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四十 吼叫

难民们已经66续续退到了第三道壕沟的后方，这条不足五米的小沟，已经变成了他们最后的护城河。沐风退到了后方，和其他的难民一起拉开了木板，一些巨人踩在了壕沟上铺盖着的稻草之上，踏了个空，不慎跌入了壕沟之中，浑身都扎满了事先准备好的钉子，臃肿的身体表面顿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洞。难民们趁机奋力地用捆绑着刺刀的竹竿狠狠地扎巨人们的脑袋，一些巨人被扎瞎了眼睛，刺穿了喉咙翻倒在地，另外一些凶暴的巨人们却是翻身而起，愤怒地抓住了竹竿，猛然一拉之间，竟有几个身形瘦弱的难民被一起拉进了壕沟，被抓得头破血流，哀嚎连连。

        一个被咬折了双腿的年轻小伙子吃力地在壕沟的泥地里蠕动着，他仰起头望着壕沟上方的人脸，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试图求救，却被一只巨人拖着断腿，狠狠地拉到了一旁，然后那个巨人用力地掐着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像是扭钉子似的挤压进了泥土里。

        随着两道防线彻底崩溃，难民的数量损失已经过半，而巨人们虽然也损失惨重，但是却没人知道剩下的巨人到底还有多少。站在壕沟旁的难民们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平坦的悬崖尽头有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在如雨后春笋般钻出，仿佛杀死一批又长出一批，永远没有尽头。数量有限的敌人并不可怕，毕竟再如何凶狠，也总有杀完的时候，但是面对一群数量仿佛无穷多的敌人，谁的自信心，都终究会一点一点的瓦解、崩溃。

        眼见这支难民部队开始向着一溃如水的事态展，沐风体会到了心累的无力感。他不是执法队员，而且也没有年龄上的优势，和这里的难民们也不是很熟，在这一刻，就算他有心，他也没有摇动大旗重振气势的能力。面对着开始溃退的难民们，他声嘶力竭地呼喝着，高喊着，又是吆喝又是挽留。

        “别往那边跑！那边也已经被巨人占领了！”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几分钟！”沐风满脸是血，他嘶吼着，试图叫回那些丢了魂魄开始四处乱撞、仓惶逃窜的难民，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哪怕是正规的军队，一旦开始崩溃就很难恢复，更何况是从来没有什么军事素养可言的难民。一旦意识到巨人的狂潮已经无法避免，怕死的情绪立刻开始迅蔓延，难民们丢下了手中的武器、箩筐，踩着同胞的尸体、石块、巨人的尸，推推搡搡着，夺路而逃。山道、森林、草丛、丛林间的缝隙、岩石间的罅隙，平地、树顶、山坡、山坳……所有能够藏身的地方都占满了人，在那些仓惶逃跑的难民眼里，他们已经意识不到亲人、朋友、孩子、战友，在他们眼里，只剩下了求生的道路。逃！往没有巨人的地方逃！往空地逃！逃得越远越好！死亡的恐惧像是鞭子一样抽打着难民们，一张张崩溃的绝望脸流淌着雨水向着密林的深处推挤而去。

        刀、枪、铲、锅盖、水桶、箩筐、背囊，零星点点地洒在地上，像是一路蜿蜒的豆子。

        和沐风并肩作战的人越来越少，起初还有三五十个，但是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半，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和沐风一起坚持在第三条壕沟后方的人就只有寥寥十几个了。

        沐风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变得越来越沉，两条手臂就像是拴着千斤巨石一般，越来越难以抬起，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壕沟里多少巨人了，是八个，还是十个？他不清楚，但是此刻他的脑海里充斥着的只有镰刀和斧头割开巨人咽喉时的画面，他的脸上满是鲜血，整片视野都呈现出了鲜红之色，鲜血甚至溅到了他的视网膜上，在他的视野里，一切都变成了红色：堆积如山的红色尸体、天上翻动滚涌的红云，远处殷红的山峰，眼前耸1动着的巨人血影……仿佛整个世界都进入到了红色的染缸之中，再无别色。

        “不行了！”一个虚胖的男子战战兢兢地道，“撑不住了……跑吧！”他转头，以几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沐风。

        沐风的右臂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抬起头，杂乱的刘海下，一双染血的眼睛左右顾盼。

        跑？

        可是……还能跑到哪里去？

        北方是升腾而起的死亡烟柱，西方也是升起的死亡烟柱，自己还能跑到哪里去？

        “你不走……我……我可是走了啊……”虚胖的男子战战兢兢地说着，他紧张地看了沐风一眼，然后迟疑着退后了几步，最后，当他的视线落在了一个渐渐爬出壕沟的巨人脸上时，他的心理防线终于还是崩溃了，他脚步软地开始转身逃跑，向着稍远处的平地狂奔而去。

        周围的人见到逃跑的虚胖男子，恐慌的情绪被激，几个还在和沐风坚守奋战的人，终究也再难坚持下去，他们开始且战且退，最后后退的度越来越快，当巨人们纷纷爬出壕沟时，他们中已经有人丢下了武器，飞一般逃向了山顶石塔的方向。

        沐风已经万念俱灰。如果山崖这边没能够防守住，就算是逃到山顶上，那也仅仅只是拖延死亡的时间而已。他的身体开始软，开始寒，他的肌肉在不断地颤抖着，几天来的准备已经彻底崩溃，囤积的希望已全然化为了泡影，剩下的只有等待最残酷的死亡的到来。沐风甚至已经没有了抬起脚步的力气，他歪歪斜斜，浑身虚，体内的力气仿佛也随着气势的退散而被打散了，一个巨人踉踉跄跄地向着他迈步而来，他疲倦地抬起头，面对着那双暴怒的黑色眼睛时，他的内心在极度的恐惧的同时，居然有几分坐以待毙的颓靡。

        沐风从未感到如此的疲惫，该做的挣扎都已经做了，该尽的力也已经尽了，可是自己却只像是面对着滔滔江水的孤独礁石，根本无法阻挡着隆隆而下的一江东水。

        也不知道是谁在他的耳边喊叫着，狠狠拉了他一把，沐风才稍稍回过神来。在血红色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个虚胖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跑了回来，正狠狠地拉着自己的手臂，催促自己一起逃跑，他在叫喊着什么，沐风已经听不清了，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感动。他任由这个虚胖的男子拉着自己，歪歪斜斜地穿过了满地的泥土，逃跑的度渐渐加快，身后传来了巨人追逐而来的水花声，沐风无力地回头，却看到五六个巨人正在朝着自己追逐而来。

        “往草地里走！”沐风吭哧吭哧地喘气喊道，“走！”

        沐风推着虚胖男子向着草丛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路上沐风的视线飞快地草地里游走着，避开那些明显遮掩着的枯草陷阱。五个巨人追着他们而来，结果三个不慎落入了陷阱之中，双脚被事先布置在陷阱中的钢板钢针扎到，出了痛苦的嚎叫声。靠着地面上坑坑洼洼的陷阱，沐风抓住了机会，冒着雨冲到了一个在山顶岩壁下的陡坡前，背靠着山臂大口地喘气。在沐风头顶上方二十米左右的区域，就是努子峰的山顶，如果他继续逃跑，那么，到了山顶之后，他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当沐风登上了陡坡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三五十个难民。卸甲弃兵的难民们正从这座接近六十度倾斜角的陡坡向着山顶上爬去。陡坡上的道路有些狭窄，一次只能容许几个人通过，下方的难民开始骂骂咧咧地催促，而不远处的巨人军团如同一道灰色的猛浪一般，正在急地接近，一路上有一部分巨人不慎滴掉入了陷阱之中，但是巨人的主力却还是保持了下来，上千百只后继的巨人分成了几波，一部分向着森林的方向追逐而去，而有数百只则是向着陡坡的方向急追而来，眼看着就要追到坡下！

        “快啊！”

        “妈的你们就不能快点吗？脚都残了吗？！”

        面对着蜂拥而来的巨人，陡坡下的难民们焦急地催促着，他们疯了一般推动着正在攀爬的难民们的屁股，试图将堵在半路上的难民往上推动，结果却反而导致了正在攀爬着难民纷纷滑落了下来，压在了下方的人头之上，摔个七荤八素。

        “来了，要命……”虚胖男子站在陡坡下，怵然回头，望着身后那漫山遍野推移而来的数百个巨人，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绝望之色，他疯了一把冲着正在攀爬的人吼道：

        “快点啊！你们都快点行吗？！”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数百个巨人很快已经到达了山脚之下，眼看着就要把这一道通向山顶的陡坡团团包围，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深深的惊悚之色。

        巨人已经开始围簇到了陡坡之下，望着那一道道如同高塔般逼迫而来的巨影，沐风知道自己怕是在劫难逃了，他已经被逼到了绝路，身后是高耸的山壁，左侧是倾斜的陡坡，在这个两边绝路的死角，他不管往哪里逃跑，都不可能再从巨人的手里逃脱。

        “不行了……真的……没地方逃了……”他喃喃地说，语气疲倦，就像是一个刚从梦中醒来的病人。在过去几天里，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噩梦，被巨人逼到退无可退的死角，然后被它们包围住，自己的身体皮肉被爪牙撕裂、拉扯，自己的脏器大肠被狠狠抽离出来，像是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他的鼻子一阵酸，突然想哭，但是很快却又忍住了。他没有时间回顾他这平淡无奇的一生，但是当他抬起头时，他的视线却望向了某个难以看到的角落。他突然想起了和那个女孩之间的约定。

        两个人都要一起活下去。

        可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要违背这个誓言了。

        不过……也不算完全违背了吧……自己死了的话，女孩也活不了多久了……他默默地想。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绝的兽吼，连绵的惨叫，在昏暗的天空下，那被雨水打湿的花，无声地落地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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