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廉价的触屏手机上是一张肉呼呼的脸，宝蓝色的眼睛，耳朵边长了一对象牙白的角。

        “康娜！”

        小鹿祠堂里烛火昏暗，只能勉强照亮托尔那双金红色的竖瞳和黄色的角。康娜在屏幕那头辨别了片刻，眼睛亮了亮：“托尔大人。”

        “托尔之前跟我说，她有一个伙伴也来了人界，但是她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原来是住在你家里。”小林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张古朴的小四方桌，桌上摆了两罐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啤酒。她看着不远处一脸惊喜的女仆，感叹，“这个世界真小。”

        陈安心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没有说话。

        刚才出去挂电话的埼玉出现在门口：“安心。”

        陈安心偏头看他：“嗯？”

        埼玉站在门口，锃光瓦亮的头顶在月色下闪闪光：“信通处那边说沿海现有异种的痕迹，临时集结英雄让我们过去一趟。”

        陈安心闻言点了点头：“嗯。”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我先走了。”埼玉说完转身下山，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小林在一旁失笑道：“明明他才是去前线的那一个，怎么反而让你小心点。”说完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不过你们也没什么要小心的，你们的程度应该都算得上s级英雄了吧？”

        陈安心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不是职业英雄。”

        小林愣了一下，刚要开口，面前的青年忽然站起来，往托尔的方向走去。

        几个月不见两条龙都有很多话要说，陈安心走过去的时候，托尔刚好问到康娜这几个月在人间生的事情。康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自然道：“我刚来人界的时候就碰到安心了，他很好。”

        托尔笑道：“这样啊，没生其他事就好。你——诶诶？”

        话说到一半，手里的手机突然被抽走，托尔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的青年，眉毛一扬：“你做什么？”

        陈安心语气就像一个督促孩子的家长：“到时间了，他们要睡觉了。”

        托尔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月色：“是哦。”

        陈安心垂眸看着手机里的小女孩：“楠雄呢？”

        康娜道：“他已经睡了。”

        陈安心还没来茅山市时就隐隐感觉到齐木楠雄身上的能力又增长了一截，这几天总是睡的时间比醒的多，不过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坏事。他又交代了一句：“你们两个这几天好好吃饭，不要挑食，等这里的事办完我就回去。”

        康娜乖巧地应了一声，陈安心笑了笑：“快去睡吧，我不打扰你了。先挂了。”说完按了挂断按钮，抬头，看到托尔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来康娜决定留在你家里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感激地冲陈安心道，“她之前因为恶作剧被放逐了，又失踪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担心。不过现在我放心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那个孩子。”

        陈安心理所当然道：“嗯。”

        祠堂外在这时走进来一只鹿妖，凑近跟小林说了句什么。小林点了点头，转身跟托尔说：“托尔，我去关押室一趟，你在这里守着入口。”

        托尔应了一声，走出祠堂再次化身巨龙，蹲进银杏树林里。小林转身要走，刚踏出一步又折回来：“对了，安心。”

        “你不是很好奇小鹿暴动的原因吗？要一起去看看吗？”

        陈安心看了旁边没有反对意思的鹿妖一眼，抬脚跟了上去。

        关押那群游客的房子建在小鹿森林背坡的山腰上，空间很大，设施简陋但很齐全，四面通透光线也不暗。里面总共关了六个人类，没有成年男人，两个看起来应该还在上高中的女学生，三个家庭妇女，外加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似乎因为待遇不错，在看到鹿妖的时候几个人只是往里缩了缩，脸上没什么恐惧的表情，甚至没有愤恨，看向陈安心时还带着点好奇。其中一个女学生问鹿妖，表情有些怯懦：“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了？”

        鹿妖用蹩脚的人类语言说：“我不知道。”

        没有多说其他，把例行的食物和水放在门口，鹿妖重新关上门，看向陈安心。目光触及他肩膀上粘着的甜果树花瓣，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不少：“跟我来吧。”

        绕过这栋关押室，鹿妖停在一个藏在高灌木里的小木屋前。小木屋是完全的黑色，木头上贴着许多黄色的符纸和。鹿妖没有多说，背对着小林和陈安心，缓缓推开大门。

        原本什么味道都没传出的木屋在门推开一丝缝隙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尸体的气息扑面而来。小林早有准备地捂住口鼻，但最终还是不愿往里看一次，早早偏过了头。

        门被完全打开，陈安心看着门里的情形，瞳孔有一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百来平的木屋里堆满了鹿的尸体。拨了皮，挖了角，没了眼睛，甚至内脏都被掏空，露出里面空荡荡的驱壳和白生生的肉。有的尸体还流着血，有的尸体已经干瘪收缩，黑的血液才刚凝固，又有新鲜的鲜血开始蔓延，末过门槛，几乎要从屋子里溢满出来。

        鹿妖终是不忍心，刚把门打开，就再次合上。它喘了口气，声音哽咽地说着族语：“我们每天都能在附近搜到好多重伤的同类。鹿妖没了角以后是活不长的，它们要么回来过不久就死了，要么是被那些人拿走了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以后直接烧成灰烬，现在还有十几个同伴在外面不知道是死是活。”

        “都是你们人类干的。”

        陈安心嗓子有些干：“这些...你们调查过是谁干的吗？”

        鹿妖冷哼了一声：“还用调查吗？当然是山脚那群牛鼻子道士！”

        陈安心喉咙动了动，语气无偏无陂：“你们有确切的证据吗？”

        鹿妖噎了一下。

        陈安心看着它，冷静道：“在没有证据之前，如果你们是是因为这个引起的暴动，有人大肆捕杀你们，最理智的解决办法就是跟管局交涉，而不是在没理清真相前就激化两方之间的矛盾。虽然不知道茅山市的管局是什么情形，但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在这里。”他回想了一下谢小星为这件事愁眉苦脸两地奔波的样子，“他站在你们这边。”

        鹿妖恨恨道：“他们怎么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们自己就是凶手，你会去跟杀人凶手交涉吗？”

        陈安心见说不动他，也不再说话。小林在旁边叹了口气，显然也是赞同陈安心的说法，但面对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鹿妖，仍是满脸无力。

        不远的灌木里适时传来响动，陈安心先听见看了过去，半分钟后，里面窜出一个着急忙慌的身影，大喊：“小林，不好了，之前那个道士，那个道士攻上山来了！”

        鹿妖大惊：“什么！？”

        小林镜片下的眼睛猛地放大，下意识地转身想去喊托尔，然而手刚抬起来，她的动作顿住。

        “不行，不知道他是不是跟上次一样还有外援，这个时候托尔要是走了，祠堂没有人把手，里面的鹿就危险了，怎么办——”

        肩膀在这时被拍了一下，小林转身，看到陈安心那张平静的脸。

        “我跟你去。”

        小鹿森林半山腰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八卦道袍的男人，头戴两仪长冠，手持鱼眼拂尘，旁边是一只鹿妖幼崽悬浮在半空。幼崽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双手捂着脖颈，满脸痛苦。道士冷笑着，表情严肃，凤眼狠厉，赫然就是之前陈安心和埼玉在祝由镇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士。

        道士面前拦了五名鹿妖，它们顾及同族性命不敢上前，只能狠声道：“臭道士，你放了它！”

        道士拂尘一扬：“叫你们族老出来见我。”

        鹿妖立刻道：“我们族老是你这样的人类说见就见的吗！”

        道士没有说话，单手掐诀，鹿妖幼崽的脸色立刻变成涨紫，脖颈间隐约传来错位的声音。鹿妖目眦欲裂：“你放开他——！”

        道士只是重复：“叫你们族老出来见我。”

        陈安心几个人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那名道士冷冷地扫了三人一眼，一个刚化形的鹿妖，一个普通人类女人，和一个普通人类男人。他嗤笑一声，收回目光。

        陈安心看了道士旁边那个几乎窒息的小鹿幼崽一眼，皱了皱眉。接着身形一闪。

        晃眼之间，道士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森冷的声音：“欺负幼崽，算什么本事。”

        话还没传进耳里，手刀高高扬起，正要劈落，前面赶来的族老手中枯木杖狠狠一点地面。

        “够了！住手！”

        尽管不是对他说的，但青年还是下意识收回了手，回到原地。周围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小林只能看到身边陈安心的身影虚化地闪了一下，还以为是看错了，摘了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再戴上，察觉到她的目光，陈安心低声问：“怎么了？”

        小林看了他几眼：“哦，没什么，好像是我眼花了。”

        那名道士这时才听到那句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到身后什么也没有，蓦地惊出一身冷汗。然而面对终于肯出面的鹿族老，又不愿意放过一丝机会，面色不变道：“老家伙，想让我住手，你先把东西交出来再说。”

        鹿族老站在一众鹿妖护卫的拱卫中间，表情凝重严肃。半晌，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色的竹筒：“你放了那只幼崽，我就这个东西给你。”

        周围鹿妖想要阻拦：“族老！”

        鹿族老一摆手，表情不容拒绝。

        道士看到那根竹筒，表情有一瞬间的急切。接着，他手里再次掐诀，禁锢了小鹿幼崽脖颈的无形力道变松，幼崽大口呼吸起来，却仍然没被放下。道士冷笑道：“你把东西给我，我下了山，自然会放了他。”

        似乎想不到他会这么得寸进尺，族老拿着手杖指着道士：“你——！”

        “族老。”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安心忽然开口，“给他吧。”

        族老闻言一愣，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青年。青年站得笔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寡淡的语气更不具备任何安抚人心的作用。但就是这样短短五个字——

        族老深深地看了陈安心一眼，最终，不顾族人的反对，将手中竹筒往前一抛。那道士脸上露出狂喜，张开袖口，将竹筒稳稳纳入袖中。

        “哼，算你识相。”道士拂尘一甩，转身，带着幼崽往山下走。几步之间缩地成寸，眨眼就失去了踪影。

        下一刻，跟着消失的，是站在小林旁边的青年。

        族老长舒了口气，身边的鹿妖不甘道：“族老，就这么放他离开吗？！”

        族老拦住想要追上去的鹿妖，转身往祠堂的方向走：“他是古衣心法的传人，整个茅山市也找不到几个对手。你们跟他对上，只会白白送死。”

        鹿妖又道：“但是，族老，那是鹿神死前赐下的救人的神药，就这么给他了？！”

        “能不能救人，我心里有数。”族老脸上满是疲惫，仿佛几息之间老了十岁。他枯木手杖点在地上，出规律的敲击声，“他偏执太过，终究害人害己。”

        道士几步走到山脚，面对那层护山大阵，掏出符纸刚要念咒，身后有人说：“你拂尘上那对挂饰，是鹿角做的吧。”

        道士立刻转身，看到陈安心时，凤眼一眯：“是你？”他冷笑一声，“那条龙呢？她不出面，反而派你出来？”

        “气息这么微弱，连B级英雄都算不上吧？”

        陈安心没有废话，道士只能看见他在月色下伸出左手，接着整个人在眼皮底下消失不见，然后下一刻就从百米开外的地方直接来到了他的面前。扬起的左手直击面门，道士心里警铃大作，对方度甚至快过他大脑的思考度，他完全来不及细想，只能凭借本能直接掐碎手中早已掏出的符咒，瞬移到了大阵外一百多米的空地上。

        一掌拍空，原本道士站着的地方立刻多了一道深深的五指印。周围山体被拍得震颤起来，陈安心皱起眉头。

        又是跟之前一样的法术，神鬼莫测的东西让人头疼。

        他转了转手腕，重新看向道士，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当时巷子里你杀了的那只鹿妖，还有印象吧？”

        道士惊魂未定，闻言愣了一下，接着大笑：“我杀的鹿妖多得很，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只？”接着，他像忽然想起来一样，语气刻意道，“哦，你说被管局送过来的那一只吗？”

        他好笑道：“杀了？它没了角，本来就要死，怎么能算是我杀了？”

        青年面沉如水，道士话音才落，他脚下用力，踩过的地面被踏成蛛网状，用肉眼无法捕捉的度往前。道士站在大阵外，原是有恃无恐，但在看到那道身影接触到大阵以后不但没被弹回去，反而直接破开大阵冲了出来，大惊，立刻抓过旁边的幼崽拦在身前：“你敢动我一下，我立刻就把它——”

        “啊啊啊啊——！！！”

        道士话没说完，一声惨叫，疼痛的感觉还没传递上大脑，那只抓着幼崽的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安心一甩手，上面沾上的血迹立刻被抖落得干干净净。

        道士看向那个轻而易举就徒手砍下他整个胳膊的青年，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捂着空荡荡的手臂连连后退，眼前的青年看着他，周身忽然冒起寒气。

        冰蓝的颜色蔓延上深黑的眼珠，他抬起手，嘴唇呼吸间，集聚抽离着周围空气的热度。

        道士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表情忽然失神。

        他失声道：“莉莱？”

        正要劈上道士头顶的手顿在了半厘米外，陈安心皱起眉头。

        把他认错成另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人。

        这是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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