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爱人错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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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雷……劈下个什么东西?!”
就算是九重天的上仙渡劫,也不会有更大的排场。
更让月不开措手不及的是,依靠圆光咒维持的实况直播,竟然被那从天而降的一掌拍碎了镜头!下一秒信号掐断,之前的录屏视频也被自动粉碎删除。
于此同时,被撞毁的“中国棍”大厦恢复如初,伤亡人员尽数回到工作岗位上,不痛不痒、没病没灾。
全地球的网络中关于“b城惊现御剑飞天男”的所有词条、视频,连同全人类脑中对于这个下午发生的超自然事件的记忆,一概被那一掌的力量抹杀。
就算刘健本人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当着全天下的面,牛气哄哄地喊出“我老婆是小龙女”这种极度羞耻的话。
地球归于平静,仿佛人间一场惊天动地的震荡不过是“闲来推日影,无事起秋风。”
唯独月不开撑在桌案前,身子不由得簌簌颤抖。他什么都没有忘记,在圆光水镜被拍碎的最后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只手,那只左手的小指上有一枚血玉指环。
指环。是那枚指环。
纤细而绝艳的红色圆圈映在月不开眼中,犹如指纹解锁一般唤醒点滴染尘的往事。
神仙也不可记清生平的所有事,忘了,反倒轻松。但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像考试背书一样,该记的记不住,该忘的,忘不了。
月不开攥紧的拳头猛地砸在桌案上,缸中金鱼跃出水面,一如故乡曾经金泉玉映、赤水丹砂中的锦鲤跃龙门——只有故乡的赤水丹砂,才能造出戒指上那一抹绝艳的红。
当翻涌的心潮逐渐平息,月不开感觉自己仿佛豪饮了一坛陈年老窖,对着坛底凝结的酒石窃窃发笑:“兜兜转转千年,合该我再遇上你。你等着!不许再跑了。”
菱花窗外天色渐晚,月不开夺门狂奔而去。
傍晚18点34分,人间所有的欲望和奔波似乎都被冻结在了晚高峰里。b市二环的车流缓慢如鳖,只只高傲地翘起屁股,一串尾灯爆红。
车流之上,过街天桥人流不息,众人无一例外,都不记得今天下午在这个路口天桥附近发生的“御剑飞天程序员”事件。
天桥上一位二胡小哥儿颇为惹眼——他穿西裤蹲马扎,帅得雅痞。裤管绷紧,露出一截脚踝,更显出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正是月不开。
他手中调弦定调,端着半吊子的架儿,一把弓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锯弦。
甭提,只比隔壁野猫叫春顺耳一丁点。
路过的人频频皱眉,翻白眼的、骂咧咧的、吐唾沫钉的,各色人物都有。月不开全然不在乎,一双眼隔着圆片墨镜,目光如同夜里饿狠的狼,像是能够物色行人的灵魂。
秋风起,人散尽,打天桥北边来了个汉服小哥,手里攥了筒卦签。
那人一身皎月白,缟衣宽袖,遮住遭雷劈的痕迹,左手小指上一枚纤细的血玉指环若隐若现。
街头卖艺的遇上摆摊算命的,二人隔着熙攘人间打了一个照面,此刻秋风骤起,喧嚣得很。
白衣人嘴边笑,眼中寒:“用小叶紫檀的二胡卖艺,您不穷啊。”
月不开道:“穿得仙儿似的,哥们你也没穷到哪儿去。”
两人相□□点头,明摆着,算命的不是算命的,卖艺的也不是卖艺的。
白衣人压下身,指尖紧攥袖口,脸色极差。月不开稳稳蹲坐,俯仰之间,两人咫尺须臾,垂下的发丝几乎搔在月不开脸上。白衣人道:“你找我?有事?”
月不开拉过一把小马扎请他坐在自己身边,“今天下午此地发生了一桩小事,想请阴大人起一卦。”
白衣阴沨没坐,脸色更加难看,唇边不由自主的咬出病态的血色。他垂眼看了月不开片刻,说:“你既知道我是谁,还敢请我的卦?”
“阴大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哪个敢不知道?”月不开龇牙笑。
阴沨冷言:“看你不像诚心来请卦的。”
“阴大人,我是诚心来找你的。”
月不开摘下墨镜让阴沨看自己,阴沨毫无反应。月不开笑容一僵,撇下二胡,将过长的刘海胡乱撩起来,露出整张脸让阴沨看。
阴沨皱眉,流露出关怀智障的神情。月不开心里一紧,像被千斤的门缝猛的夹断十指一般疼。
他这算什么反应!他……他压根不记得我了?!月不开如遭雷劈。阴大人你好糊涂,什么都能忘。
路过送外卖的电动车上,车载音箱响亮,正唱一首流行的迷幻摇滚——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走过、路过、没遇过,
回头、转头、还是错,
你我不曾感受过,相撞在街口,
相撞在街口……”
月不开暗自苦笑,这首《爱人错过》来的真是应景。只不过,几百年前说“爱你”的人不是他月不开,忘了的人,也不是他。
都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月不开从来不信那一套,但阴沨眼中的茫然让他不由得不相信。
没关系,不记得又怎样?只要找到你就好了,只要是你,旁的事都无妨无碍。以前是你追我,这一回,换我追你回来好了。
干脆让往事随风,都随风忘个干净!
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一场,不信你不动心!
月不开别的不行,脸皮倒是够绝够厚,自信得很。
他把积攒了两千年的情绪咽下喉咙,抬头时仍是一副笑脸,“小的名叫月不开,能见阴大人一面,三生有幸。”
阴沨淡然,“有求于我?”
“是嘞。”
阴沨叹了口气,兀自往天桥下走,“求人不如求己,你找错人了……”
可他话还没说完,人就顺天桥台阶栽下去。所幸,月不开手疾眼快将他捞起,横抱在身前,白衣未染纤尘。
阴沨挣扎着想站起来,在耳鸣声和逐渐涣散的目光里努力辨识月不开的口型:“好一句‘求人不如求己’,天王老子遭这一记阴雷也要剥去半条命,您别硬撑着,难受就说出来,示弱一次不跌份儿!
“求你对自己好一点,成吗?我的阴大人。”
月不开的灵异事务所在东三环虎穴公园附近,中式风格的店面不大,但装潢古拙典雅,有滋有味儿。门楣上悬一方大匾,上书西汉扁隶“鬼董”二字。
平日店没什么生意,月不开就像没有重大案件可破的名侦探一样,生活索然无味。他歪在椅子里摸鱼,谁知,这一摸竟摸上来一条鲲。
阴沨睡在书房的金丝楠桌案上,一睡三天,尸体一样,连喘气时的胸口起伏都没有。
月不开把他从天桥上接回来收拾自己的卧室给他住。事务所南面临街是店面,北面是住户,没客厅,月不开睡在店里。谁知半夜阴沨摸索到前店,不知是睡是醒,一身惨白飘过来吓了月不开一跳。
他推醒月不开,说:“不舒服……床不舒服……”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吹在月不开耳边,惹月不开一阵脸红心跳。阴沨梦游似的在屋里转悠,最终拍着这张金丝楠的大桌梦呓:“这个舒服……”
月不开立即把宝贝鱼缸从桌案上抱下来,让给阴大人睡。
阴沨昏睡了三天,月不开在跟前守了三天,没挪过地方。他既然下定决心追人,当然要拿出一点诚意。
菱花格的木窗外行人寥寥,无非是附近逛公园的大爷大妈,堪称“四大帮派”:人均年龄60+的广场舞女团、八段锦气功队、太极剑俱乐部,外加遛狗溜娃的公婆天团。
居委会大妈是事务所的常客,硬拉月不开唠家常,蹭茶水喝,把一位“大好青年”蹉跎成了妇女之友。
市区的民政局与灵异事务所仅仅一街之隔,月不开每日趴在窗前看对面“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心里替年轻的情侣们惋惜——
无知者无畏啊!据神官年榜统计,月老发红线的错误率高达56,姻缘司是全中国神话体系中业绩最差的部门。这是上至天庭、下至地府,鬼神皆知的事情。
他收回目光,看那些俗物哪有看阴大人养眼——阴沨仰面躺在桌案上,侧窗斜阳晚照,遮掩他的苍白,白衣染上温暖的西柚色,多了几分阳间气儿。
他的眼尾长,鼻梁挺秀,眉间似颦未颦,将蹙不蹙,似是陷在迷蒙的梦魇中不解脱,又不愿解脱。脸上骨肉匀停,并不过分的瘦削,有几分少年气,可眉心处一道浅淡的竖痕给他平添了老成。那竖痕是被雷劈出来的。
面相上唯一不足的就是睡眠不足,眼下黑眼圈淤青似的,好像有几百年没睡过好觉。
“要命要命!原来传说中的阴大人长这样!”
“咔嚓”一声松脆,菱花木窗不堪重拳打击。一位穿套裙、白衬衫的女人当着月店长的面破窗而入。她拍掉手上的木屑,推了把眼镜,桃花眼下桃花痣,不上妆也有丽色。
“不好意思,冲动了。”她分明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你他!”月不开半截话哽在嗓子里,咬牙陪笑脸:“你……好啊?”
来的这位非是旁人,正是在对面民政局摸鱼、划水、赛龙王的阿柴,全名叫“第372代月老柴道煌”,头衔是“业绩奇差无比的姻缘司司长”。
月不开早就记不清自己掀的是第几代月老的宫观,但与月老庙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这位第372代月老阿柴和他相识颇有些年头,妥妥的损友。
阿柴不住月老庙,常年赖在嫦娥家,因为广寒宫有吃不完的麻辣兔头和桂花咸蛋黄月饼。
这姐们儿最热衷于磕cp,尤其愿意磕纸片人cp,红线都发到二次元去了。按她自己的话说:“给活人牵红线多没劲啊!他们求姻缘的时候满心感激,几年之后感情不合,到头来还要骂我乱搞。”
月不开觉得那些人骂的有道理,他严重怀疑现代人的结婚意愿低迷完全是“月老玩忽职守、工作懈怠”造成的。
阿柴曾拉月不开参观月老神像后的隐室。爱岗敬业的工装白领的隐室被一架架手办、立牌、本子、挂画塞的满满当当,签绘都是限量版的,盲盒都是隐藏款的。从古早漫画到当下时兴的网文,言耽兼备、人神兽怪各种题材、风格应有尽有。
在满屋图画的视觉冲击极为强烈,连马赛克都遮掩不住。月不开大为震撼,不争气地流出鼻血。索性没被阿柴看到,她自顾在扑面而来的纸片爱情中深深吸气,感叹:“香甜!”
此刻,这位集“宅”、“腐”、“富婆”、“锦鲤”四大属性为一身的极品神仙死死盯着阴沨。
“姑奶奶,您把口水擦一擦!”
月不开将她拨到一边,阿柴自觉地抹了把嘴,“竟然长成这副好模样……他可是冥界《万踪鬼仙箓》的头牌,呃不,头一号恶鬼啊!”
“你来干什么?”
阿柴桃花眼中闪光,指尖的红线翻起花绳,结了一颗红心,“我还能干什么?帮你参谋参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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