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噩梦不噩

阴沨一梦梦到了三年前，2018年盛夏——

        米国，洛杉矶，欲望之城地下三万米。

        地狱之门洞开，倒五角星的标记炽焰灼烧，火舌纠缠，酷烈的热浪从门中翻涌而出，卷天席地。

        那扇门的高度堪比帝国大厦，门下有四个人，他们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气中模糊不清，隐约看出三个人站着、一个人跪着——阴沨面戴阴煞神的青铜面具站得笔直，他面前一老外单膝跪地。

        那金毛老外是西洋地狱的大主管路西法·启明星，简称路先生，他牵住阴沨的手狠狠握了一把，满口现学现用的翻译腔：

        “噢！那逼我下地狱的仁慈的天父！阴先生，我们已经合作了这么多年！我以我那亲爱的同胞弟弟大天使米迦勒的脑袋担保，你绝对适合继续在我们这炙热的地狱生活！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我们这里的每一条三头犬都非常喜欢你，更别提那些身材火辣的魔鬼了！说真的，来自东方地狱的潇洒大侠！王子！主公！我用我肮脏卑劣、充满诱惑的心恳请你，留下来！我爱你，地狱爱你！”

        这一句“我爱你”听得阴沨心肌梗塞。

        阴沨扫视地狱之门与路西法身后的撒旦广场，这地方他熟悉，他在线人那里得知丢失的最后一本书《丹山令》有可能随英法联军流落海外，曾经申请去外国地狱找过几回。

        只是阴沨没想到自己做梦会梦到这里，大概是泡澡的水温太高，让他想起西洋地狱的酷热。

        四十多年前，阎王听说阳间搞改革开放，决定响应小平同志号召，跟着“引进来，走出去”，大搞交流交换、对外贸易。阎王爷代表中方死神，在全球死神联合峰会上提出建议：“各国派出优秀的死神代表到别的国家的阴间学习，交流文化、增进感情、互通有无。”

        此项提议得到常任理事国的一致通过。于是哈迪斯、阿努比斯、达纳特斯等各国地狱的主管纷纷派出骨干到他国留学，学期40年。

        作为东西方两大巨头，阎王爷和西边地狱那位路西法签定《东西方阴间留学》协议，互派使者。阴沨作为阎王爷身边的首席辅佐官获此“殊荣”成为代表。

        事关死神界的外交政治，肩负“展示中国阴间的良好形象”、“学习外国地狱工作经验”的重大责任，派一般的牛头马面出国阎王爷不放心。

        在路西法手下工作，除了圣诞节地狱轮休之外，阴沨压根没放过假——要完成路西法亲自指派的任务，还要每半个月向祖国提交学习报告。除此之外，阴沨还要格外费心寻找丢失的那本【书】。

        然而他没有找到，那部《丹山令》不在海外的地狱。

        40年留学期限已满，眼见着嘴边的“免费壮劳力”要飞走了，路西法挖空心思，花腔式挽留，希望阴沨这样加班上瘾的人才继续在他手下打白工。

        路西法讲到激动之处扯了扯黑领结，响指声清脆，凭空变出999朵美元玫瑰，绿油油一大捧递给阴沨，中间的花梗上绽放出几张卡片，卡片有绿有黑。

        阴沨眉梢抽搐——众多卡片中移民绿卡、运通黑卡、持枪证……fbi员工证、五角大楼通行证、nasa高级实验室门卡、s|cp基金会a级工作人员证！

        出入米国高级机密场所的通行证件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张路西法本人的“堕天使翅膀体验券”！

        路西法扯出一个标准的美式大笑：“怎么样？我都帮你办理好了！你应该留在我们美利坚。今晚我一定要开瓶钻石香槟庆祝一下。”

        阴沨一脸漠然：“路先生，我没说同意。”

        路西法举着美钞玫瑰的手一沉，他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拒绝这么丰厚的报酬和白金级待遇！

        “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路西法用蹩脚的中文说到，“我对‘彼’非常感兴趣”。”

        言外之意，我对你的欲望和弱点非常感兴趣。

        霎那间，路西法深邃的眼中映满赤焰，开启早已退化的神祇之眼——那是他身为天使时才拥有的眼睛，可以看透万物的弱点以及欲望，没有例外。

        那一秒，阴沨觉得自己被一束正道的光贯穿，那种感觉就像无麻醉情况下，用百十来根针同时做胸腔穿刺手术。阴沨咬牙忍着，禁不住感慨这梦的痛感太真实了。

        “哦~原来是这样！阴先生，你的内心没有你看起来那么淡然嘛！”路西法的笑容愈发隐晦，贱兮兮的。

        阴沨身上所有的欲望和弱点路西法都看到了，看清了，但作为自诩的绅士，路西法不打算当众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

        他施展看家本领“恶魔的低语”：“你想要找的那本丢失的【书】，你想要找的人，我都可以帮你。阴沨，真的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

        闻言阴沨一惊，这一段梦和三年前真实发生的事情不一样！

        三年前，路西法用165亿美元的华纳庄园、一个团的米其林五星大厨、一个师的维密超模作为筹码，诱惑他留在米国地狱。现实中的路西法从来没说起过找【书】找人的事情！

        阴沨惊讶之余疏导自己：定是自己白天忧虑找【书】的事情，潜意识混淆现实的记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为了维持“和平代表”的形象，阴沨逼自己礼貌地回赠一笑，“路先生，我想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至于那本书……他会帮我找。此事与你无关，不劳你费心。”

        阴沨知道自己直接拒绝会让路西法下不来台，对方毕竟是一方地狱的大主管，跟阎王平起平坐的身份，自己多少要给他留点面子。

        于是阴沨不等路西法多说什么，从那一捧美元玫瑰上插的卡片中随意抽了一张。翻开牌面一看，是那张“堕天使翅膀体验券”。

        “非常感谢您送我这一张留作纪念，我收下了。”

        说着阴沨从袖中取出一轴画，手臂一抖画卷展开，仿佛有墨色的水袖搅扰空间，她步入画中，周身腾起的荼白的煞、与缥色的炁，气韵交织，转瞬间消失在流彩泼墨一般的山水中。

        水墨无形，撒旦之门的烈焰都为之黯淡。

        火焰燃尽的空气中，惟余一句铿锵优美、简洁明了的中国话：“我回国。”

        月不开被拖进梦中之后，藏在新世纪魔鬼大厦的楼顶，端起望远镜向地狱之门张望。新世界魔鬼大厦和地狱之门隔了三四个街区，距离颇远，月不开眼神本就不好，手中的望远镜也是西贝货，勉勉强强能看到阴沨，但他和老外具体说了什么就听不到了。

        单看那单膝跪地手捧玫瑰的样子……像求婚现场？！

        “嘶……”月不开倒吸一口气，“没看出来阴大人在国外还有一段风流债？”

        万里迢迢、梦里相会，这节奏不对劲儿！月不开心里的危机感拉满。

        谁知阴沨主动看了一眼身后的新世纪魔鬼大厦，那张顶着黑眼圈的苍白面孔正出现在望远镜的镜头里，两人竟相隔几公里对上了眼。月不开立即捂住镜筒，心想：“隔这么远都能被他发现！阴大人霸气侧漏！”

        没想到阴沨竟然在心里给了回复：“这是我的梦，梦里多出什么东西我怎会不清楚。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自己主动出去，还是我逼你出去？”

        “我……”月不开语塞，我不想出去。“你逼我出去吧，不然我就住这里！”

        阴沨无语，月不开上杆子不是一天两天了，钉子户强拆无用，“随你吧。”

        之后月不开像窥视狂似的猫在楼顶，远程看阴沨和路西法那边上演的默片。

        阴沨知道月不开一直盯着，浑身不自在，一面应付路西法的花式6追求，一面心里传话说：“要不你从下楼来看？我卖你前排票。”

        “不下！远观别有一番风味。正好我这边有几个麻烦要处理，”月不开笑嘻嘻地瞅着脚边的三个老外——

        那三个老外抹布塞嘴、五花大绑，听不明白自己就是月不开口中的“麻烦”。

        外国鬼见他站起身，立即浑身抽搐、瞳孔地震。月不开把勒在他们嘴巴上的绳子挑开，一个金毛蓝犄角的老外张口来了一句：“whatthehell!”

        月不开原封不动地把抹布和绳子给他套了回去，“不会好好说话就甭说。”

        三人中间那个长红色牛角的老外犹豫再三，用汉语说道：“这位大侠！我是你们牛魔王的远房亲戚！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三个爬到楼顶只是为了看看撒旦之门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

        他摇脑袋示意月不开看那对能够自证身份的牛角。

        “嗐那当然！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中国鬼也不骗中国鬼的亲戚！毕竟这望远镜原本就是你们几位架在楼顶上的，我只是凑巧借用一下。”

        单筒望远镜在月不开手中像提刀似的，贴着三鬼头皮耍了几圈刀花，吓得三鬼直缩脖子。

        “撒旦之门”是地狱的正门，它只为最高等级的神魔开启。哥伦布发现北美洲、殖民者屠杀印第安人、南北战争、珍珠港事件爆发，纵观米国历史，它仅仅开启过四次，这次是第五次。

        “此等场面确实难得一见，怪不得你们好奇心重，”月不开蹲下来，帮三只鬼松绑。牛魔王那位远房亲戚“红牛”一个劲的说“谢谢老兄”。

        “不过嘛——”月不开话锋一转。

        “不过开爷我精得很，孙贼，你们特工啊？瞅瞅你们在屋顶上都放了什么？信号弹？高射炮？弹道导弹？怎么不把你们米国军火库都搬上来？为嘛？存心不想让阴沨回国？想用暴力手段拦他？这么专横的做派倒是和你们米国的阳间人一脉相承！”

        三年前阴沨回国的时候，这个屋顶上也有三个米国特工准备用导弹炸他，一想到这些月不开就来气。他冲三个外国鬼发了一通火，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

        “既然你们撞见我了，那开爷我之只好送你们一程。”

        “你要送我们去哪里？”一直闷不做声的绿毛老外听不懂言外之意。

        让活人保守秘密的终极方式是将他们变成死人，而让死人保守秘密的终极方式是让他们投胎转世，彻底忘记发生过的事情。

        月不开甩外氅从腰间抽出两柄折叠的钩子，他检查锃明瓦亮的钩子尖，兀自说到：“从阴大人哪里借的，不知道对你们洋鬼子管不管用。”

        “锁魂钩、哭丧棒！黑白无常？！”红牛大惊，完了，这下跑不掉了，红牛懊恼地垂下头。

        月不开分开两柄钩子，说：“提前预祝你们下辈子投个中国胎。”

        哭丧棒上的经幡迎风招展，月不开用古语道出流传千年的那句：“无常索命，厉鬼勾魂，棒打前尘，魂归幽府。”

        风止之时，三鬼消散。

        月不开收好手中的家伙什儿，确认四下无人，刚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一首嘹亮的“好运来”铃声刺破静谧。

        手机来电显示是国际长途，尾号“666”，不等月不开想清楚为什么在梦里手机还有响铃，对面那位“666”操着优美的中国话，连珠炮似的问候了他十八辈祖宗。“你什么人？你把我师父弄哪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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