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峙

“林儿还没起吗？”郭夫人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语气平静得可怕。

        小丫头却被郭夫人的模样吓到了，几点泪溢出了眼眶，声音颤抖地说：“大少爷他、他昨夜吃酒吃多了，奴婢、奴婢怎么也叫不醒啊！而且”小丫头犹疑是否要将大少爷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事情说出来。

        她抬头看向郭夫人，郭夫人身上披着重重花纹繁复的绫罗、看上去富贵逼人，心里又想起来自己来郭府做丫鬟前那人牙子与自己说的话——

        “郭府富裕至极，下人的月钱只多不少。更何况郭府夫人体恤下人、贤明治家是出了名的，你能去郭府伺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什么？”郭夫人此刻内心恼火，昨夜素心跟她递话后第一时间她就唤人去找郭林来，岂料那人在烟花场地找到了烂醉如泥的郭林，郭林当时正与□□调情，不愿回来。郭夫人又派了几名家丁才合力将郭林架了回来。

        想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郭夫人一股怒气弥漫在心头。可惜她又无法将这怨气撒在儿子身上，只好对着几个下人苛责。

        “昨夜、昨夜奴婢送大少爷回院子里歇息，大少爷他对奴婢、他对奴婢动手动脚、奴婢害怕！夫人”

        小丫头委屈得不行，她虽身份下贱，但从未想过谄媚主子。昨夜大少爷欺负她，她希望夫人能给她讨回公道。

        “你说什么？”郭夫人头更疼了，一个儿子还不够她操心，就连个下人也敢来她面前诉苦？

        “钟妈妈，把这个丫头打断了腿丢出府去！”

        郭夫人身边一位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壮婆子此刻回了声“是。”

        小丫头惊恐地看着郭夫人：“夫人？我——唔！呜呜！”钟婆婆用抹布将小丫头的嘴巴堵住，然后撩起袖子将小丫头拖了出去。

        “表小姐。”

        姜昕在门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恰好与出来的钟婆婆碰了照面。

        姜昕收拾脸色，问道：“这丫头犯了什么事情？”

        小丫头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拼命朝姜昕磕头，砰砰的磕头声使姜昕不忍。

        她来得早，小丫头与郭夫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明明是郭林酒后失德调戏小丫头，到头来，罪却要小丫头来背。

        钟婆婆冷冰冰地说：“奴婢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夫人吩咐奴婢去做的。”

        “表小姐有意见？还是说表小姐刚才听到了什么？”

        看似询问，却好像威胁。

        姜昕默然，良久才道：“我是来给舅母请安的。”

        钟婆婆不发一言，将小丫头带下去。姜昕听着背后凄厉的喊叫声，羽睫轻轻颤抖。

        “小姐？”素心惴惴不安地问，她今天一大早便被竹意姑娘叫醒，说是要陪着小姐去请安。可她不过是姜昕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姜昕今天怎么想到她了？

        还是说，姜昕知道了她的身份？

        素心怀揣着这份不安，跟着姜昕走进了房间里。

        郭夫人似乎怒气未消，由丫鬟轻轻拍着胸前顺气。眼见姜昕过来了，脸上又重新浮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在看见素心时明显僵了。

        在姜昕看不见的地方，郭夫人恶狠狠瞪了下素心，素心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给舅母请安。”

        郭夫人热情地扶起姜昕，像是没注意到素心般，说道：“昕儿近日气色好了很多啊，想来江南的风水的确养人，昕儿要多待几年才好。”

        她又拉过姜昕的手，领到一边坐下。

        “昕儿，你来得正好，林儿昨夜还与我说起你呢。”

        “是吗？可是昕儿刚才在外听见表哥不听您的话夜不归宿。”

        郭夫人脸上完美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崩塌，然而人精如她，及时调整了表情：“林儿朋友多，总有几个能过夜的兄弟。”

        姜昕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于是也没有选择拆穿。而是话锋一转，道：“舅母识得我院里的素心吗？”

        话音刚落，身后的素心被竹意推了出来。素心脚步踉跄，走到郭夫人身前时，她的面色变的惨白，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瑟瑟发抖。

        郭夫人甫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就立刻有了变化。果然，素心这个蠢东西还是被姜昕找出来了。郭夫人看向素心，眼中的刀锋更是锋利得好像能把人剁碎。

        “昕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见事情败露，郭夫人也不慌忙，在她眼里就算姜昕如何耍聪明也不过是她手里的蚂蚱，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舅母，您在我院里安排丫鬟伺候昕儿，昕儿无话可说。只是这个丫鬟除了伺候昕儿以外似乎还做了别的许多事情，比如为舅母通风报信、监视昕儿的一举一动……”姜昕将素心的行动娓娓道来，神态镇定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够了！”郭夫人出言打断她。

        姜昕看着郭夫人，郭夫人的表情由刚才一霎那的凶狠变得浅笑起来。

        姜昕内心泛起疑虑。

        “昕儿，你真是长大了。看来舅母这多年来的悉心教养没有白费…呵。”郭夫人一只手轻轻抚上姜昕的右鬓，姿态和蔼。

        然后郭夫人弯下身子，附在姜昕耳畔微声说：“你以为你很聪明？”

        姜昕没有动，身体僵直地看着郭夫人。

        郭夫人胸有成竹的笑笑，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书信。

        “昕儿，舅母念你年纪小易受恶仆蒙蔽，就不怪罪你了。但是…恶仆就该重罚！”

        姜昕下意识看向竹意。

        郭夫人慢悠悠走到竹意面前，手起掌落，清脆的掌嘴声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尤其洪亮。

        “舅母！”姜昕立即站起身子。

        郭夫人双手按住姜昕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按回去。

        “昕儿，怨气何必这样大？舅母不过是代替你的爹娘替你教训恶仆罢了。”

        郭夫人将信封递给姜昕。

        姜昕缓缓拆开信封。信是她娘亲寄来的，看内容应该是对郭夫人的回信，书信里说“昕儿年幼易信谗言，还望嫂嫂费心。”

        “舅母，娘亲知道您在骗她吗？”

        “骗？炽热炎炎不及时阻拦小姐出门，导致小姐晕厥；攀附小姐口无遮拦，使小姐与舅母疏远……这哪一桩诬陷了她？”

        “不是这样”

        “夫人！奴婢知罪！”竹意不愿意牵连姜昕，立刻跪到在郭夫人面前。

        “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姜昕静默地看着竹意，面上没有表情，双手却紧紧卧住了两侧抚手。

        “舅母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是啊…怎么做呢？”郭夫人看向屋外，说：“明日人牙子会来，不妨就将竹意卖给人牙子吧。”

        “毕竟……”郭夫人双手捏紧竹意的下颚“这恶仆倒也是个清秀的人。”

        姜昕顿觉天旋地转，她强忍住晕眩的感觉，双手撑起抚手站直。

        焚着浓郁檀香的室内，素心看着情势陡然一转的局面，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夫人果然还是夫人，姜昕她也就出身和样貌稍微好点，却蠢得像只猪。这样的人，怪不得不讨大少爷喜欢。素心想到这里，又回忆起前些日子大少爷与自己的温存，害羞地低下头。

        “舅母，昕儿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姜昕仿佛被击垮了，方才的精神面貌一扫而空，声音虚弱地说。

        郭夫人面笑心不笑：“好，你回去吧。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竹意，我们走。”姜昕弯下身子去扶竹意。

        “表小姐…”郭夫人屋里的婆子正欲阻止，被郭夫人开口拦下。

        “人牙子明日才到。想来昕儿也想与这恶仆道道别。”

        姜昕没有说话，她扶竹意的手被竹意拉住，竹意靠自己站起来，她细心地察觉到姜昕身体的变化。

        “小……”

        “我们走。”姜昕安抚似的拍了拍竹意的手。

        竹意搀扶着姜昕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刚一踏进房门，姜昕便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竹意身上。

        “小姐！小姐！”

        嘴里的苦涩渐渐蔓延开来，姜昕潜意识里抗拒这苦涩，下意识就将嘴里的药全吐了出来。

        棕色的药打湿了姜昕身上笼着的被衾，桃心手忙脚轮地拿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擦着擦着，桃心的动作慢下来，一滴泪水滴到桃心的手背，继而，她再也忍不住，双臂枕着头趴在姜昕的床边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小姐你不要有事啊！呜呜，你快点好起来救竹意姐姐、我、我不想竹意姐姐走呜呜呜！”

        姜昕昏睡间仿佛听到了什么刺耳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见桃心在自己身边哭，声音沙哑道：“桃心你起来。”

        “小姐！你活啦！”桃心擦了一把眼泪，欣喜地说。

        不愿去追究桃心话里的不对，姜昕道：“竹意呢？”环顾室内，不见竹意的身影，姜昕急切地又问了一遍：“竹意呢？”

        桃心：“小姐你别着急！竹意她在厨房给你熬药呢。因为小姐怎么都喝不进去药，已经吐了好几碗了！”

        姜昕听到竹意没有被抓走，这才安心下来。但是，当姜昕想到郭夫人说的人牙子明天就会来，悬着的心终究难以安定。

        “桃心，去找竹意来。”

        竹意被桃心带过来的时候，姜昕正坐在梳妆台前。

        “竹意、桃心，我们逃吧，逃去爹娘那。”

        姜昕波澜不惊地说出了令竹意、桃心二人失语良久的话。

        然而，这不是姜昕一时冲动的决定，是她在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此刻她身居郭府，衣食住行皆仰赖郭夫人，除了太傅之女的虚名外，她又有什么东西能与郭夫人抗衡？

        而且看郭夫人与娘亲的通信，恐怕自己的情况郭夫人也从来没有如实告诉爹娘，如果还在这里待下去，郭夫人会向今日一样慢慢地将自己的身边人都送走，只留下她一个人孤木难支，到时候，即便她不愿嫁给郭林，她也会在郭夫人的逼迫下和郭林成婚这样的结局，重生而来的姜昕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

        只有逃离，回到爹娘的身边，她才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没有别的选择。”姜昕对着二人说道。

        竹意先反应过来：“可是小姐，您知道京城与苏州府之间所隔千里吗？若只是依靠我们的脚力，恐怕”

        “我们可以找一辆马车，竹意，你不是认识什么人吗？”

        “可是小姐，您孤身在外，万一遇到匪徒狂徒”

        “竹意。”姜昕打断她，道：“那你想看到我被胁迫嫁给表哥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你希望我因此毁掉自己的一生吗？”

        竹意语塞，是啊，小姐若一直留在郭府，不仅要受郭夫人的欺负，恐怕还会在郭夫人的一手撮合下嫁给郭林。那小姐的一生

        “好，奴婢去准备。”

        桃心看了眼小姐，又看了眼竹意：“小姐、竹意，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姜昕欣慰地笑了：“竹意，你负责联络马夫，桃心，你来收拾我们三人的行礼细软。”

        二人领命告退后，姜昕抽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有不少珠宝首饰，姜昕明白，出门在外最需要的东西就是钱，于是她找来一张手帕，将珠宝首饰全都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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