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请君入瓮（4）

“大狗熊，毛毛虫，大象飞耳朵，洞里出长虫……”这是精神失常的古生物专家的原话。

        出这档子事，考古工作已经全面叫停了，不敢再派人下墓。有关部门介入调查，把事情暂时压下来，封住媒体的嘴。在圈内重金招揽能人异士，求破解之法。

        “官方肯定不可能承认超自然神秘力量，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又是昏迷、又是精神错乱，和灵异事件差多。开爷，这事和您专业对口，我是专门想请您出山的！

        “您要是拒绝我，我五顾茅庐、六顾茅庐，也要把您请出来！我那儿还有几个兄弟，咱们一起走一趟河南。您放心，这可不是盗墓去，是去帮助国家科研人员解决迫在眉睫的重大实践问题！”

        小柒爷声情并茂，最后竖起三根手指，说：“奖金这个数！说不定还能从冥器里多摸一点？嘿嘿……”

        见阴沨河月不开表情冷漠，他接着说：“开爷我知道你不差钱，但我差啊！您手眼通天，帮帮我，求您了！”

        再冠冕堂皇，说白了还是为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神仙都有穷死的，柒陆叁一介凡人爱财，无可厚非。

        小柒爷把话说绝了，巧立名目，正反黑白都顾及到位，就差抱月不开大腿撒娇耍赖了。

        听话里的意思，柒陆叁想摆脱陈三爷这位“大家长”的控制，自己独当一面。阴沨一哂，心里涮月不开：小柒爷这副油嘴滑舌的腔调和你如出一辙，你可当个好爹。

        月不开最不怕被人揶揄，心里传话：阴大人别冤枉我，我可是两千年的清白之身呐！人家小柒爷有正经的爹！我是外地神，这点本地腔调还是跟他爹老柒爷学的。

        柒陆叁听不到二人之间的谈话，还以为月不开默认同意了，喜上眉梢，“就这么定了！既然开爷、沨爷和刑哥都支持我，我就把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

        介入考古调查的“有关部门”是联合国家宗教管理局，以及一系列玄妙组织的正规管理部门，大名叫做“玄管局”。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它是个不能提名字的有关部门。

        这个部门阴沨倒是熟悉，因为玄管局内部与阴间有联系，地府有专门的特派员伪装成活人在局里工作。那些特派员不归阴沨管理，但阴沨多少听同事说起过一些。

        听小柒爷这么说，阴沨又忍不住要捏杯子，心里责怪玄管局的保密管理也太松弛。

        月不开套柒陆叁的话，问他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信息是否可靠。柒陆叁说：“我不是都说过了吗？陈三爷和兆琼之说的，我拿这个听到的。”

        他指着桌面上那只被月不开从门缝里抽出来的窃听器，抠出自己耳朵里的微型耳机摆在桌上，生怕月不开不相信。

        阴沨瞥了一眼，“设备挺齐全。”

        柒陆叁好赖话不分，没听出来他在讽刺自己，梗着脖子说：“沨爷过奖了，这才哪到哪，我店里的设备更全活，拎包就能下墓！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您是不知道，兆琼之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在有关部门工作，现在兆琼之承其衣钵，也在里面干事。她肯定不会告诉你们真实身份，那姑娘平时看着乖，心眼都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小柒爷得意，他干什么都不在行，却对潜踪尾随、暗中监视、打听小道消息的手段颇有钻研。

        月不开曾经跟他说：“生不逢时啊！你这本事要是放在乱世，保准是一顶一的狗腿子。”柒陆叁还以为月不开夸他有当双面间谍的潜质，高兴了半天。

        当年陈老大陈永湫在文物局工作的时候曾被玄管局的高层“簋”看重。他向陈永湫抛出橄榄枝，希望把他调进玄管局工作。

        有道是：“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满大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保不准其中便有哪路道尊的转世灵童、哪位佛陀的坐骑下凡尘。

        保不准在早市支摊位专卖油条、果子、豆腐脑的大妈就是位天仙。同理，保不准哪个在公园旁边开茶屋、专做赔钱买卖的二货男青年就是天神。

        陈永湫既然知道世界上有月不开这种“人”的存在，对那些的玄之又玄的东西心存敬畏，生怕惹祸上身。因此，他拒绝加入玄管局。

        但那位以“簋（gui，三声）”字位代号的高层依然器重陈永湫，和陈家私交不错，也想拉拢陈永湫的弟弟进玄管局工作。

        陈永渠和他大哥不同，他倒是很乐意加入有关部门，可大哥一直管着不让他去。

        现在大哥去世两年，偌大的陈家由陈永渠陈三爷当家，没有人能管他了。古稀之年的老头子心思又活络起来，以陈家古玩物流公司的名义提供资金支持，为了掺和玄管局的事。

        这些事阴沨差不多都知道，那天在喜宴上和陈三爷对视几眼，阴沨便已然把陈三爷的心思看了个七七八八，觉得都是些凡人的名利俗事，阴沨没在意，没想到今晚柒陆叁会为这件事找上门来。

        倒是月不开听得津津有味，趁小柒爷说话这一会功夫，他连啃了三个苹果。正要拿第四个，手被阴沨按住，阴沨心中传话：别啃了，给我留一个。

        小柒爷以为阴沨是要给自己留一个吃，也不和旁人客气，拿起苹果咬下一大口，下巴差点掉环脱臼。

        他口中果汁四溢，边嚼边说：“依我看，陈三爷让陈玖珑请您二位去喜宴不只是为了那九千百八万的事，他是为了探探您的口风，衡量有没有合作的价值。”

        只是当时阴沨的行动实在出人意料，把在场包括月不开在内的所有人都弄懵了。陈三爷躺床上缓了一整天，傍晚时勉强爬起来吩咐兆琼之办事。但兆琼之和他意见不合，不同意月不开和阴沨加入。

        “我……”刑巴欲言又止，他一开口便有一种十足的压迫感，柒陆叁啃苹果的声音骤停。刑巴说：“小柒爷，三爷不想让你参与河南的事。我认为你应该听话。”

        “你什么意思……”柒陆叁放下苹果，“合着这事你也知道？兆家的、阮家的都知道，三爷什么都和你们说，蒙我一个？”

        他把窃听的小设备推远，“你以为我愿意用这些玩意儿……我小时候你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怕脏我的手么？还是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

        “人人都说柒爷去澳洲享福了，潘家园柒宝斋黄了，那小柒爷压根不识货！生意上全靠他爹半辈子攒下来的几条人脉周转维系。行内的人这么说我，我没意见，我菜！我认！”

        柒陆叁看了刑巴一眼，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我想咸鱼翻身怎么了？有机会翻身，我要是不抓住喽，下半辈子就糊锅里了！”

        月不开头皮发麻，小柒爷从小就好哭，三十了还这样子。

        他生活顺当，在部队吃过苦，但从没吃过什么大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是时候让他吃吃亏了。

        月不开在小柒爷的肩膀拍了一巴掌，“你糊不了。你想挖谁的坟，呃不是，你想下谁的坟，我给你带路。”

        柒陆叁瞬间喜笑颜开：“还是开爷疼我！”

        然而，当小柒爷说起灵异事件发生的具体位置时，月不开才知道为什么陈三爷不想让柒陆叁参加——

        考古现场在开封市下辖的村镇。开封在黄河的中下游，地表河流众多，地下更是水系复杂。这种地理条件下的墓葬几乎不可能保存完好，就算有墓葬遗存，墓室多半会被地下水泡烂。

        所以，千百年来去河南的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等等倒斗行家都愿意往洛阳跑，那地方相对好挖，地又能“出货”，相比之下来挖开封的少之又少——地下水多，不好挖，容易塌。

        说难听一点，古尸都化成汤汤水水，顺棺材板子淌出去了。挖不着宝贝不说，惹一身尸水，实在不值得。

        柒陆叁想接有关部门的重金悬赏，下墓是必须的，泡尸水也是必须的。老一辈人愿意把海下的沉船墓等墓葬叫“海斗”，有水的墓统称为“水斗”，下这样的墓，通俗一点来说不就是“海底捞”么？

        月不开拉下墨镜，苦笑道：“柒陆叁你开玩笑吧？你小子压根儿不会水！下什么水斗啊？”

        柒陆叁小时候自己偷跑出去玩，在后海滑冰的时候掉进过冰窟窿。冰水剜骨头似的疼，棉袄浸水格外沉重，小柒陆叁没扑腾几下就被冰水没顶了，是月不开救了他一命。

        当时月不开刚来北京不久，伸手把小孩捞了上来。小柒陆叁大哭说自己不能回家，他浑身湿透，就算冻不死，回家也会被他爹用笤帚抽到屁股开花。月不开骗他说：“哥变个戏法送你，保你回家屁股安然无恙。”

        说着他画了道脱水符拍在小柒陆叁后背上，不到一分钟衣服里的水全都被吸干了。小柒陆叁眼睛锃亮，大喊神仙哥哥。月不开听着高兴，亲自把这小子送回家去。

        那是月不开第一次去潘家园，也是那时候结识的柒家。只是月不开有办法帮柒陆叁弄干衣服，却没有办法帮他保住屁股。柒陆叁回家后还是被他爹胖揍一顿，原因是：跟陌生人拉手，带陌生人进家门。月不开哭笑不得，蹬自行车从胡同口飞速撤离。

        “差点淹死在冰窟窿里”这件事给柒陆叁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后来二十多年里，什刹海溜冰、北海公园划船、学校游泳池子柒陆叁从没沾过边，就怕哪天自己栽进去、沉到底，月不开不在，没人救，挂了。

        陈三爷知道柒陆叁怕水，不告诉他开封的生意，一来不想让他跟去冒险，二来也是怕他托团队后腿。

        哪知柒陆叁自信满满：“功名苦后显，富贵险中求嘛！怕水怎么了？我好歹在部队里练过一年半年，是时候展示人民子弟兵的坚定意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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