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阳谋罢了

从军营到新郑这一路裴长宁走得极为顺利，有嬴政、盖聂、蒙恬这三位老妈子的详细嘱咐，她也没有再走错路。

        从秦国到韩国这一路周边景致的变化很明显，在经过一处荒村时，裴长宁到底是没有受住路边那向她伸出的嶙峋的手。

        她下了马，替一个孩童的母亲接了骨，并将他们送回他们的茅屋，留下了一包草药。

        “姐姐，阿娘的烧退了！”

        “嗯。”

        裴长宁替女子掖好破旧的棉絮，抬手推开门。

        大雨滂沱，不过片刻便打湿了她的裙摆。

        “姐姐，你要走了吗？”

        男孩举着伞努力踮起脚尖将她遮住，小脸上带着尘土，像只花猫。

        裴长宁揉了揉他的脑袋，眸色幽深，“那些药该怎么用都记住了吗？”

        男孩用力点头，“记住了！”

        “好。”

        裴长宁勾了勾腰间墨颠的笔尖，抬眼看着眼前连绵厚重的雨幕，“记住姐姐说的话，这三日留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好！”

        男孩目光闪闪地望着她，视线里少女的侧脸娴静而温柔，像极了传说中的仙子。

        几日前有人找到他，让他到一个路口等，那里会有一个仙女经过，只要他开口求她，她就会停下来帮助他。

        他本不信的。

        但现在他信了。

        他不知道仙女是什么样，但他觉得，这位裴姐姐定然比仙女还美。

        “进去吧。”

        裴长宁将男孩推进屋内，解下了腰间的墨颠，果断关上木门，“姐姐要去见朋友了。”

        待男孩跑到窗边，只看到她扬起的发丝与裙摆，纤弱的身影在风雨中渐渐远去。

        他睁大了眼，用力揉了揉。

        “真的是……仙女。”

        裴长宁握着墨颠转了转，墨色的气劲四散开，每一击都伴随着细微的闷哼与中午落地的声音。

        她足踏长风，穿过雨幕，发丝上缀着雨珠，丝毫不掩饰自己深厚的内力，不过片刻便将包围她的刺客一一击落。

        雷声撕裂了雨夜的凝滞，雨珠疾落。

        雨越来越大了。

        裴长宁抬眼，身形猛地拔高，腰肢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锋利的黑羽擦着衣料而过，钉入树干时发出金属声响。

        黑色的身影迎面而来，裴长宁果断甩出一记太阴指，急退数尺后接上少阳指和商阳指。

        落叶与黑羽交错，切割碎裂。

        罡风散去后，裴长宁握着墨颠轻盈落于树梢，冷眼看着眼前人。

        “是我眼拙，低估了裴姑娘。”

        一身黑羽的青年抬手揭去嘴角的血迹，暗自运转内力，却只感受到了一阵更为剧烈的钝痛。

        但他并没有惊慌，反而笑的更放肆了。

        “在下墨鸦。”

        他抬手，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担心，“将军有令，邀裴姑娘一叙。”

        裴长宁掀起被淋湿的长睫，黑曜般的瞳仁泛着冷意，“这便是你邀人的态度？”

        墨鸦扬唇，抬手间黑羽四散，“裴姑娘心仁，想必不会在乎这些虚礼。”

        裴长宁隐藏行踪的本事很好，饶是他也时不时地跟丢。

        是他让那个男孩在路边等，为的就是让裴长宁露出行踪。

        早知如此简单，他也不会折腾那么久了。

        只是他没想到，裴长宁谨慎了这么久，还是败在了她那多余的善心上。

        不过一个在乱世中苟延残喘的人罢了，也值得她为此陷入险境。

        到底是年幼，不知这世道险恶。

        裴长宁眉心舒展，雨珠沿着她面颊滑落，她整个人被大雨浇透，却还是如竹般立于夜色中。

        “是你用那对母子诱我现身。”

        是笃定的语气。

        墨鸦含笑应下，“正是在下。”

        他又道，“早知裴姑娘不忍世人受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母子二人在这世上活不长久，姑娘救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他们命该如此，姑娘不过是白用功罢了。”

        “裴姑娘可知，在如今这世道下，多余的善心最是致命？”

        话落，裴长宁眼底闪过利刃的反光，她垂眸，入目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羽箭，箭镞正对着她。

        只需墨鸦一声令下，她将面临箭雨围攻。

        裴长宁挥袖甩去冰冷的水珠，漫不经心道，“他们能活多久与我无关，见死不救却是我之过。”

        她抬手，墨颠在掌中旋转，“你也说了，他们能活多久看命，而此刻，你能笑多久，全看我的心情。”

        说罢，浑厚的气劲撕开雨幕，竟是生生将这连绵的雨珠割裂，直直向着墨鸦而去。

        墨鸦当即闪身避开，却是被一道微不足道的气劲侵入体内。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禁锢住，内力被封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气劲裹挟着寒意袭来。

        裴长宁的内力很特殊，打入体内能够截断内力运行，甚至能封锁他的行动。

        这是墨鸦坠落时唯一的想法。

        箭雨袭来，裴长宁的身形不断拔高，墨鸦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到了月中。

        她踏着箭杆而行，将墨鸦提起，抛高，踹下，又提起。

        如此反复。

        最后，她算着时间，俯身膝盖一顶，将他再度踹入高空。

        墨鸦甚至听到了骨骼移位的声音。

        裴长宁回身踏风，墨颠在身前划过一圈，带起一圈雨珠，回旋过后，重重刺入他的胸膛。

        沉闷的爆裂声响起，血腥味随风散开。

        裴长宁落于树梢，冷眼看着不远处无力坠落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有人替他挡住了那一击。

        可惜了，没死透。

        裴长宁不再恋战，转身踏风而去，融入夜色风雨中。

        那对母子是个陷阱，为的就是引诱她现身。

        在她眼中，那是陷阱，也是命。

        不过是个阳谋。

        她嗤笑一声，将墨颠挂回腰间。

        裴长宁没有急着入新郑，而是先在周围扫了一圈，摸清了地形。

        前来刺杀她的人一波又一波，裴长宁觉得有些离谱，那些人为何如此普通又自信，觉得那点本事能够擒住她。

        正当她考虑着要不要放把火将这里烧掉时，风声骤紧。

        如墨夜色中，雪亮的剑光极为明显。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暗中那些人皆没了气息，重重倒地。

        有人踏着枯叶而来，剑刃反射出冰冷的光，一步一步，缓缓向她靠近。

        裴长宁握紧了墨颠，挥手甩出一道墨色气劲，那人反手横过剑身，气劲撞于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我。”

        说着，他的人已经走到月色下，放下黑色的兜帽，露出一头的白发，银灰的眸静静地望着她。

        他似乎来得比较匆忙，靴子上还带着尘土和木屑，一缕白发从黑底金纹的抹额中逸出，大咧咧地翘着，为他寒冽的气息增添了几分喜感。

        “卫庄？”

        裴长宁将墨颠挂回腰间，从阴影中走出，拍了拍微皱的衣衫，“你怎么在这里？”

        “来接你。”

        少年归剑入鞘，缓缓走到她身侧，看了一眼周边的情况，而后将视线落在她风尘仆仆的面容上。

        近日天气较凉，夜风更是带着刺骨的寒意，眼前的姑娘穿着单薄的紫色裙衫，布料清透，以他的目力，甚至能隔着层叠的裙摆看到其下掩映着的双腿。

        视线再往下，是缀玉嵌银的衣袂与裙摆。

        他猛地偏首，抬手解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强硬地阻止了她的挣扎，不容拒绝地抓住她的手臂往衣袖里塞，凶巴巴道，“穿上。”

        咳，她的裙摆太短了，只到膝盖以上。

        她的小腿也太白了，在这月色下白得晃眼睛。

        他觉得他有必要教教她怎么穿好衣服。

        也不知道荀子是怎么教的，教成这样也敢把人放出来。

        裴长宁被动地穿上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外衣，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气息中，衣摆盖住了她的绣鞋，将她整个人包住。

        卫庄为她扣好衣扣，又道，“就是这些废物让你这几日不敢进城？”

        在他看来，围攻裴长宁的这些人都是废物。

        裴长宁一边挽袖子一边道，“他们一波接着一波，我担心进城会给九哥添麻烦。”

        毕竟……韩非的武力值约等于没有。

        “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卫庄眯眼，忽的冷笑一声，“你倒是为他着想。”

        裴长宁咋舌，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你原本是要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闻言，卫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不需要。”

        话落，他忽地出剑，剑气炸开，几道身影落地。

        “又来了。”

        裴长宁皱眉，语含恼意，“有完没完。”

        她刚握住墨颠，少年却是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出手。

        而后，他横剑一斩，如虹的剑气摧枯拉朽般，将这一片的草木拦腰斩断。

        一并拦腰斩断的，还有那些刚刚赶来的刺客们。

        鲜血飞溅，枯叶被打湿，将这一片的月色都染上殷红之色。

        卫庄面色无波地归剑入鞘，一手抄起裴长宁跃起，几个起落后，便融入这片墨色中。

        裴长宁被迫坐在少年胳膊上，感觉有些别扭，忍不住扭了扭。

        卫庄瞥了她一眼，“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裴长宁撇嘴，道，“可是你好慢。”

        卫庄：“……”

        裴长宁再接再厉，“还是我带你吧？你还没见过我的轻功吧？”

        卫庄看了她一眼，瞥见她脸侧的奶膘，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下一刻，小姑娘的手伸过来，掐着他的腰，没轻没重的。

        二人身形猛地拔高，刹那间便踏风而去，将飒飒草木扔在了身后。

        卫庄啧了一声，没有再拒绝。

        看不出来，小丫头的轻功确实不错。

        只是，片刻后，他忽的开口，“你要去哪里？”

        小姑娘理所当然道，“新郑啊。”

        卫庄面无表情，“走反了。”

        “哦哦。”

        小姑娘当即调转方向，带着他在夜风中穿行。

        又过了片刻，卫庄又道，“城门在西边，你在往北。”

        “哦对。”

        裴长宁继续转向。

        卫庄只觉得离谱。

        他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才会让裴长宁带着他。

        好好一段路，明明很快就能到，结果天都亮了两人还没进城。

        他自己也被她绕晕了。

        两人落于树梢，面面相觑。

        裴长宁眨眨眼，“要不……你来？”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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