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近步抱告！”

　　一共四个字有两个错别字，李清宁最服她男人。

　　不过——

　　她没打扰江阳，他打字正快呢。

　　然后——

　　“……医生说从现在起我因该写下我想到和记得以及发生在我生上的美件是情。”

　　李清宁眨了眨眼，这含错量有些高啊。

　　她看出来，江阳故意这么写的，就譬如“应该”，本来已经打成应该了，他又替换成“因该”。

　　李清宁记起江阳刚才说的，还能用错别字写一部小说。

　　现在看来这部就是了。

　　有意思！

　　李清宁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江阳旁边，靠在椅背上看江阳打字，看着键盘敲响，一行文字从文档中流泻而出，看着渴望变“匆名”的心智障碍者查理·高登跃然于纸上。

　　查理渴望变聪明。

　　他父母因为他不聪明把他抛弃了，他觉得变聪明会重新得到他们的“洗欢”；会有很多“洗欢”他的朋友，他能听“董”好朋友的说话，知道“匆名”的人都在想什么，不会感到孤单……

　　他现在要接受一个手术，一个可以让他变聪明的手术实验。

　　而这“近步抱告”，就是在医生建议下，查理为了记录他手术前后的感受、变化，从而观察手术实验效果的日记一样的东西。

　　现在这些错别字——

　　李清宁趴在桌子上，手托腮，看着屏幕，又看着江阳，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江阳的头。

　　她老公真厉害，用错别字来凸显查理前后智力的落差，同时在阅读语感上体现故事的张力，李清宁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方式，也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写作方式。

　　不过——

　　午饭该吃还是得吃的。

　　不等李清宁提醒江阳，江阳自己就停了下来。

　　《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有十几万字，写出来的话将成为一部长篇小说，而且“近步抱告”这种日记方式，更近乎于思想上的叙述，叙事也缺少场景的启发，所以写起来挺难的。

　　现在，江阳就难住了。

　　因为主人公在接受手术前，曾做过一系列的实验，其中涉及到一些心理方面的知识，还有一些名字，这些心理学名词本来就挺拗口的，主人公还写错了，江阳就更没怎么理解。

　　他在这儿遇到了阻碍。

　　幸好。

　　他有心理学专家兼病友庄齐博士。

　　“先吃饭。”

　　李清宁让江阳别着急打电话，他们先吃了午饭再说。

　　“好。”

　　江阳站起身。

　　在吃过午饭以后，江阳告诉霍车下午不去店里，又请教过庄齐以后，写的又顺畅起来。

　　查理将做的手术有一个成功案例——一只小白鼠。

　　它的名字叫阿尔吉侬。

　　查理在手术前，曾和小白鼠阿尔吉侬来了一个迷宫比赛。

　　阿尔吉侬十次全胜。

　　这时候的查理，没有难过，他只是佩服小老鼠的“匆名”。

　　但在手术后，再玩迷宫游戏时，查理开始恨阿尔吉侬，恨自己比老鼠还笨。

　　一直到他赢了阿尔吉侬。

　　他开始变聪明了。

　　他还跟昔日低能成人中心教他读书写字的老师相爱了。

　　然而，聪明后的查理发现，那些“洗欢”他的朋友，那些他希望“匆名”后能听“董”他们说话从而不孤独的朋友。这些朋友，他们所谓的“快乐”就是以戏耍查理为乐，他们在工作中一次次把查理绊倒；他们让查理戴着灯罩在吧台上“跳五”，让每个人都笑起来、

　　智商的提高，并没有为查理赶走孤独，反而让童年阴影扑面而来。

　　查理记起了小时候。

　　他站在小时候的自己面前，看着他母亲逼小查理当一个正常人，在小查理紧张上厕所时不管不顾，然后拉裤子以后大巴掌伺候。而在妈妈生出妹妹，证明自己可以生出一个正常孩子后，她才不想着去改变小查理，然而，小查理终其一生都不曾停止渴望变成她聪明的孩子。

　　聪明的查理站在记忆中，看到小查理只是想安慰一下哭泣的婴儿妹妹，妈妈却怕他伤害到妹妹，呵斥和惩罚小查理，认为小查理是一个可能会伤害到妹妹的怪物。

　　小查理想跟妹妹玩，妹妹对他很嫌弃，对朋友说他是父母捡来的，根本不是她哥哥。

　　他会因为身体不受控制的勃起而发，得到母亲的呵斥。

　　他最终被送到了面包店打工，而父母分居，让他再也没见过他们。

　　聪明的查理多想把这段记忆变成相片，把它撕成碎片。

　　童年的阴影让查理恐惧，害怕，拥抱恋人时喘不上气。

　　聪明也没有给查理带来朋友，他在面包店的那些“洗欢”他的朋友，因为查理的无知与无趣而看不起他，现在却因为查理的知识而痛恨他。

　　甚至于——

　　聪明的查理也在不自觉的加入他们，嘲笑起以前的傻查理。

　　智慧离间了他和他的朋友。

　　以前，他们笑查理，鄙视查理的无知无能；现在，他们憎恨查理的知识和理解能力，“为什么？他们想以上帝之名要求我什么呢？”

　　查理被赶出了面包店。

　　他和相恋的老师也渐行渐远，因为他的智商在提升，老师跟不上。

　　至于科学家——

　　查理和阿尔吉侬只是他们的成果，科学家们在大会上把他们当“物品”一样展示，好像不是两条生命，查理打开了笼子，让阿尔吉侬在大会上跑了出来。

　　查理看着一群科学家满会场的抓老鼠，他笑了。

　　后来。

　　查理找到了阿尔吉侬，去了纽约。

　　就在此时，阿尔吉侬的疗效变差，它变笨了，它死了。

　　它让聪明的查理发现，原来手术机理是错的，手术只是把智商临时升高，然后急剧下降。

　　他预见了自己未来，试图改变，他说，“如果我能找出结果，只要能对已知的心智障碍增添一丝丝了解，能对和我一样的人带来帮助，我就会感到无比满足。无论我的下场如何，我对那些尚未出世生命的帮助，已等于让我活过千百次正常的人生。这样就足够了。”

　　聪明的查理智商开始下降。

　　他开始忘掉学过的知识，忘掉到嘴边要说的话，他渐渐地开始看不懂自己以前看过的书。

　　他怕自己变得越来越糟，所以他去见了他的妈妈。

　　他一生不曾停止渴望变成母亲聪明的孩子，然而，这时候妈妈神志不清已经认不出他。

　　查理还见到了自己的妹妹，她长大了，不再讨厌他。

　　他去向那些科学家告别，“我们并不属于相同层级。我在往上攀升时经过你的楼层，现在我在下降途中再次经过，但我想我不会再搭这部升降梯。所以，此时此刻就让我们相互道别。”

　　连篇的错别字在报告中再次出现。

　　用错别字写作的威力开始显现，从刚读时的艰难，顺滑，再到艰难，傻查理又回来了。

　　他说：“拜托，上帝，别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回去。”

　　“拜托…拜托不…不要让我忘记怎么读和写。”

　　他又变成了从前的查理，又回到了面包店工作，以前的朋友恨他是真，为他难过是真，现在帮他出头也是真，但他已经没有智力去理清这背后的逻辑关系了。

　　手术彻底失败。

　　查理又去低能中心上课，见到了老师，告诉她，“纪尼安小姐，我来上课了，但我的书丢了。”

　　老师哭着跑出去了。

　　他突然记起什么，为老师写下一段话，让她不要为他难过，因为他学会了很多以前甚至不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的事情；他很高兴，即便时间很短暂；他也很高兴发现了所有关于家人的事。

　　以及——

　　“如果你有机会请放一些花在后院的阿尔吉侬坟上。”

　　这只老鼠，它很小，它只是人类对自然规律万千反抗中的一次，却是最懂查理的朋友。

　　他记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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