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脚印

门外的林深还在敲门，周然被敲得烦了，干脆打开门，却卡着门缝不让他进来。

        她露出一双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干嘛？周女士不欢迎你。”

        林深无奈地笑，举起手提箱，“这是给你的东西，不是我的行李。”

        周然重新打量了那个小箱子，的确，作为一个行李箱，它太小了，也就放两套换洗的衣服。

        她郁闷地打开房门，让清时进入房间。

        “是什么？”她问。

        林深把箱子放在沙发上，意味深长，“打开就知道了。”

        周然跪在地毯上，打开了箱子。

        在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后，她脑袋嗡嗡的响，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子，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深，“你什么意思？”

        辅导书、鞋子，衣服，不就是她上学的时候送给他的东西？

        他还真的要跟她算账？那根本是一笔永远无法算清的糊涂账！

        林深坐在沙发上，长腿自然分开，俯身贴近她的脸，饶有兴致地问：“你以为这是什么？”

        周然的耳朵根唰的一下变得血红，哽住了。

        一男一女，浪漫深沉的夜晚，足够豪华的酒店，男人提着箱子在外面敲门，她能以为是什么？

        林深也坐在了地毯上，笑得罕见地露出两排牙齿。阳台的窗户没有关，咸湿的海风吹进房间，撩动了白色的纱帘，吹进了人的心里，带来那些曾经想忘记的回忆。

        林深叹气，“那时候真的很穷，连一身新衣服都买不起。”

        他的头发也随着海风而微动，笑意不加掩饰，“我怕你看不起我，从不肯在周六日陪你出去，怕你看出来，我根本没有校服以外的衣服。”

        周然本来没什么感觉，左右就是回忆过去而已，那些在她心里早就翻烂了的东西，根本无法打动现在的她。

        然而，当林深淡然地说出当年的原因，周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心酸。

        十年前的那个优秀的男孩，也有他的自尊，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小心了，但男孩脆弱的尊严还是受到了伤害。

        周然低下了头，长长的卷发落在了胸前。

        林深看到她新长了许多绒毛的发际线，下面是她光滑饱满的额头，他的嘴角弯起，继续说：“但你送了我这套衣服，我就可以陪你出去玩了，我很高兴，但第一次去公园我就发现，我连一个冰淇淋都无法买给你……”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周然的头发，她没有发现，他就贪心地将五指都插了进去，用嘶哑的声音蛊惑她，“周然，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

        她记得，记得当时林深的表情，窘迫、难堪，尽管她嘻嘻哈哈拉走了他，他还是回头看了那个冰淇淋车一眼。

        周然仰起脸，林深的双眼微微发红，克制着他汹涌的情绪，他的唇角绷得很紧，极力在隐忍。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挣钱，给你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周然，我实现了我的承诺，但你怎么可以走那么久？”

        周然张着嘴，她一直都知道两人的误会重重，却不知道那些自卑沉重的过去束缚了林深这么多年。

        她后悔请他进来了，她宁可不要听到。

        那种对林深的心疼后劲越来越大，现在疼得她喘不上气，比当年更甚。

        “林深，对不起……”周然低声说。

        过去了那么多年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她只能道一句单薄的对不起。

        林深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失望地垂下了手，他撑着身体站起时，周然听到了他的又一声叹息。

        林深走到阳台，胳膊搭在护栏上。

        外面的夜色很深，酒店的花园里也只亮着昏沉沉的路灯。

        周然打开手提箱，手掌抓紧了那身衣服。

        她承认，她没有忘记，她心软了。

        “林深。”周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深有一瞬的愣住。

        林深，她好久没这么叫过他了，从她负气离开后，她就只叫他林总，虽然也经常笑眯眯的，他却知道，两个称呼之间存在着天堑。

        林深扭头，周然正举着衣服，一脸不自在。

        这身一身黑色运动装，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年，依旧崭新，看得出来林深有多珍爱。

        “穿上，出去溜溜。”周然一把将衣服塞给他，转过身坐在沙发上等他。

        林深换好了衣服，向她伸出手，“走吧。”

        周然站起来，拍了拍他的手掌，并没有把手放上去。

        林深侧过脸，笑了一声。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在完成少年时关于爱情的幻想。

        他们沿着海岸线，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海浪一波波冲上来，又退去，微凉的温度冲刷在脚背上，他们的眼睛只看着前方的路。

        林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握住她的手，周然没有拒绝，他就又握紧了她，直到手心出了汗他也舍不得放开。

        远方一艘渔船驶过，周然的注意力被吸引，停下了脚步。

        “看什么？”

        周然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弄得痒痒，甚至还听到了他低沉的笑声。

        “看那艘船。”毕竟深更半夜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欣赏的。

        林深也跟着看起了那艘小船，他笑得像个孩子，心中空缺的部分终于被填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侧头，看到了林深脸上无法抑制的开心。

        周然抿了下唇，轻声说：“林深，放弃我吧。”

        船只发出鸣笛，暗哑悠长。

        林深的笑容逐渐消失，眸子里隐隐有了怒气。

        周然无畏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早就放弃了。”

        她的神情认真，林深偏过脸，猛吸了一口气，咬牙问：“周然，你把我叫出来，穿上这身衣服，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不是。”

        林深的眼睛又重新亮起了光，含着祈求看着她。

        周然的表情没有变，连脸的角度也没有变，林深的眼里出现一丝慌乱，在周然张口的那一刹那，林深痛苦地闭上眼，不想再听，“别说，周然，别说，求你。”

        周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林深忽地睁开眼，想再次握住她，“别……”

        “林深，叫你出来，穿成这样，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放下。”

        林深的手僵住，他眼睁睁地看着周然把手背到了背后，视线开始模糊。

        “你心里的男孩还没长大，让他走出来吧，和现在的你一起面对未来吧。”

        林深怔怔地盯着地面，那里有两排脚印，距离很近，仿佛亲密无间，可如今又多了一串孤独的脚印。

        那是离开他的方向。

        第二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周然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脸上是粉底也遮不住的憔悴。

        她婉拒了其他人的晚饭邀请，独自回了酒店。

        打开房门，她再没有了看海的心思，只想好好睡一觉。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是痛的，又好像是轻松了，反正没有那么难受，只是后劲太大，让她闭上眼就能想起林深那张泫然欲泣的眼睛。

        十年，占据了她生命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果然不是那么容易释然的。

        座机响了，周然接起，手心紧张到有些潮湿。

        甜美的女声向她问好，周然赶紧擦了擦掌心的汗。

        “1608的林先生要我在晚上六点钟转达您，他已经离开酒店了。”

        “……嗯。”

        周然挂了电话，冲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去了那个bbq自助餐。

        这一次，她花钱了。

        负责检查房号的服务生多看了她一眼，周然的脸色极其不好，身边也少了那位帅气的先生，服务生了然，这是小情侣吵架了。

        见过的太多了，服务生并没有说什么。

        昨天还吃得飞起的海鲜也不香了，周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干巴巴地咀嚼着嘴里的盐烤大虾，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腹诽，这个林深，过去了那么久还要回来惊扰她，可真不是个东西。

        他那么骄傲，这次肯定死心了吧，死心了就好，别再来搅和她平静的小日子。

        墙头马上，兰因絮果，一份懵懂青涩的学生时代的爱情，在都不懂事的年纪，怎么能熬得到最后呢？

        林深还是不懂，他早就不爱她了，他怀念的只是那段美好的岁月。

        如果真的再在一起，她保证，他们的下场不会好。

        周然最擅长的就是婚姻咨询，见过太多惨淡收场的婚姻。

        那些来访者是悲伤着面孔来的，而当他们叙述起曾经的时候，脸上却是微笑的、怀恋的，当他们意识到过去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他们的神情又充满了遗憾和不甘。

        都爱过，但还是走到了这种地步。

        曾经的周然深深爱着林深，现在的周然如果再陷进去，那简直是一场可以预见的灾难。

        所以，她放弃了。是的，她真正的放弃，是昨夜，看到林深穿着旧衣笑得像个孩子时。

        周然咽下最后一口大虾，起身离开了。

        两天的培训结束后，周然平静地乘坐上了回齐市的飞机。

        上次她从美丽国回来，心中还带着对未来会不会和林深继续纠缠的担心，而这次，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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