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内疚

端木娇用牙紧咬嘴唇，嘴唇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牙印。看着公西平认认真真的用抹布擦拭着肮脏的地板，内心极其复杂。如果早上还有那么几许对他的怨恨，现在早就烟消云散了。此时她眼中的，是一个沉默寡言，内心却极为坚强的少年。这个转校生此刻的表现，已经超越了她的认知。

        在她看来，17岁的少年少女们，都是单纯而且叛逆的。作为老师，最好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采取高压。只有用高压让这些处在叛逆期的学生们折服，才能便于管理和教育。这也是为什么许多高中老师都喜欢采取强硬教育方式的原因。

        可是面前的这个高个子转校生，虽然看上去一副老土样，活像个出土文物，平时也是沉默寡言，却一点都不像他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时而让人哭笑不得，时而让人安心不已，时而机敏睿智，时而固执坚强，甚至有时候还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可爱。但究竟他是个怎样的人，作为老师的端木娇一点都看不透。

        是接触的时间太短，所以没法了解么？也不是那么回事。17岁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很单纯的，偶尔有些因为家庭原因而稍微有些复杂的学生，相对来说也显得稚嫩。作为一个成*姓，又是老师，端木娇有自信可以一眼看透每个学生。可偏偏这个公西平，她看不透。

        几乎要将嘴唇咬破，端木娇才说道：“那……老师跟你一起干。”

        摇了摇头，公西平依然认真的擦着地板，口中说道：“不用了，也没多少了，我马上就能擦完了。反正都到了这里了，也不在乎那一块了。”

        端木娇下意识的点点头。

        是啊，从昨天放学到现在，一个通宵都下来了，真的不在乎多干这么一点了。于是，端木娇不再劝他回教室，改口说道：“那我在这里陪你吧。”

        双手停止了擦拭的动作，公西平抬起头来，看了端木娇一眼，然后说道：“老师，你想说什么？”

        “我也没想说什么。”顿了顿，端木娇又说道，“我只是想让心里稍微好过点。”

        公西平注视了端木娇大约2秒钟，也不说话，继续擦他的地板了。就这样，在端木娇的注视下，公西平将最后的一片都擦完擦干净了。

        站起身，公西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心中不免有些自嘲。看来这身体还是有点弱啊，才擦了一晚上的地板，就已经明显觉得累了。换了是以前，增加10倍的量都能轻松快捷的完成。看样子还是要加紧恢复训练了。

        看到公西平站起身，端木娇也舒了一口气。她走上前两步，关切的问道：“都干完了？”

        “完了。老师可以放心了吧。”

        端木娇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赶紧回教室吧，早*就不用去了，在教室里休息一下。”然后就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坐到了办公桌前，端木娇再次看到昨天丢在地上的那个u盘。犹豫了一下，再次将u盘插进电脑，依然无法打开那个文档文件。端木娇彻底放弃了，闭上双眼，往靠背上一靠。

        窗外传来了做早*的音乐，以及伴随着音乐的那轻快激昂的口令声。可是落在端木娇耳朵里，却让她格外烦躁。

        她从小的志向，就是做一个优秀的老师。为了这个志向，她不惜跟父亲翻脸，毅然决然的，报考了师范学院，并且凭借优异的成绩和抢眼的表现，一毕业就顺利进入名校申城一中担任教师。在矜矜业业，不辞辛劳的苦干了一年多以后，由于表现突出，校长破例将她提升为班主任，并且将当时的高一7班交给她带。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教师。虽然称不上优秀园丁，但至少算的上够格，够格被人尊称为老师。所以，她虽然还是跟家里关系僵硬，一个人住在教师公寓，但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自己的选择，并且对于自己目前取得的成就很满意。

        但是，经历了公西平的事情，她发现她错了。错的很离谱，错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的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够格当一名教师了。

        “老师。”

        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这让原本心情就欠佳的她更加恼怒。猛的一睁眼，怒喝道：“进来怎么不敲门！”

        却不想，来的人正是公西平。

        端木娇刚刚升上来的怒火，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她整个人都愣在当场，看着公西平，却忘记应该说什么话了。

        公西平一脸歉意的说道：“抱歉，我看门没关，就进来了。”

        端木娇干咳一声，调整了一下心情，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哦，没事，我刚才正在想事情，你突然来了，我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老师，下次我先敲门。”

        “哦，没关系。不是让你在教室里休息休息么？找我什么事情。”

        公西平闻言，将一叠练习簿放在端木娇的办公桌上。端木娇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少说也有是来本。

        “这是什么？”

        “2000遍，老师对不起。”

        端木娇因为之前听他提起过，心里有些准备，而且她现在也有点麻木了。将目光落在这一叠练习簿上，茫然的拿起其中一本，翻看起来。

        不得不说，公西平的字写的很漂亮，工工整整，干干净净。连端木娇这种学过硬笔书法的行家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字拿出去都能当字帖了。这些字体龙飞凤舞，让人赏心悦目。若没有刻苦练习，决计写不出如此漂亮的字来。甚至，有许多硬笔书法家的字也不外如此。

        这个高个子，只有17岁吧？为什么他的字看上去如此的沉着稳健，如此的老练。像这样的字，若没有一二十年的刻苦练习，是写不出来的。当然，少数天才是例外。难道这个转校生就是书法天才？

        撇开他漂亮的字体不说，版面和格式也是清晰明了。每一页纸被分成了五行，每行两列，首尾相对，整整齐齐。

        端木娇起先觉得有些惊艳的感觉，可是翻到后面她就转变成惊讶。接着，她换了一本再看，马上，又拿起另外一本。将所有练习簿全部看完，端木娇心里再次像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出的滋味。

        每一个字，每一行，每一列，每一页，每一本，都是一模一样，字是端端正正，排版是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的潦草，没有半个字缺少。这是何等的认真，何等的用心！端木娇可以断定，不到半夜，这2000遍老师对不起是肯定写不完的。

        写完这些，还将整个学校的走廊都打扫干净，这根本就是折磨人么！端木娇此刻一下子意识到，昨天自己是多么的过分。她口口声声说他损害了自己的名誉，可她却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若换成自己是公西平，帮了别人，竟然还让人折磨，自己老早就暴走了。

        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啊！端木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老师，没事我就先走了。”顿了顿，公西平接着说道，“u盘要是坏了的话，老师把你的电子邮箱地址给我，我晚上回去把文件发给你。”

        端木娇看了一眼还插在电脑上的u盘，默默的点了点头。看到公西平准备转身离开，不由的唤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

        端木娇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于是只能改口说道：“你的电子邮件地址留给我吧，我先发个邮件给你，你晚上回去回复我就可以了。”

        公西平点点头，接过端木娇递来的纸和笔，唰唰的写下自己邮箱地址，交给了端木娇。

        呆呆的看着公西平走出办公室，端木娇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她打开了电脑，将公西平给她的电子邮件地址输入了进去，然后写了一封电子邮件。

        “对不起，公西平同学，我本想当面给你道歉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开口，所以，只能用邮件的方式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是个不合格的老师。现在我才体会到，你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学生，你昨天那样做，完全是出于善意。你是想帮我，是想维护我。可是我却自私的只想到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还一个劲的责怪你，甚至还想出了如此恶毒的方法来折磨你。作为教师，我为我的行为感到自责，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为我的幼稚感到羞愧。我是一个失败的老师，一个失败的人。现在回想起我的从教之路，竟然是如此的荒诞可笑。

        我始终认为，叛逆期的学生，只需要靠老师的威压将其镇服，就可以顺当的教育和管理。但是，我，还有我们所有教师，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学生的感受。当我们在为我们的教育品评和分数努力的时候，我们都忘记了，叛逆期的学生最需要的不是威压，不是管理，更不是分数，而是理解。

        我是成年人，我也是从那个时期过来的。可是，我竟然完全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老师在传授知识的同时，也应该注重教会学生如何做人。但我只注意到了表面的东西，根本没有记住身为教师应有的职责。

        教书育人。

        除了教书，教师还应该育人。只有同时做到这两点的，才是合格的教师。

        公西平同学，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老师。”

        写完邮件，端木娇将鼠标移到了“发送”按钮。但就在她决定按下按钮的时候，她犹豫了。她愣愣的看着屏幕，几次下决心按“发送”，却都没有按。

        犹豫了大约足足5分钟以后，她将整封邮件都丢进了回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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