。

        听到这一茬,程四娘看了顾云锦一眼,视线对上,她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去过。

        游船缓缓往湖心去。

        压舱物沉重,船走得极稳。

        水波荡开,在日光之下,泛着金色。

        离湖心岛渐近,寿安起身走到船头,身影有些落寞。

        顾云锦看在眼中,心生疑惑,正想上前询问,长平却唤住了她。

        “今日能泛舟,也是沾了寿安的光,”长平低低道,见顾云锦不解,她又道,“长平的母亲这些日子在清水观住着。”

        顾云锦闻言一怔,刚想说什么,就有仆妇过来,说船快在湖心岛靠岸了,让她们都坐好,又有人把寿安请了回来。

        游船靠岸时,多少有些颠,好在坐稳了,并没有不适之处。

        寿安起身下船,行了几步,突然转身朝顾云锦招了招手:“姐姐与我一道走走?”

        顾云锦自然应了。

        因着长平县主的话,顾云锦对寿安郡主这会儿的低落有了些许猜测,但这不是愉悦事情,她不会开口问。

        倒是寿安郡主,一面走,一面自个儿提了起来:“我正好过来看看母亲,过几天是我父亲忌日,母亲在中元前就住到清水观了,听说他们从前挺喜欢一道游湖的。”

        顾云锦转眸,沉沉看着寿安郡主。

        寿安似是浑然不觉,道:“其实,我对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了,他战死时我才五岁,他又常年在外,我连他的五官都记不清。

        府里上下都说,我父亲和大伯父长得很像,兄弟两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所以这些年,我都把大伯父当父亲看的。

        他是不在了,但其实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的。

        大伯父和大伯娘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哥哥也宠着我,我的封号也是大伯娘求来的……”

        顾云锦静静听寿安说着。

        寿安说了很多,却几乎没有提及她的母亲。

        顾云锦犹豫再三,问道:“你母亲呢……”

        寿安垂下了眸子,眼睛里闪着晶莹,明明快哭了,声音却依旧倔强:“我很少去母亲跟前的,母亲见到我就难过,我的这双眼睛和父亲太像了,她挨不住……”

        顾云锦抬手,抱了抱寿安,她也有很多话想说,说她的父母,但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寿安吸了吸鼻子,很快又笑了:“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母亲就住在厢房那儿,我自个儿过去,姐姐在观中随意走走,拜一拜吧。”

        顾云锦目送寿安走远,斜斜靠着走廊柱子,看着天空出神。

        战场就是如此,谁也不敢说一定能活着回来。

        她的祖父就是死在战场上的。

        她的父亲受了重伤,即便回到府中,用药吊着,但毕竟成了旧疾,最终熬不下去了。

        镇北将军府里,因战过世的长辈们又岂止是她祖父和父亲,能得封将军府,能在祖父顾缜死后、由战功不算出众的长房伯父承继将军之位,而不是撤了将军府,这其中付出的鲜血让人难以想象。

        数代人的鲜血保住了镇北将军之名,哪怕从前顾云锦再不喜欢将门粗鄙,也知道为百姓守江山是义不容辞的,是责任,也是荣耀。

        朝廷战事极多,不止是外敌,还有内乱。

        她突然想到了程晋之,明明只是个少年人,前世只及弱冠便已马革裹尸。

        那顾云齐呢?

        她这位数年不曾见过的兄长,有从战场上活下来吗?

        还有蒋慕渊呢?

        岭北白云观一别,她是一闭眼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年前,那蒋慕渊呢?

        他彼时身上已经有不少旧伤痕迹了,寒雷亦是跛着脚,在那日之后,蒋慕渊奔赴平叛,他最终又活到了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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