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十 灰爪

急骤、密集而沉闷的水花绽放声在粼粼千瓣的内湖上次第响起，一条条银线如同时钟的指针一般环绕着章子峰急逼近。身形庞大的灰色身影在深蓝色的湖面上起起伏伏，弓凸弯曲的脊椎在湖面上露出了锋刃般的紫红色背鳍，每一道背鳍上都有着放射状的硬刺，当背鳍全力舒张展开，逆风而来时，紫红色的背鳍看起来就像是在狂风中怒然张开的渔船帆布，浩浩荡荡，威武雄壮，气势雄浑。

        因为双腿上并没有鲸鱼或者鲨鱼那样的巨大尾鳍，巨人游泳时的尾部推进度并不快，但是粗实健壮的胳膊却使得它们能够以惊人的力道拍打水花，翻波弄浪，如同矫健的游泳运动员一般向前猛冲一段距离。这这种消耗大量体力的游泳方式在海洋等大面积的海域不适合续航，但是却极其适合短距离的冲刺，对于那些高达十米的巨人来说，他们只需要一次力，全力猛冲，就能够穿过几十米的湖泊，从洛子峰山坳或者山脚游到对岸章子峰的山根或山壁处，它们从水中拍出巨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击在章子峰那布满了葛蔓和雅子草的山壁上。

        天地震撼，高风悲号，奔雷走兽，万山动摇。

        那一刻，木筏感觉到脚下的山体都在出沉重的悲鸣，来自大地深处的隆隆声响就宛如擂动的鼓点般刺激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拍击都像是用看不见的巨大木锤直接锤击在他的胸口之中一般，一路冲刷他灵魂最深处的脆弱地带。

        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巨人们就找到了登上章子峰的盘山路，体型较小的巨人以灵活的姿势快地沿着盘山道奔跑上来，体型笨重的巨人就像是喝醉了酒的老翁，它们佝偻着身躯，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极其的艰辛迟钝，巨大的脚掌踩在盘山道上时，所过之处草木倒伏，寸草不生，泥泞不堪，夹杂着黄沙、黑沙、软沙、硬土的巨大脚底板抬起的那一刻，濡湿的大地上会留下凹凸不平的巨大脚印，有些脚印甚至足以容纳一辆二十一世纪的汽车，脚印留下的深坑里，沐风甚至还能够看到开始蜿蜒汇聚的浑浊泥水。

        沐风他们所处的这一片山道和下方的湖泊落差大约是一百米，中间隔着三层盘山道，疯狂的巨人们如同不靠攀爬的力量，而是沿着山道包围上来，它们还需要绕过三层盘山道才行，中间的山腰部位由于天然的山道太窄，还有几块区域是用木板在悬崖峭壁上直接拼接搭建起来的悬空栈道，这些雪杉木板铺就的宽度不过三四米，厚度大概十寸左右，体型庞大的巨人走在上面会出吱吱嘎嘎的木板松动声，想要通过会相对困难，但是这对体型较小的巨人来说却仅仅只是时间的问题，一旦它们从基层开始往上拥簇，渐渐缩小包围圈，那么山顶上的难民们，最后也将无路可退，被困死在山尖之上。

        女孩纤薄的嘴唇因为她紧要的牙齿而微微蠕动着，她擦了擦下巴上的泥渍，道：

        “得把木栈拆除才行，否则它们要不了多久就会上山的。”

        沐风看了看一旁的女孩，又看了看身旁的几个人，最后仰起头看向了更上方的山顶，道：

        “可是，我们手头没有工具，而且赶到下面去拆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去上面叫上其他人把某一段栈道给拆了，山道的中间有了断口，巨人们就上不来……”

        下方的巨人大军正密密麻麻地沿着山道爬动而来，这些沿着山道而来的巨人数量足足上百，而且眼神犀利，面孔狰狞，嘴里流淌着贪婪的涎液。沐风感到一阵头皮麻，此刻的他们距离下方的巨人不过只有百米的垂直落差而已，再过不久巨人军团的第一波就要先到，如果他们再不采取行动，就只能是坐以待毙。

        于是他们再次开始行动了起来，他们沿着环绕山腰的山道一路向前，追赶着之前已经奔上了更高处的难民。珠穆朗玛岛的每一座山峰峰上都驻扎有侦查站，有数量数十到数百不等的巨人，而章子峰这边的峰头上就有数量上百的第一军团的一个连的6军驻扎着，数量近百。珠穆朗玛岛一共有三个军团，每个军团约一千人，共计约三千人，几乎占了珠穆朗玛岛三十万总人口的百分之一，而每一个军团都有四个营，每个营下基本分三个连，而每个连又分两到三个排，女孩的长官陈望海就属于第一军团下的第三十一排，平日里主要负责的是海岸巡逻和海岸线附近的秩序维护。

        随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轰鸣声渐渐逼近，难民们奔跑的度也在加快。因为身上带着伤，沐风和女孩们很快就和其他逃难的镇民们拉开了距离。当沐风转过一条山道时，他听到下方的山坳处的洛子镇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怵然回头间，沐风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看到一大片来不及逃到章子峰的难民正被巨人们抓住了脑袋、脖颈、腰肢或者双腿，然后重重地甩在了地上，像是河边洗衣服的浣女抽打拧在一起的衣物一般，重重地把人来回在地面上抽打。有些巨人喜欢把人一口活吞，但这些主要是体型较大的巨人，体型中小的巨人并不喜欢会反抗的人类，所以它们抓到活人后会把人倒吊着，活活抡起，在地面上砸得头破血流、肠肉模糊、脑浆遍地后才会混着泥沙送到嘴边，然后裂开有着鲨鱼般锯齿状牙齿的血盆大嘴，将死者大口大口地咀嚼下咽，场面凶恶残暴无比。

        即便是见惯了贫民窟内欺凌斗殴的血腥场面，沐风依然无法承受脚下那一幕幕刺激着自己神经的疯狂景象。如果说贫民窟内为了食物的争斗还只是人类内部的厮斗，那么此刻巨人们对人类的行为却已经是赤裸裸的屠杀。

        五十年的苟延残喘，人类并没有等到心目中的宁静与生息，等来的却是末日的审判。

        对于那些一心求死的人来说，死亡，从来没有一刻变得如此得唾手可得。

        “喂，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身后传来了女孩的催促声，沐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转头，却看到女孩正闷头向着前方小跑过去，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沐风深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流血的手指，提起了布鞋，沉着气，寒着脸，跟随着女孩的步伐向前继续奔跑。

        “对于自己力不能及的事，就不要太执着于心。”女孩沙哑着声音道。“那只会让自己回想起来更难受。”

        女孩才不过十多岁，但是对人情世故却早已看得透彻。

        沐风僵着脸，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破了沉默，对女孩道：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

        “我姐姐也一直这么说。”跑在前面的女孩僵着声音道，飘移的黑色短在奔跑中肆起的乱风中上下飘舞，“她说我从小就不会哭。可她却很多愁善感，刚才看到她死的时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哭。”

        沐风再一次沉默了，当他们转过了一条弯道时，前方的山路变得更加陡峭了，他们奔跑的度也再次减缓了下来，前方的麻花辫女孩看了他们两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却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回来招呼两人，只是自顾自地跟着大部队扭头走了。

        “你的名字不会就叫六号吧？”沐风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我听到你们的那个长官……这么叫你。”

        女孩沉默了一阵，然后干练地回答沐风道：

        “我和姐姐都没有名字。前营长训练我们的时候就叫我们六号和五号。军人只是刀具，我们是不需要名字的。”

        沐风的心中不免有些同情女孩。虽然自己的出身并不比女孩好到哪里去，但是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名字，他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有一个像样的名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叫我沐风吧。”沐风开口道。

        “行，沐风。”女孩爽快而又随便地应了一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好了，我们都省点力气吧，我可没体力说话了。”

        沐风愣了一下，皱眉道：

        “可我总要叫你名字吧……那我叫你……六儿吧？我听说很多父母给女孩子取名字都习惯在后面加个儿字……据说，这是传统，这样会比较好听。”

        女孩没有回答，或者是她的确是轻嗯声了，但是在狂奔途中，沐风没有听清，但沐风全当是女孩默认了。

        沐风的耳朵在轻轻抖动着，他能够感觉到后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疾步追来，那追逐的脚步声正在变得越来越快，飞扬的沙砾、狠狠践踏草地的脚步声之中还夹杂着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那是巨人们的声音！

        “是巨人！”沐风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们得快一点了，巨人们加快了度，它们要追上来了！”

        但是女孩突然间就停下了脚步，跑在更前方的五六个难民们也是突然在某一条水平线上突然停了下来，就好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

        “怎么了？”沐风气喘如牛地大步向前，然后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沐风的脚步渐渐放慢了，一种冰凉的感觉攫住了他的心脏，颓丧和绝望的感觉再一次占据了他的身体。

        不知道何时，在他们的前方，那用雪杉木板搭建起来，并且绵延向前的悬空栈道的中部，出现了一道接近无比长度的断口。

        折断塌陷下去的几根带钉子的木板还有的残存半截荡在高空中，在从断口下方的茂密绿林间吹风上来的寒风之中瑟瑟抖。

        而在栈道那参差不齐的断口旁，沐风看到了一把深嵌进了木板中的断柄黑斧。

        很显然，栈道是被先前跑上山的难民们给硬生生砍断的。

        “妈的，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沐风恶狠狠地咒骂起来，怒火如同火山岩浆一般从他的心底喷薄而出。

        可是就在下一刻，他们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长啸声！

        沐风怵然回头，却看到在他们后方的山路弯道处，突然探出了一只灰色的巨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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