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索意义

田间的风送来腐臭的气味，裴长宁安静的垂首看着脚边的泥土，有不知名的小爬虫自裂开的土中爬出，绕开了她精致的紫面银丝绣鞋。

        颜路抖开厚实的斗篷披在她肩头，一手提起药箱一手揽过她肩头，微微用力将人带着站起身，声音温润而熨帖，“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暂且不知，但我可以陪你去寻找。”

        他带着人避开泥泞的水坑，运起轻功快速离开这里，“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既定答案的，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一定会有，或许这便是我辈不断求索的意义所在。”

        裴长宁的视线中是不断后退的草木和流云，她不禁微微阖上眼，浅浅的舒了口气。

        也罢，都已经来到此方世界这么久了，她是该习惯了。

        这么些年，她见过在泥潭伸出挣扎求生却无以为继的所谓贱民，见过每天背朝黄土却可以因为一朵花开而展开笑颜的百姓，见过明明只是供人驱使却在百姓面前趾高气昂的芝麻小官，还见过挥金如土却贪生怕死的贵族。

        短短几年间，裴长宁却恍惚过了一世。

        她用了好久才接受了自己已经身处乱世的事实。

        在这里，有人把想活着的人往死里逼，又有人劝想死的人好好活着，于是所有人都半死不活。

        还有人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他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

        裴长宁想要救人，但她在这样动荡的乱世之下，连一点萤火都算不上。

        她本来就渺小的宛若蚍蜉，一人一笔很容易便淹没在汹涌奔腾的长河之中。

        倏地，裴长宁猛地睁开眼，兰亭香雪已然握在掌中，“有人过来了。”

        颜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也沉了面色，快速握住了袖中一直未出鞘的含光。

        裴长宁内功深厚到让荀子都为之叹服，但颜路依旧不放心让裴长宁独自出门，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对她出手———

        是人就会受伤，在这样群雄争霸的年代，一位能使枯木逢春的神医就显得极为抢手了。

        裴长宁不是没遇到过有人对她动手，但没有人能追得上她的轻功，所以江湖中人都只知道这位年幼的小神医轻功不俗，从不知晓她真正的战斗力如何。

        这次来的人比以往都要棘手，他人未至剑气便已经将裴长宁与颜路包围，锁住了他们的退路。

        来人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只是想困住他们。

        颜路毫不犹豫的一甩袖将裴长宁护在身后，出鞘的含光在日光下露出内敛的剑身，剑尖挑起一道剑气，而后猛地一扫荡。

        剑气激荡的声音刺激着二人的耳膜，裴长宁皱眉，快速给颜路套了个春泥，并对着来人打出一道商阳指。

        剑气溃散，颜路揽着裴长宁稳稳落地，而方才攻击之人也出现在视线中———

        是一个满身死气的危险的男人，手中是一黑一白两把剑，一道疤几乎横过了他整张脸。

        颜路与裴长宁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

        “不愧是裴姑娘，内力能直接入体截断内力运行，这一手点穴截脉的功夫确实让人难以招架。”

        嘴上这么说着，来人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友好，他揭去唇边血迹，一步一步走向颜路，双剑在地面拖行发出刺耳的声音，惊散了树梢的飞鸟。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裴长宁面上，带着放肆性的侵略，似乎在打量一件物品。

        颜路的面色更不好了，他抬手将身后探出的小脑袋按了回去，隔着衣袖拍了拍，“阁下拦下我与舍妹，意欲何为？”

        裴长宁也给自己套了个春泥，然后一直给他用清心静气。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知道她是否真如传言所说，能够使枯木逢春。”

        说着，他举起双剑，杀气四溢，“还是徒有虚名！”

        话落，剑气暴起。

        这是一记杀招，颜路在瞬间反手将裴长宁推出，自己果断迎上去，含光露出锋芒。

        剑气割裂了他的衣袍和发带，颜路不闪不避，横过剑身格挡住黑白双剑，虎口被强硬的力道震裂，温热的血濡湿了剑柄。

        这个人很强———

        不仅是这样强横的剑意，还有他身上的杀气，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剑客所能够达到的。

        他一定是一个从修罗地狱中走出来的杀徒。

        裴长宁不敢大意，兰亭香雪在手中挥动，一式清风垂露给颜路抚平杀气对他经脉的困扰，握针，提针，局针轮着来，为他恢复血气，见他剑招稍稍凝滞，便快速给他一式碧水滔天恢复内力。

        来人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至少一开始是这样认为的，毕竟他这等剑客对上颜路和裴长宁两个小娃娃可以说是碾压式。

        但一刻钟后，他开始怀疑了。

        颜路的衣袍破损的很明显，他也能够看到明显的血迹和伤口，但总觉得不对劲。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剑气他自己清楚，像颜路这样未长成的剑客，在他手下不应该撑这么久，也不应该一刻钟了状态还这么好。

        更关键的是，他身上的伤口应该是狰狞可怖的，方才那一剑应该将他洞穿了才对。

        他阴鸷的目光看向被颜路护在身后的裴长宁。

        小姑娘面色严肃，手里握着一支华丽的笔，看着是玉质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或许……

        这位裴姑娘还真有枯木逢春的本事。

        这般想着，他便也放开了，手中双剑凌厉，招招向着颜路的命脉而去。

        裴长宁的细眉越皱越紧，急忙给颜路扔了个春泥和毫针。

        下一刻，颜路被强横的剑气逼的不断后退，刚愈合的虎口再度裂开，并且比方才还要严重，经脉也传来明显的钝痛，一道伤口自他肩头一直蔓延到小臂，几乎要将他整条手臂斩下———

        这是强行接下这一式杀招的后果。

        这一剑颜路根本无法抵抗，就算有了裴长宁他也无法全须全尾的接下来。

        裴长宁急忙挥动着兰亭香雪，早已准备好的长针落在颜路身上，而后便是不断的握针、局针、提针。

        鲜血染红了颜路一身，他身上的衣袍已经破损严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可见这一式的凶险。

        颜路撑着含光平复内息，他能够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内伤在恢复，温暖的内力在他全身的经脉间游走，为他抚平痛楚的同时温养着内伤。

        这是裴长宁特殊的内力，让他如沐春风。

        他的面色依旧是苍白的，但肉眼可见的气色正在恢复。

        握着双剑的男人动作一顿，而后果断双剑并出，颜路下意识的抬剑格挡，剑气带起的罡风横扫一切，周围的草木皆被拦腰斩断，地面碎石乍起。

        裴长宁眉心一跳，急忙集中内里，一式折叶笼花落到颜路身上，而后便是春泥护花，毫针，握针。

        这一剑是男人的全力一击，如同索命的厉鬼，所过之处无一生还，至少他这么多年的亡命生涯中，无人能够从他这一招毫无保留的杀招之下安然身退。

        飞扬的尘土被他用剑气扫开，露出了身穿儒袍的少年。

        一切如同男人所料，颜路已经奄奄一息，他浑身浴血，发丝散乱，握剑的手指不住的颤抖，鲜血自他指尖如雨珠般滴落。

        男人冷笑一声，而后唇边的弧度猛地僵住———

        他感觉到颜路的内息在不断恢复，心跳稳健有力，胳膊上那道几乎斩断他手臂的伤正一点点的止血，然后那些细小的伤口正肉眼可见的开始愈合。

        虽然颜路此刻狼狈至极，但男人知道，他还活着，而且活的还不错，给他一段时间他甚至可以站起来再与自己一战。

        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颜路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在他手下过不了几招，他是知道的。

        但颜路不仅与他对战了这么久，还能在他全力一击之下还有恢复之力。

        男人面露喜色，似乎是濒死之人找到了光，眼底情绪激荡，几乎握不稳手中双剑，他的目光越过颜路，看到了已经委地急促喘息的裴长宁。

        她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虽然身上无伤，但男人能够感觉到她内力已经濒临干涸。

        讲道理，现在裴长宁的状态甚至都不如颜路。

        男人握着双剑快速来到裴长宁面前，剑尖挑起她的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开了口，“随我去救一个人，我便放了你们。”

        裴长宁撑着地面缓了缓才有力气开口，面露嘲讽，“这便是你求医的态度？”

        男人皱眉，似乎很不耐烦，一剑甩向颜路。

        如果说方才的对战结果让他心惊，那这次直接的过程足够让他确认心中的猜测———

        那道剑气不致命，只是为了给裴长宁威慑而已，但那道剑气到达颜路面前时似乎被什么化解掉了。

        剑气明明扬起了他垂落的发，却是被无形的化解，无法触碰到他，自然无法给他造成伤害。

        男人眼底的狂喜更深刻了，他猛地蹲下来，几乎是掐住了裴长宁的手臂，“废话少说，你救不救？”

        “你重伤我与二哥，一句话就想让我去救人？”

        裴长宁握紧了兰亭香雪，一边与男人对峙一边给颜路扔了个握针和长针。

        面对这样从血色深处走来的男人，裴长宁没有半分畏惧和怯弱，反而扬了扬下巴，露出明显的傲气来：“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男人面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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