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宫里的芙蓉花开的艳丽，花瓣上丝绢似的条纹，高高挂在枝头，吐出骄矜的气息，嫩黄色的花蕊丝毫不怯懦，形成大好秋色，我起身到了书房的黄木梨桌子上，曜变天目是被誉为“宋代第一茶器”的极品瓷器，轻易不易得，可是在皇宫之中又有什么不能得的，君山银针的香气清雅，在曜变天目的瓷器之中开始了第一次下沉，青桐拿了香炉和苏合香进来，我撑着头，看向她：“你也知道的，我不大爱焚香，你先拿下去吧。”焚香是雅致，但是因为有固体粉尘或者焦油对身体有害，我都不让她们焚香，总不能为了装个哔哩，就不要命了吧。

　　青梧站在我身边略显局促，曜变天目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颜色，我缓慢的转着茶盏，也不说话，香气益远，杯身的温度略略烫红了指尖，我低着头，仔细地看着曜变天目，大大小小的斑点谈不上有多好看，但是周围散发的五彩光晕，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娘娘，何大人要乞骸骨了。”青梧在我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她小心的看着我的脸色，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还有吗?”君山银针浮了上来，茶汤开始出色。

　　“何大人把几个门生和何安阳、何安邺少爷要么外放，要么赶到了河南的白马书院。”青梧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不只是有一张脸，比起美貌，青桐和素姑姑似乎是略胜一筹，但是比起体察上意她们确实比不过青梧，不仅聪明，她还是个很明白的人，她自打来我身边就没有把我当作小孩子，对我的话言听必从，哪怕我要忤逆父母，她也从不劝阻，只要我说，她就一定会做，并且做到最好。

　　“我记得祖父今年也不过知天命，怎么就要乞骸骨。”君山银针三沉三浮，茶汤偏黄，口味清冽，独有的一股清香在舌尖纠缠。

　　“对外宣称是身体不好，要回青城养老。”家里除了父亲领了个闲职，其他人都没什么功名在身，二伯何若木是庶子，没有功名傍身，只得了祖父疼爱，娶了一房没落的书香世家女儿，虽家里清贫些，但极有教养，夫妻和睦。生了两男一女。三姑母何若清是嫡女，祖母很是疼爱，当了皇后，去年才薨了。四姑母是庶女，嫁给祖父的门生，生了三个孩子，夫妻琴瑟和鸣，日子过得红火，但祖母一向不太喜欢她，她虽常来何家，但极少侍奉于祖母身侧。何若清是祖母的小儿子，眼珠似的疼爱，又因在五伯父年纪小时，祖父奉先皇之命去黄河一带治水，没能及时教育，慈母难免多败儿，但后期祖父拿着家规约束着，也不算太出格，只是沉溺在男欢女爱之中，后祖父又为他娶了一房极厉害的妻子，汪燕澈，汪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是个举人家的女儿，但从小丧父，和母亲弟弟在舅舅家长大，性子难免厉害些，汪伯母也确实厉害，哄得祖母都对她青眼有加，只是苦了伯父，日子不仅变得紧巴巴，还要每一天在屋里温书，一水儿的美婢只能看不能碰。何安霓就是五伯父的庶长女，因在年纪小的时候就胡闹些，造成的混账事，被祖父狠狠抽了几鞭子，但孩子还是留下来，从小养在祖父母身边，因是女孩，祖父也多了几分宠溺，所以她脑子不太好使。这一大家就只是靠着祖父压着才像模像样，我点了点额头，分析着府里的形势。“皇上允了吗？”

　　‘“驳了两回，何大人已经上书第三回，恐怕是要允了。”青梧脸色有些不平，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大约猜到了她在想的是什么了。

　　“太后，既然何家已经打算退了，为什么您还要进宫呢?”终于也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我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品了一口茶，大约是放久了，原本极轻的涩味变得重了些：“谁说何家要退的？”

　　她不解的看了我一眼，“那为什么......？”

　　我拨弄着粉嫩的指甲，音色和孩子一样，语气却沾染上些许冷意，“如果要退的话，何家会出两个皇后吗?何家长成的子孙要么平庸，要么不成器，只有几个孩子有念书的天分，祖父是注重他们，人脉靠着几个姻亲和平庸的长子大抵上不会出错，权势的话不还有深宫的我嘛。只要第三代一长成，何家兴旺指日可待。”

　　“那当时为什么您不能去当太子妃呢？”青梧话刚说出口，就下意识地捂住嘴。

　　我瞟了她一眼，撑住头：“皇上可以娶八岁的孩子，但是太子不行。这是其一，其二，帝王之术讲究制衡，如果只有皇后，没有太后约束，那么后宫将会是一家的天下，但是如果有太后和皇后，无论什么事她们都会互相制衡，后宫也会太平许多。”

　　“太后”青梧拉着我的手，企图给我一些温暖，我笑了笑，也握住她的手，“阿梧，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姑姑那么聪慧的人，一个人从十七岁熬到了三十一岁，那些日子她会做什么呢？”

　　我低下头，看着我们紧握的手，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把我小小的手包住，“我从未和姑母生活在一起，只是在宫宴上远远的看过她，我偶尔会想她的日子未免过于辛苦了。”一身飞凤蛱蝶团花锦，远观不可侵犯，一国国母的威严和浸淫在宫中多年的冷漠，成为嘴角抿成的线条，一双丹凤眼是何家女儿的象征，而耳边的东珠静悄悄的衬出绝代风华。

　　“如果姑母没有因为难产而逝，那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我声音低沉，透露出一股这宫里的寂寞和冷清。外面的芙蓉花啪的一声掉落枝头，大朵大朵的坠落，花瓣死死的护住了花蕊不肯离去，只是在重力的牵引下，碰撞到地面的那一瞬间，花瓣才不舍的散开，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小太监小宫女们因着各类事情熙熙攘攘的从花瓣上走过，不肯停歇。我从窗柩的精美雕刻缝隙里看到这一幕幕，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的疼。

　　我把手从青梧的手里抽出来，露出甜甜的笑，“你去给我做一碗桂花酒酿圆子，多撒点糖，有点饿了。”青梧清秀眉间的伤感立即被取代，她露出了标致化的笑容，福了福身，转身出去。

　　我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看着，青桐突然带着几个小太监浩浩荡荡的排成了一排，每个人手上都抱着一摞书，她嘴角有一丝笑意始终压不住。“皇上说，太后既然如此痴迷儒家文化，就特地从藏书阁拨了几本给太后娘娘打发时间。只是皇上平时事多，没什么时间自己看，希望太后能写几番注解，在年前给皇上观摩一番。”

　　手上一颤，曜变天目里的茶泼洒一大半在地上，“这是要我狗命啊。”我喃喃自语，四五个小太监手上至少十来本。还有两个月就过年，我至少一天半就得看完一本书还要写一篇相关小论文。伤感什么的一下就被冲淡，我突然想起他阴侧侧的笑，我心里咬牙切齿的喊道“狗——皇——帝。”

　　秋风一扫，树叶已经从枝头慢慢脱落，它们孤零零的飘落大地，等待着第一场雪覆盖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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