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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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春雨要是一连下上三日,估计百姓们先受不住了,田里的庄稼肯定要涝死。
这两天苏家父母都没有下地干活,家里的气氛也就称不上好。
绘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不敢多吃,夜里就饿得受不住,她知道家里的存粮不多,虽然饿得狠了,却不敢偷食。
傍晚的那半碗粥早在几个时辰以前就消耗的一丝不剩,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空气经过肠胃,留下一些轰隆隆的叫声,她抱着枕头强迫自己睡过去,想着明天早上起来一定会吃饭,哪怕挨爹的白眼呢,也要磨蹭口吃的,这样想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可还是半夜又饿醒了。胃里的胃酸恨不能将胃壁消化了,她头晕脑胀,按着胸口想着起来找点水喝,再者,那盛窝窝的篮子里头说不定会有些碎渣渣,捡一捡,或者把篮子扣过来应该能找到一点吃的。
绘之拿开身上搭着的一件破败不堪的袄子,从床板上起来,身轻如燕的飘逛了出去,实在是饿的狠了,走路都虚浮,像仙女儿一样——所以天上的仙人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是不是因为长期吃不饱呀?
门外的雨还在下,总是擦擦的声音,漆黑的夜因此倒是不算孤寂。
她轻轻的打开厨房的门。
其实很不应该担心害怕,因为她没想着偷吃,再者,她也偷吃不着——爹娘已经把能吃的东西都高高的悬挂在屋梁上头。
挂在屋梁上,固然是为了防老鼠,可叫绘之自己说,也是在防她。
这样的认知对于一个长期吃不饱的孩子来说十分痛苦。
她是爹娘唯一的孩子,但从未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重视,这样的唯一,也就代表不了什么了。
厨房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绘之一惊,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被饥饿控制的大脑就自动忽略旁的声音,先去找寻那个白天装窝窝的篮子。
篮子里头蹲着一只老鼠,个头不大,毛皮光滑,嘴里正叼着一块窝窝碎屑,还用小爪子固定着,一双圆圆的晶亮晶亮的小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她。
一人一鼠就这样对视。
绘之觉得有点奇怪,她明明饿的半死,但见了老鼠,却没有将它扒皮抽筋烤来吃肉的冲动——一定是常年不吃肉,她忘记了这种本能。
那块小的可怜的窝窝碎屑其实已经进了老鼠嘴,她甚至看到它的腮帮子在嚅动。
绘之终究还是咽了一口口水,而后寻找水瓢,打算先把胃酸冲走,免得自己把自己给吃了。
等她喝了水之后直起腰,现那小老鼠不知是觉得她不存在危险,还是胆子特别大,竟然没有立即逃跑,而是背过了身,继续用爪子吃那块窝窝。
真是……太体贴了!
绘之没有赶它,除了这碎渣,没有旁的吃的,存了粮食的篮子,也不是老鼠能够的着的,这样的乱世,不管什么东西,能活下去就殊为不易了。
她出来,顺手关了厨房的门,再往屋里走,经过爹娘的房间,听到他们在说话。
她无意听墙角,可刚走到拐角,却忽然听到一句极为清晰的,带着喜悦的、上扬的调子:“将她送走了,你也可养养身子,好给我生个小子,再不生,你可就生不动了。”
说话的是爹。绘之觉得心跳如雷,爹嘴里那个想要送走的“她”是她吗?
这一刻,身体代替大脑替她做出了决定,她停下步子,屏住呼吸,其实不屏住又如何,她个头那么小,呼吸那么浅,雨声足够遮掩。
屋里不一会儿响起娘的声音:“她还小呢,吃的又不多,再说将来有了弟弟,她当姐姐的也能带孩子。”
爹压低了声音呵斥娘:“你懂啥,是送她去享福,我是她亲爹,又不是要害她的命。”
屋外的绘之渐渐的滑到地上,她确定爹娘是要将自己送走了。
只是,他们要把自己送给谁呢?她虽然小,可也知道许多事了。
村里就有许多人家买入童养媳的,年纪小小的买了家去,既当奴婢,又当媳妇,十来岁说不定就要被男人糟蹋,能熬活到二十岁的,看上去也像四五十的婆子……
绘之略想一想这样的日子,头皮都麻得要掉下来。
“我也打听那家人家了,就是一个儿子,十二岁,年纪也不大,许了再过四年圆房……,”爹的话语一转,语气里就带了高兴:“说是给两袋子黄豆,有了这个,就算地里的庄稼不成,我们还可做种子,收些豆子吃。”
“那,要是给了人家,这圆不圆房的,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爹的声音,这次语气里头的欢喜没有了,只剩下疲惫:“那你说怎么办?家里的存粮能吃一个月不?吃完之后呢,这雨下得密实,庄稼的根估计也泡烂了,这一季的粮食没了影子,就算她在家里,也是饿死的命。”
说着说着,话语里头还是带了狠意,仿佛已经预见到她的死亡。
娘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而后是爹的安抚声:“一个丫头片子,养了这许多年,也够仁至义尽了,那三叉子家的媳妇,不是头一个闺女就溺死了?你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养大了她,将来嫁出去,我们能得了什么好,还不如早点打算,生个儿子着紧……”
说到生儿子,男人的声音带了一丝期盼,不一会儿屋里的动静就变了调子。
女人并不舒服的呻 吟,还有男人的喘息,和着外头依旧擦擦的雨声……
绘之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床板子上去的。
她只觉得空气潮湿而冰冷。
饥饿,恐惧,寒冷,一层层的覆盖在她身上。
第二天,天气放晴,然而她却病了,病势汹汹。
男人跟女人都急着往地里先去看庄稼,天不亮就走了,只在走的时候,到了门口喊她:“一会起来做饭啊。”
绘之张了张嘴,鼓起勇气想说一句“我病了”,可没等她将话说出口,爹娘已经离开了。
小小的绘之,一个人躺在又湿又硬的床板上,望着屋子角落里头一张破败的蜘蛛网,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没有枕头,一直以来枕着的都是一块木头,现在眼泪便顺着脸颊,一滴滴的流到了木头里头。
明明烧的糊涂,心却一点也不糊涂,她是女孩,不是儿子,不能延续爹娘的香火,他们这样养育她,她应该感激的。就算以后不想养了,那也……仿佛很能说的过去。
只是,为何这么多的应该,却仍旧叫她这么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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