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章八十八 信念

雨蝶艰难地跪在被雨水漫漶的泥地里，她的双袖沾满了枯萎的碎叶，她缓缓地支起膝盖，尝试了两次，却都失败了。

        手里的长刀变得那么沉重，怎么提也提不动，雨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粘在了泥地里的蝴蝶，不管怎么挣扎，也没有了再起来的力气。

        冰冷的感觉包围了雨蝶。

        她缓缓仰起头，条条的雨丝像是柔软的柳丝般根根落下，贴盖在她那柔软的脸颊上，带给她几丝清凉，几分精爽。

        一双沉厚而温暖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雨蝶的身体轻轻一颤，她错愕地回头，却看到一张同样满是污泥的脸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沐风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泥块，眼中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

        “结束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让雨蝶整个人都轻松下去，雨蝶喘着粗气，呆呆地看着沐风，然后突然间，这个就连自己姐姐被巨人吃掉也能够保持镇定的女孩，却突然一把抓住了沐风的手臂，覆上脸就大哭了起来。

        这声音，是那么的伤心欲绝、撕心裂肺，却又是那么的

        沐风长吁了一口气，他抬起疲软沉重的手，轻轻拍了拍雨蝶的脑袋，然后紧紧地把雨蝶的脑袋搂进了怀里。但是，他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她搂得更紧了。

        雨已经停了。沐风缓缓抬起头，沉醉在雨后空气带来的香风之中。头顶上那铅灰色的天空已经破碎，闪电如同响尾蛇般钻进了云层之中，不再出现。而渐渐舒卷的云层在海风的吹拂之下，悠悠然地飘向了天空的另一方，不复再见。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云缝之中倾洒而下，像是仙女织出的丝绸，盖落世间。天幕下，远处的珠穆朗玛峰浸染了日色，较高的山头上抹着橙红和胭脂色的霞光。大部分山谷也渐渐通亮了。山腰上还偶尔闪烁着剑柄上铜饰的亮光，随即照亮了珠穆朗玛峰战士们前进的黑皮军靴。

        一直过了不知道多久，雨蝶才从沐风那湿润的怀里钻出来，恢复了少许精神的她走到了临近的山岩上，自上而下向下眺望着，这一望，却是让她的眉头再一次紧皱了起来。

        “巨人潮……还没有退。”

        沐风的心咯噔一沉，他站到了雨蝶的身边，和她一起眺望着下方的平原和谷底，但是让沐风失望的是，就如雨蝶说的那样，下方的十米巨人和其他小巨人们依然没有退去，它们依然徘徊在山地之中，和刘无涯死之前，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刘无涯和两大级巨人相继倒下，斗篷人也已经死伤大半，可是小巨人们，却依然没有退去。

        想象中那狼王死后群狼一哄而散的场面，终究没有出现。

        望着那一道道在大地上游荡着的灰色身影，沐风的心迅地冷了下去。

        难道，自己拼命走到了这一步，自己流了那么多的鲜血，受了那么多的伤，都只是……无用功吗？

        ……

        珠穆朗玛峰山顶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三个山坡都已经被如潮般的巨人所攻陷，只剩下吴秀川等三个营镇守的东南坡还有成体系的士兵聚结，但是因为武器的耗尽，每一分钟都有士兵在巨人的爪牙下倒下。因为再往上几十米就是中央政1府所在的哨塔和军区，所有的士兵都已再无退路！

        中央军火炮内的榴弹已经全部耗尽。唯一能够用来震慑巨人的大规模杀伤力武器也已不复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巨人狂潮的冲席之下，珠穆朗玛峰的士兵恐将十不存一！

        “吴营长！”一名弓箭手焦头烂额地跑到了吴秀川的面前，他的半张脸都被鳞甲巨人抓破了，左眼眼袋到鼻翼处是一片翻卷的皮肉，沾着骇人的血迹。“不行了！大伙真的快顶不住了……雨已经快停了，可是这些巨人根本都没有退却的迹象！”

        “斯莫林团长呢？”吴秀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脖颈上带着一道不深不浅的血丝，那是他之前和两只长臂巨人缠斗时留下的伤口，“他们那边应该还有剩余的箭矢吧？”

        “没有了！第三团队已经死了一半的人了！斯莫林团长带着他的士兵逃到难民窟去了，把山洞都给堵上了！”

        吴秀川的脸色僵如铁石，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一种冰凉的感觉顺着他的军靴缓缓向上蔓延，一路爬过了他的军库、军装，最后延伸到他的大脑。

        他呆呆地站在将尽的雨水之中，丝丝曲曲的雨水，蜿蜒流淌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条条肆无忌惮的蚯蚓。

        他擦了一次又一次的脸，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去脸上的湿润。

        三秒后，他意识到，原来，这是他的泪水。

        “营长？营长我们该怎么办啊？”

        “营长？！”

        士兵们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吴秀川的耳畔响彻着。因为脚趾受伤，吴秀川一瘸一拐地在泥地里走着，耳畔士兵的声音是那么的幽远飘忽，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吴秀川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连第三团的团长都带着自己的士兵逃离了战场，自己这个区区营长，还有什么奋斗的理由呢？

        为了那些连武器都不给士兵，只为了自己的苟且偷生而自私自利的权贵们的狗命吗？

        为了自己的生存？

        仅仅是为了生存吗？

        就算活过了今天，明天等待着自己又是什么？

        在这个绝望的时代，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海洋里，自己又能够走到哪里？

        吴秀川苦涩地一笑。

        就在三天前，他得知了自己母亲和瘸腿的弟弟死于巨人潮的噩耗。为了稳定军心，军方没有告诉他这个噩耗。当他得知这个噩耗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动力，已经少了一半。

        亲人死了。

        自己最尊敬的老师也死了。

        爱人也已经走了。吴秀川还记得，自己那天代表军方前去建设局代表军方申报材料时，他无意间瞥见那心爱多年的女神，在厕所门口和她的“干爹”建设局副局长缠身热吻的景象。

        就连多年的劲敌，帝凌，也死在了战场上。

        而如今，他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跟随多年的忠臣部下在巨人的爪牙下接连惨死。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是不是，这个世界，毁灭了，反而会更好？

        信念。

        他需要一份活下去的信念。

        吴秀川不知道他到底该去何处寻找这份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士兵们的呼叫声渐渐远去，吴秀川就像个迟暮的老人，他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一处山道的尽头，那是一个圆弧状的山崖的一角，山崖边沿的围栏已经被撞烂，只要他再前进几步，他就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

        而吴秀川，也想这么做。

        因为他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他不是那种永远不会倒的神话中的英雄，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绝望，他也会崩溃信念，他也会自卑，他也会茫然，他也会恐慌。

        一个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依托和生存信念的男人，死亡，反而是一种必然的解脱之路。

        吴秀川缓缓地走到了断崖前，他双手搭在破碎的木栏杆上，从山崖下吹拂而上的风吹乱了他的秀，身后的士兵在惨叫着、嘶吼着，和新爬上山的巨人们厮杀着，巨人的惨叫声和军人们不屈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在冷雨中闪闪烁烁。

        吴秀川一只脚迈出了悬崖，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释然，悬空的悲风吹得他莫名的舒爽，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投入风的怀抱，真的是个很正确的选择。他的嘴角浮现起了一丝不知道是自嘲还是释然的笑容。

        就要结束了。

        他告诉自己。

        帝凌，在黄泉下再见面吧。

        他缓缓闭上眼，就要踩下空崖。

        可是，就在他闭上眼钱的最后一眼，他的眼角余光，却是落在了栈道木板之上。

        在那里，有一块质地坚硬的黑色物体，吸引了他的视线。

        就好像针扎进了他的灵魂，他下意识地转头，茫然而空洞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物体之上。

        这时候，吴秀川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物体。

        那是一块甲骨文的残片。

        甲骨文上，一个模糊而古老的文字，牢牢攫住了吴秀川的视线。

        那是一个商字。

        认出文字的那一刻，眼泪突然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从吴秀川的眼角流下来了。

        他已是泪流满面。

        明明已经过了42oo年，可是，他却居然还能够认得这个文字。

        这真是不可思议。吴秀川从小就受到过他那历史老师的教育，老师告诉他，在历史上，曾经有四大古文明。分别是巴比伦、埃及，印度，还有中国。

        巴比伦文明后来展出了伊拉克，但是伊拉克却很少能够看到巴比伦文明的遗留的，虽然文明古老，但是它没有任何存档，永远是战场，几千年来永远是战场。所以他们自己也搞不清古代的东西是什么了，甚至于他们的文化教育情况也是非常的差。

        埃及文明更是悲惨，在21世纪的埃及，早已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法老的后裔，在亚历山大所能遇到的几乎都是白种人，这是欧洲侵略的混血结果。在他们的都开罗遇到零星的阿拉伯人，那也是战争以后混血去的结果。法老的后代在哪里？金字塔时代的后裔在哪里？血缘都找不到了。埃及早已是另一种情形——连什么是象形文字都不懂。

        印度文明呢？印度表面上看起来都在，都有遗留，但遗憾的是他们无数次的中断、无数次的灭亡，连这个过程都没有人记述下来。

        他们的历史已不清晰，但是有一点知道，《大唐西域记》里面歌颂的佛教是在13世纪的时候，现在该佛教在印度已经消亡了。

        就连他们的佛教是中国倒传进去的。

        四大文明中，只有一个文明延续下来了，它虽然饱经风霜，屡次遭到入侵，可是它却始终屹立不倒，没有灭亡，没有断层，中华文明，这是一个从42oo年前进入文明以后没有中断的伟大文明。

        这是地球上的一个奇迹。一个不可能在其他任何人类文明中看到的奇迹。

        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中……

        这个世界上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历史上，每当中华民族遭遇灭族之灾时，总会有那么一些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有识之士站出来，心甘情愿地化为中华文明圣火延续的燃料，成为支撑文明存在的支柱。

        19oo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中华民族马上要灭亡的时候，节骨眼上防卫北京的一个官员叫王懿荣，他在药铺里现了甲骨文。恰恰是他现的甲骨文。

        他在八国联军进入的那一天自杀了，书桌上还放着甲骨文的残片。

        甲骨文告诉了那时候的中国人，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商代，那是在四千多年前。

        也就是在那两天，八国联军进入北方的那两天，敦煌现了藏经洞，告诉大家中国有个唐代。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有着一双看不见的手吧，它在时刻提醒着华夏大地的子民们，永远不要忘记他们曾经的辉煌。

        永远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上最长的建筑是万里长城，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宫殿，是咸阳宫。历史上曾经的三个最辉煌的文明中心，分别是唐代的长安、19世纪的巴黎，和2o世纪的纽约。

        也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始终没有忘记中华文明的辉煌。

        始终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始终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中华文明的火种，用他们的脊背顶住狂风暴雨之中，将文明之种细细保存。

        这是一位久经磨难唯一不死，永远也不会被打垮的伟大文明。

        他的名字，叫做中华！

        就像是有一个武士被人家打败了，遍体鳞伤，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自己童年的歌声，他又拄着棍子站起来了。

        这童年的歌声就是那个时候的甲骨文，就是那个时候唐代曾经辉煌的证据的现，他又站起来了。

        那一刻，他找到了他的信念。

        “原来……我还是中国人……”吴秀川嘶哑着声音，喃喃地道。“还有个国家……曾叫中国。”

        他已是泪流满面。

        暴雨的尽头，吴秀川突然收回了迈出悬崖的手，热血在他的胸腔内激荡，浓烈的火焰在他的体内燃烧，他突然高高举起了被鲜血染红了的手臂，用几乎将声带撕裂的声音冲着身后的士兵吼道：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给我拿下武器库！干死那些他妈的贵族，干死他妈的一等公民，把武器分给所有民众！王侯将相，宁有他妈的种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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