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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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夫人感觉自己被人坑了。
这话,她没说过,纯粹添油加醋衍生出来的四不像。
话落,“哐当”一声,那几名正在清扫门厅的杂役手中的扫帚落了地,呆呆的望过来。
原本,沉浅是怀疑魔头那句话的真假,但当这几人皆齐齐这么看过来的时候,沉浅才发现,他们的眸色里几乎没有任何聚焦。虽是偏了半个脑袋,却让人一时看不清他们究竟在看向什么地方。
再加上霍正廷身后那名年轻女子的症状。
的确,霍家已经没有活人。
但好在,霍正廷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按兵不动,依旧这么背着手,一家之主的威严摆的很足。
如果说一定要在霍家挑一个活人出来,那么,这个人肯定是霍正廷。
“见笑了。”霍正廷像是听说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似的,唇角略微扬了扬,道:“内人近些年病痛折磨,神智有些不清,糊涂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几位怕是弄错了。”
魔头回以他一模一样的笑,反问:“真正糊涂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霍正廷脸色沉着,目光灼灼,却是不回话。
魔头再道:“霍府名扬四海,就连临近的杨城,都知道南仓有霍家庇佑,皆逃难至此。我们一路而来,见着无数个挂着霍旗的救济粮仓,我该说你是良心未泯呢,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你的狩猎之道?”
以施粮为诱饵,引得旁人甘愿为此奉献。
救人,又杀人。
就无罪吗?
话都说这么清了,直到这时候,霍正廷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被拆穿之后的诧异、惊慌、或者是恼羞成怒。
他反而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又或者,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在苦苦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放下来,不回魔头所问,却是又问了个新问题。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他问:“负芩是何时找到的几位?”
魔头很轻的眯了一下眼,像是在回忆。
时间的确是太久了,很多的记忆都模糊成片,有关于负芩,除了那个情急之下许出的承诺之外,再无其他。
他答应她杀人,她承诺于他下山带话给温天木。
话没带到,这个他知道。
按理说,他本不该再管负芩当年所求,都已是人人喊打的魔头了,出尔反尔算不上什么稀奇。
可偏偏,那日跟负芩同行的,还有那个已经借了好几年寿命的年轻女子。
他之所以会来霍家,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确认。
“有些久了。”魔头忆的也久,半晌道,“二十五年前。”
任谁,听着这话,都会诧异。
可偏偏,霍正廷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就好像,二十五年这个时间概念在他眼里跟二十五天没什么两样。
沉浅甚至怀疑他耳背没听清。
“你一点都不惊讶?”沉浅问。
闻言,霍正廷笑了,他道:“二十五年前,我的这桩丑事第一次被她知道,以她的性子,自然不愿替我瞒天过海,猜也该猜到了。”
他只是没猜到,答应负芩的人会在二十五年后来履行承诺。
霍正廷就站在那里,坦然的微笑着,不辨也不躲,就这么等着被处置。
他似乎做足了准备,甚至,连一句后事都不用交代。
忽然之间有一种错觉,他好像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我杀了太多人。”他回过头看了身后那年轻女子一眼,道:“这些年,何尝不在愧疚!但我生性胆小懦弱,未曾痛快自戕,恳请几位,能给我个痛快!”
他在求死。
而且,是不带半点侥幸。
可魔头却迟迟未动。
“抱歉。”魔头勾唇,道:“我今日来,不为杀人,我与尊夫人之间还有别的约定,可否,容我们在此稍等片刻?”
霍正廷蹙眉,这是他鲜有表现出来的表情。
他自是不乐意,但看他没有立即回绝的表现上,怕是要应了。
“霍府……”霍正廷半顿,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不太寻常,各位可自留,倘若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还请不要随意出门,本府不对你们性命负责。”
也就是说,要留我不阻,但若是我没忍住吃了你,到时候别找麻烦。
在这一点上,魔头非常好说话,他笑着略一颔首,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口:“那是自然,我一介素衣平民,身子又单薄,最是疼惜这条命,没那么多的好奇心。”
沉浅:“?”
说的什么鬼话!
不仅沉浅,就连霍正廷都瞪大了眼睛。
素衣平民,你跑来抓邪祟?好大的胆子!
不过看他这样子,确实身子骨不太好。看多了总觉得,像是没几日可多活,不过……
霍正廷将视线转向沉浅,这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角。
沉浅不像魔头,学不来柔弱,被霍正廷这么看贼似的盯着,倒是憋出一肚子气来,刚要开口骂人,那魔头先她开了口。
“这两位……我请的。”
他不说请来干嘛的,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一定是对霍家不利之事。
于是霍正廷看沉浅的脸色愈发的不好了。
-
他们被安排在了西院。
带他们过去的那位杂役说,霍正廷喜好安静,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都不能有半点动静发出来,所以,将他们安排在了离主居室最远的地方。
中间隔着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被封了去路。
显然,霍正廷并不打算让他们插手。
有点奇怪,负芩所托要杀之人就在眼前,魔头除却不动手,反而还留了下来。不是这魔头有问题,就是霍正廷有问题。
沉浅从后轻轻拱了拱魔头的腰侧,问:“不是霍正廷干的?”
难不成他在替人顶罪?
可眼下整个霍家,几乎没一个活人,还有什么能值得他用命抵一回?
难道说……
“负芩。”魔头突然开了腔。
“那老婆婆?”沉浅更不懂了:“她为何,要引我们前来查此事?又为何,非要置霍正廷于死地?”
一个拼了命的往自己身上揽,一个编了个巨谎往旁人身上推。
倒是,好般配的夫妻。
魔头垂眸,似乎是在想什么,半晌道:“因为负芩,被人改了记忆。”
沉浅一怔。
在喜仙居,那老鸨说过,负芩是被自己母亲卖到喜仙居的,而偏偏,第一个被黑色铭文缠身的,正是她的这位母亲。
不论这其中有多大的仇恨,弑母,这本身就是无力可承担之罪过。
所以,有人替她抹去了所有的记忆。
所以,在负芩的记忆里,第一个死于黑色铭文的,是那小摊主。
谁有这个能力?
又有谁愿意这么做?
毫无疑问,这个人,只能是霍正廷。
霍家院子确实是清净,眨眼之间,院子里最先晨扫的那几人没了踪影,给他们带路过来的那位杂役也在三人不注意之时不知哪去了。
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整个院子原本就只有他们三人。
沉浅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你觉不觉着……”
话没说完,横插进来一桩意外——
主居室那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叫,隐约有个人影在门口晃动。
那人身形瘦小,不是霍正廷。
他动作剧烈,在一阵的挣扎中撞翻了一盆清水。
清水泼在了坎台,紧接着,“砰”的一声,歇了。
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死寂。
这么快就开始了?甚至都等不及他们这三人进屋。
究竟是霍正廷太不把他三人当回事了,还是说……他们刚刚打断了本就在做的事?
“魔头。”沉浅出声问,“我们是不是……”
魔头早就没影了。
再一转眼,只觉从主居室门口闪过一个身影,一身白衣,倒是扎眼。
这魔头,是练漂移的嘛。
沉浅快步跟了上去。
门堂内一个人都没有,地面上却留着水渍,拖出了一道人形。
从留下来的印记来看,应该是经过剧烈反抗的。
沉浅顺着那条印记往前,从前堂一直穿过去,停在了一面瓷质墙壁前。
这应该是个暗门。
壁前没什么特殊,唯独立着两尊破旧的石像。
魔头正垂着头,盯着那两尊石像看。
应该是有些年头了,石像甚至掉了漆。
不过乍一看去,却是怪异的很。
那并非是哪路神仙的坐像,甚至可以说,不是人脸。
像猫?又像乌鸦?可身子,却又实在是人。
尤其刻画上去的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沉浅的错觉,从她进门到现在,眼珠子朝的不是同一个方向。
它在转!
“魔头,那眼睛……”
几乎同一时间,魔头抬手捂住了石像的眼睛。
沉浅:……
捂住就行了。
显然不行。
魔头不仅捂了人家眼睛,还动手戳了。
他的指尖骨节分明,瘦长且白皙,不带一丝烟火气,似乎是个只可供人参观的雕塑,但……
戳人家眼睛的时候毫不犹豫,带着一股子无法忽视的很厉。
从魔头醒来到现在,已过了将近一天一夜,这一刹那,是沉浅从他身上看到的唯一能配得上魔头威名的表情。
指尖戳下去的那一瞬,暗门开了。
血腥味漫天,像是当场被分尸。
咀嚼搅动的声音,如同用手翻来覆去掏翻着一个人的腹腔。
霍正廷就背靠着一侧的暗门,瘫在地上。
他用手捂着脸,一双手狠狠的颤——
“我没办法……”他嘶哑出声,“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你们杀了我吧,我替她,我替她……”
而在他前面不远,负芩满手满口都是没有蚕食干净的血肉残渣。
她呆呆的往魔头那个方向望过来,歪着脑袋还笑了笑。
魔头的视线沿着这间暗室细细过了一遍,尸体骷髅几近上百具。
更早一些时间的,尸体齐全,没有半点伤口,可见,只是被吸食灵识而亡。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尸体便只剩一副骨架。
魔头很轻的眯了一下眼,喊了一个词。
——灵域。
沉浅猛的抬起头来——
灵域?
灵域不是早在二十五年被封在了他们脚下吗?
负芩竟然是灵域余孽?
怎么可能!
这两个字不知触动了负芩那根弦,她双目猛的一紧,狰狞着面庞,朝魔头方向而来。
沉浅轻轻的叹了口气,心说你可真会挑。
魔头站着没动,手指都抬起来了,余角对上沉浅的眸子,又给放下来了。
沉浅:“……”
下一秒,那世人皆惧怕的举世大魔头垂了手,脚尖一转就转到沉浅身后,像是怕她跑似的,死死抓着她一只胳膊,勾着唇求人。
“麻烦,救个命。”
小丫:“……”
沉浅:“……?!”
咱们说说清楚,你退两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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