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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窃窃私语者01


在耿书郸他们落脚的酒店住一晚,  第二天赶回a市耿家,  收拾了行李就赶紧回学校那边——这是方夏的计划。不过,  大概计划就是用来打破的。

        次日清早,  方夏都准备退房了,但刚走出自己的房间,就看到耿书郸讲着电话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方夏没有偷听的意思,  但酒店安静的走廊上,  两人又离得近,不管愿不愿意,  都听到了一些内容。

        和耿书郸通话的是顾文凯,  他们在说小厉鬼的案件。

        说起来这起案件还没出结果。昨天去了苏阳北路的别墅后,对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生前身份,有了一个猜测,  但并没有可以盖棺定论的依据。

        现小厉鬼的李家委托,起初是耿书郸给他安排的实践课,他也是抱着在一旁看看的打算跟着去的。之后,  委托情况出预计,牵扯到了杀人案。案件的调查,方夏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是或多或少参与进去了,现在结果还没出来,  他却要离开了,  突然觉得有些不得劲。

        方夏背着单肩包,  看着耿书郸结束那通电话,  朝着方夏走来。

        “去车站吗?我送送你。”耿书郸拍了拍方夏的肩膀,朝着前面电梯间方向走了两步,却现方夏没有跟上来,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刚刚是顾文凯的电话?”方夏问。

        “是他,跟我大致说了一下别墅主人的调查情况。”

        “然后那小厉鬼的身份确认了没?”

        “确认了。”耿书郸点了点头,稍稍正色道,“其实,昨晚顾文凯就把那别墅主人孩子的八字给我了,结果跟我们猜测的一样——那小厉鬼就是死在那间婴儿房的孩子。”

        方夏抽出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指间夹着的房卡,灵巧地在他手中翻转了两圈后,被他捏着角,在门锁上随手一刷,才关上不久的房门,就被重新打开了。

        见方夏转身走进房间,耿书郸一愣,跟着走到房门口,开口问道:“怎么?你不去车站了?”

        “我决定再住两天。”方夏把挂在肩膀上的单肩包,随手扔在电视柜上后,转身走出来,“等那小厉鬼的案子结果出来,我再走。”

        耿书郸笑了,“好奇结果?”

        “我这叫有始有终,既然起初就参与进去了,哪有结果还没出来就跑路的?对吧?符堇。”方夏关上房门,转头对符堇扬了扬下巴。

        符堇看了一眼方夏,点破道:[你放不下那小鬼。]

        “大概有点吧……”方夏双手插|进兜里,跟着耿书郸往电梯间走。

        这种事情,在新闻上看到,最多同情一句那孩子可怜,骂上一句凶手丧尽天良,再或者愤世嫉俗地批判社会阴暗,人心不古。之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那份情绪也就淡了,至多关心一下后续结果。然而,一旦亲身参与,最后不亲眼看到结果,总会叫人有些难以释怀——人总是对亲身经历的事比较有感触的。

        “是符堇先生说了什么?”耿书郸在一旁好奇道。

        “符堇夸我呢!”方夏想也不想地回道。

        “你就仗着我听不到胡说吧。”耿书郸笑骂了一句。

        方夏去酒店前台续了房,然后跟着耿书郸一起,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馆吃早饭。

        王珂没跟他们一起,他早他们一步出了门,说是有事,方夏猜他大概是去见耿文秋了。王珂原本是耿文秋安排给他的助理,不过现在他要离开耿家,不再当耿家继承人,那位王助理算是变相失业了?这算是被他连累了吧?虽然不能算是他的错。希望耿文秋能够给他调一个稳定的岗位,祝愿王助理未来职业生涯一帆风顺。

        餐馆里人不多,方夏和耿书郸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趁着吃早饭的工夫,耿书郸把顾文凯跟他说的,目前警方调查到的情况,给方夏转述了一遍。

        苏阳北路别墅的主人叫郭启华,35岁,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总,两年前结的婚。前年年底的时候,妻子怀孕,差不多的时间,郭启华在外面包养了胡佳。胡佳住的小区房子,是郭启华给买的,他经常过去留宿,并不怎么管家里养胎的妻子。他妻子就住在苏阳北路的别墅,由一个保姆照顾。

        “去年临近年底的时候,郭启华的妻子接近预产期,但情况不是很好。也许是人性还没彻底泯灭,也许是对自己的亲骨肉还是有些在意的,所以他跟胡佳断了一段时间,在家陪他的妻子。”

        方夏咬着瓶装豆奶的吸管,点了点头。这点跟之前耿书郸招来的游魂说的一致,郭启华去年年前确实有两个月没去找胡佳。

        “年底的时候,郭启华的妻子难产,孩子生下来了,但大人却是直接在手术台上没了。”耿书郸微微一顿,“其实郭启华妻子身体不算差。顾文凯特地找了当初照顾郭启华妻子的保姆问过,据她说那位夫人怀孕初期情况也算良好,到了后期才越来越虚弱,才会在临盆时难产死亡。医院的产检报告也证实了这点。”

        “是因为那姓郭的人渣在外面乱来,所以情绪不好,影响了身体?”方夏问。

        耿书郸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招邪之物。]坐在方夏身旁的符堇开口提醒道。

        方夏看了一眼符堇,才跟耿书郸确认:“是因为招邪之物?”

        “没错。”耿书郸点头,“那别墅里放了那么多招邪之物,引来了那些游魂孤鬼,使得阴气聚集。阴气这个东西,短期内对活人没什么影响,但长期待在阴气聚集的地方,对人的健康却是妨害不小。如果是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或许勉强能扛得住。但郭启华的妻子是个孕妇,身体本身就因为怀孕负担不小,又长期在阴气聚集之地居住,自然会越来越虚弱。”

        “那些招邪之物到底是怎么来的?”方夏皱眉。

        “是胡佳送给郭启华的。”耿书郸道,“顾文凯把那些物件送去做了鉴定,上面留有胡佳的指纹。之后,郭启华也承认了,那些东西确实是胡佳送给他的。”

        所以,郭启华的妻子会死,也有胡佳的手笔。

        “然而,那些招邪的物件上胡佳的指纹,并不能作为胡佳害死郭启华妻子的证据。”耿书郸叹了口气。警方断案,跟玄术圈可不是一个路子的。

        “郭启华的妻子难产死后,郭启华觉得是家里的保姆没有照顾好人,于是把人辞退了。”耿书郸继续道,“不过家里多了个孩子,还是需要人照顾的,郭启华的父母又都在国外,所以回头又重新找了个保姆。然后,两个月后,那孩子死了。家里死了人,郭启华嫌晦气,就把别墅挂中介转卖了。”

        “等等,那孩子是被人闷死的吧?这种不正常的死亡,郭启华当时没报警?”方夏觉得不可思议。

        耿书郸摇了摇头:“没有,如果报过警,昨天我们去那别墅,顾文凯肯定会有印象。郭启华昨天在局里承认了,孩子确实是窒息死的,但那是保姆照看不周,孩子是自己不小心被被子闷死的,所以他没有选择报警。”

        方夏问道:“他不追究保姆的责任?”

        耿书郸道:“他说他看那保姆年纪大了,也挺可怜,也就算了。”

        方夏冷笑:“他可真善良!”算了?自己的孩子死了,居然也能算了?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小厉鬼生前是郭启华的孩子,照我们之前的推断,凶手应该是胡佳。”方夏冷静了一下,梳理了一下信息重新开口,“但现在看来保姆也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胡佳和保姆是共犯,胡佳买通保姆杀了人。”

        “建立在这是一场杀人案的基础上,警方也是这么猜测的。昨天警方调查了别墅,只是事隔太久,那孩子死后,别墅也被收拾过,根本找不到证据,胡佳那边也问不出什么。”耿书郸说道,“接下来要看保姆那里能不能问出点有用的,警方已经派人过去找那保姆了。”

        这案子眼下找不到物证,人证方面也比较悬。这种情况,要等到结果出来,方夏原本觉得自己留在s市的时间短不了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只过了两天,那保姆就开口指证胡佳闷死了孩子。

        那是一个晚上,差不多晚饭时间,郭启华没回来,别墅里只有保姆和孩子两人。保姆趁孩子睡着了,就下楼吃饭去,却不想胡佳过来了。保姆知道胡佳是雇主郭启华的情妇,经常过来别墅,也就没管她。保姆在厨房给自己做饭,顺便给自己家里的老伴打了个电话,讲电话的途中,她顺道去楼梯口看了一眼,那里能看到婴儿房的门,她怕孩子醒了哭自己听不到,故意开着房门。结果这一看,却现婴儿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给关上了,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赶紧上楼看情况。

        而在她推开房门后,她看到胡佳脱下的貂皮大衣,正盖在婴儿床上,她的双手就按在貂皮大衣上。保姆冲过去推开胡佳,婴儿床上的孩子已经没了气息,她抱起孩子想送医院,却被胡佳拦下。胡佳威胁她,若是说出去就把罪名推给她,但如果能够守口如瓶,她会给她一笔钱。保姆当时六神无主,慌得不行,稀里糊涂地就给答应了。

        之后,郭启华得知孩子死了,本是要报警的,但被胡佳拦住,她帮忙证明孩子是自己闷死的,就算报了警,保姆也只是照顾疏忽,判不了刑,家里也赔不出钱。郭启华想想也是,而且那孩子一出生,就害死了生母,他一直觉得挺晦气的,就赶走了保姆,不了了之。

        对于保姆的指控,胡佳当然拒不承认,声称保姆污蔑。她转给保姆那笔钱,也只说是看保姆可怜才给的,不承认是封口费。

        案情陷入僵局。

        警方只能反复盘问保姆,当时现场的情况,试图从中找出能用的证据。结果,还真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保姆现胡佳闷死孩子的时候,她正在跟她老伴通话。”胡佳住的小区楼下,顾文凯的同事上楼逮捕胡佳,他留在楼下,站在警车边,一边接受小区居民的围观,一边对身边的方夏和耿书郸说着结案过程,“她撞见胡佳闷死孩子时,吓得手机掉在了地上,但通话没有断,胡佳当时说的话都录进去了,去运营商查一下通话记录,就拿到胡佳杀死那孩子的铁证了。这次也是很悬了,幸好这案子是在三个月前,再多耽搁两个月,说不定就查不到通话记录了。”

        “那保姆之前没报警,也就是说她没说出来的打算,怎么突然就供认不讳了?”方夏有些奇怪地问顾文凯。

        顾文凯摸了摸鼻子,“咳!那保姆有点迷信,我就想办法吓唬了她一下。”

        方夏:“突然觉得对普通人来说,有点迷信也不错。”

        耿书郸:“有总要有点怕的东西,不然容易出格。”

        大概是话题有些微妙的惆怅,三人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s市今天是个阴天,风吹到身上稍稍有些凉。三人站在警车旁,吹了一会儿冷风,顾文凯才重新打破沉默。

        顾文凯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身旁两人:“抽烟吗?”

        耿书郸摇头:“我不抽的。”

        方夏伸手要了一根,叼在嘴里,然后冲着楼道方向抬了抬下巴,提醒道:“你同事下来了。”

        楼道那边,胡佳戴着手铐,脸色灰败,被两名警察押着,在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中,朝着警车这边走来。

        “我要走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耿先生。”顾文凯看了一眼耿书郸手中提着的袋子,里面装着那件小厉鬼附身的貂皮大衣,“回头我再找你拿这件貂皮大衣,毕竟算是凶器。”

        顾文凯把打火机扔给方夏,快步走到警车后面,打开车门,让他两位同事压着胡佳上车。

        三辆警车相继开出小区,围观群众散去,耿书郸看着警车离开的方向,轻声对袋子里的小厉鬼道:“看到了吧?你怨恨的凶手已经被绳之于法,你也该放下了。”

        方夏站在耿书郸身旁,听到从袋子中传出哭声。

        起初是凄厉的哀嚎,然后慢慢开始变得像一个正常婴儿的哭嚎。方夏用顾文凯给他的打火机,点了烟,慢慢地抽着。等他抽完那根烟,婴儿的哭声也歇了。

        “不哭了。”方夏说完,又问耿书郸,“接下去怎么办?”

        “等他身上煞气散一散,我让他附到寄身符上,然后找个人度。”耿书郸提着袋子往外走。

        方夏跟上去,对着那袋子说道:“下辈子投胎记得眼睛睁大点。”

        两天后,小鬼的魂魄成功转到了寄身符上,顾文凯也过来取貂皮大衣了。顺道告诉耿书郸,郭启华别墅剩下的那些招邪物件,他大哥已经帮忙清理干净了。不过,那些招邪物件的来历目前还不清楚,胡佳只说是从一个风水先生手里买的,但那风水先生现在去向不明。他们这边会想办法查下去,希望耿书郸也帮忙留意一下。

        耿书郸没有不答应的。这种贩卖招邪物件敛财的人,玄术圈经常出现,一般不出大事,不招惹到自己头上,大家都不会管太多。不过这次不巧,一下子撞到四大家族中的两家,那就别怪他们拿起铲子刨根了。

        把貂皮大衣交给顾文凯后,耿书郸原本打算带着小鬼附身的寄身符,找人度化小鬼的。然而,恰巧遇上过来找方夏道歉的马广平师徒三人。马广平认识一位云来寺的高僧,提出可以顺道帮忙带过去。耿书郸知道,马广平是方夏的师父,他也没什么不放心,也就同意了他的提案。

        方夏不是小心眼的人,他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马广平三人又跟他道了歉,这一页也就翻过去了。

        当天下午,师徒四人在s市分别。

        方夏和耿书郸、王珂一起回a市耿家,马广平带着方夏两个师兄,前往g市做法事。据说这次是蹭的是g市最大的道观,预计收入可观。

        方夏跟耿书郸他们回到耿老宅时,已经入夜,只能留下过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方夏风风火火地打包了自己的行李,决定马不停蹄地离开耿家。

        把行李箱和背包往门口一堆,方夏满意地拍了拍手,总算要离开耿家了。心情好得忍不住哼了两句,结果一回头,就看到符堇正在看他。

        符堇站在房间窗边那个熟悉的位置,方夏初次见到他时,他也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第一次见到符堇时,方夏就被惊艳到了,还脑子一抽地问对方是不是玉玦精。不过,符堇长得确实好看,不仅仅是那张脸。现在他站在窗边,外面的阳光斜射进来,打在他身上,让他白天稍稍有些透明的身体,看起来像在隐隐光的感觉,让人看得错不开眼。那模样仿佛落凡仙人,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怎么了?]符堇见方夏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主动开口询问。

        “咳!没事。”方夏从失神中惊醒,心虚得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居然盯着一个同性走了神,被对方知道,大概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于是慌忙扯了一个问题掩饰,“那什么,你真要跟我一起走?”

        方夏话一出口,突然自己之前都没认真问过符堇的意见。他想离开耿家,是因为他主观地不喜欢耿家,但符堇不一样。符堇留在耿家那么长时间,说不定对耿家有感情,并不想离开。想到这里,方夏稍稍正色,重新组织了语言问道:“符堇,认真的,假如你不需要我当镇守人,你还会想跟我一起离开耿家吗?”

        [想。]符堇近乎专注地望着方夏,眸色微微转深。

        “为什么?”

        [你不是说他们把我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吗?]符堇反问道。

        “呃,我是那么说过……”

        [我并不喜欢被当做工具。]符堇抬眸,眸光淡淡地看向方夏,[还是说……你不愿意我跟着你?]

        “不不不,没有的事!”方夏摇头,飞快否定,“我就跟你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好了,现在我明白了,以后你就是我们老方家的人了。走吧走吧,我们马上离开这个叫人讨厌的地方。”

        方夏说着背上背包,拖着行李箱,打开房门往外走。

        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露出隐约的笑意,随后跟了上去。

        利不利用,他其实是不在意的。他想跟着方夏走,是因为他2o年递过来的那颗奶糖,和2o年后递到他面前的那颗薄荷糖。嗯,他是被方夏用两颗糖拐走的。

        方夏走到耿家前庭,便看到耿文秋和耿书郸正站在那里。

        “再见,拜拜,不用送,后会无期。”方夏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就要溜达着往门外跑。

        “你急什么?”耿书郸上前一步拽住他。

        “我赶公交啊!”

        “公交不用你赶,王珂在外面等着,他送你去车站。”耿书郸说着,往他怀里塞了一只小纸箱。

        “这是什么?”方夏一只胳膊被纸箱的分量压得往下坠了坠,急忙松开行李箱,用两只手托住,才站直腰,瞪着怀里被封得严实的小纸箱,抬头看向耿书郸。

        “玄术相关的书。这些书你先看着,我过段时间有空过去给你去授课。”耿书郸推了推眼镜,又补充道,“可能随机抽考,你最好别偷懒。”

        “我又不是小学生,还玩抽考?”方夏嘴角撇了撇嘴。

        “嗯,希望你拿出大学生的自觉来。”耿书郸拍了拍方夏的后背,笑着道。

        “走了。”

        看着方夏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着那一纸箱书,大步走出大门后,耿书郸开口问耿文秋,“让方夏这么走了,真的好吗?”

        “踏进玄术圈,他没有选择,至少把在耿家去留的选择权交给他。”耿文秋缓缓道。

        “重志他们那边怎么办?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符堇离开耿家的。”

        “暂时瞒着他们,以后再说。”耿文秋说完,转身往屋里走。

        ……

        方夏的学校在c市,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先回了他师父道观所在的q市,也是他从小长大的那片土地。临时改道去q市,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清明快到了,他得去给他母亲扫墓。

        马广平的道观叫鹊山观,在q市鹊山上,那是一座很小的山,海拔都不过1oo米,可以说是山中小可怜了。平时上去根本没什么难度,但方夏拖着行李箱,要上去就得比较费力气了。方夏懒得爬,再说师父和师兄们都出门了,道观里没有人,他回去也没意思。而且,他单纯只是来给母亲扫墓的,扫完墓就走,并没有打算在q市过夜。

        方夏在镇上找了家旅馆,开了个房间存放行李。接着去老街买了一些香烛纸钱和祭品,然后在路边叫了一辆电动三轮,就朝着他母亲的墓地去了。

        q市是一个排不上十八线的小城市,不去市中心,出租车都很少见得到,更别说网约车了。这种家里有电动三轮的,平时拉货也载人,虽然坐着颠簸了一点,但好歹也算提供了一点便利。毕竟墓地离着镇上还是有些距离,用走的估计得个把小时。

        方夏母亲的墓地在山上,这里没有公墓,居民的经济水平也不允许买公墓,大家都是在山上买块地,再花点钱,请匠人打个墓室,立个墓碑,就是墓地了。讲究一点的,会在墓地前圈一块空地,铺上大理石,建个祭台。不过,这样的人家很少,基本都是镇上子女在外面做生意的,家里有点钱的人家。

        方夏母亲的墓地,是马广平帮忙建的。马广平在收养方夏后,筹钱帮他目前建了墓地,然后去g市殡仪馆迁回他目前的骨灰,为的是让他在这里有个念想。

        马广平平时的收入要维持鹊山观已经岌岌可危了,尽管努力筹了钱,方夏母亲的墓地也不可能有铺大理石、建祭台的待遇,只有墓室和普通石料打的墓碑,墓碑前用石子铺出一块空地,留作上坟祭祀用。这样的墓地虽然算不上豪华,跟山上其他墓地比较,已经不算简陋了,真简陋的只有一个坟包和辨别用的墓碑而已,因为在山上买块墓地也不便宜。

        方夏抱着装香烛祭品的纸箱,沿着被人踩出来的泥泞小路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和跟在自己身后的符堇说话,“现在想想,我妈的墓地,耿家大概是出了钱的。不然就我师父那点钱,多半是买不起建墓用地的,他真的很穷。”

        搁以前,方夏不会那么想,但是前不久,在病房里偷听了耿文秋和他师父的谈话。耿文秋话中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对他母亲采用完全漠视的态度。细想起来,其实也挺明显的,不然为什么他母亲一过世,他就被转送到了马广平这边?显然是耿文秋早有安排,否则哪能有这么迅。

        [你母亲的后事,耿文秋确实有插手安排。]符堇开口给了方夏一个确定的答案,[只是当时她不想让你踏进玄术圈,得让耿家跟你划清关系,这样也不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找上。所以,你母亲的后事没法做得太张扬。她明面上基本都委托给马广平处理了,只是在暗中出了钱。]

        “哦,这样听起来,耿老太婆也不是太坏。”方夏拽着树藤爬上陡坡,从那边抄小道。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方夏早就看开了,所以那天在病房内,他也没有追问耿文秋,当年跟他母亲说了些什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现在就算掰扯清了,也没什么意思了。现在方夏会跟符堇说起他母亲的事,其实就跟带朋友去自己家玩,忍不住跟他介绍一下自己的家里人,但方夏对他母亲的事记得的不多,说的多半还是跟他师父相关。

        他是带符堇去给他母亲上坟的,这种带朋友去自己家里玩的心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不过,他这应该能算是带符堇去见他母亲,顺口介绍一下自己的母亲,又似乎又是合情合理的。

        方夏没来得及想太多,他母亲的墓地就到了。

        马广平是个道士,看风水很有一手,所以方夏母亲的墓地选址很不错。四面环山,又明堂开阔,以至墓地阳光充足,风顺雨沛,于是石子铺的墓前空地上,青葱的野草也是长势喜人,它们顽强地从嘛片石子底下的泥土中钻出来,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方夏糟心地看着占领他母亲墓前空地的一片野草,痛定思痛地做出决定,“我明年一定要给我妈墓前这块地浇上水泥,到时我看你们还怎么长?”

        做完来年宣誓,方夏把抱在怀里的纸箱搁在一旁,撸起袖子,蹲下开始拔草。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总算把被野草侵占的空地整理干净,墓碑上“方容鸢之墓”几个字也完整地露了出来。

        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方夏起来,给他母亲摆上祭品,上香点蜡,最后烧了一把纸钱,蹲在墓前,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母亲聊天。

        “今年被师父骗了,去了一趟耿家。不过我机智地揭穿了他的谎言,顺利离开耿家,重新获得了自由。”方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符堇,“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符堇,我新认识的朋友。呃,虽然是个厉鬼,不过他不伤人,对我还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符堇看着墓碑上“方容鸢”三个人,随后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咦?”方夏诧然回头,“你认识我妈?”

        [以前见过。]符堇道,[那时耿重宣是我的镇守人。]

        耿重宣是方夏的生父,既然耿重宣跟他母亲在一起过,符堇自然是见过他母亲的。

        [当年其实是耿重宣缠着你母亲……]

        符堇话刚起了个头,方夏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算了算了,当年他们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两人都过世那么多年了。如果阴间投胎业务效率高点,他俩现在都快追上我的年纪了。”

        [我以为你会在意。]符堇低声说道。

        “小时候很在意,因为总有人在我耳边嘀咕,什么我妈是小三,我妈抢了别人的男人。但我妈在我眼中一直很好,我不乐意别人那么说她,就想找到我妈不是小三的证据,狠狠地反驳他们。”方夏感觉腿蹲得有点麻了,索性拆了纸箱垫在地上,直接坐在上面,“不过,很显然那只是小时候的我一厢情愿,事实我妈还是跟了一个已婚的男人,是小三没错。但是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是谁整天在你耳边说那些话?]符堇低头看着方夏的顶,低沉的声音带出一丝凉意。

        “嗳,你生什么气?那都是小时候我事了,我自己都已经不生气了。”方夏笑着抬头看符堇。

        符堇垂眸看着方夏的双眼,没有说话。

        “不过,说起来有点诡异,我记得那些人说我妈坏话,但我记不起他们的模样。”方夏微微一顿,“也不能算是记不起他们的模样,只是他们在我记忆中,好像就是一堆黑影,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可能是我那时年纪太小,没记住吧。”

        [我想……你说的“那些人”,多半不是人。]符堇开口道。

        方夏一愣:“不是人,那是……”

        [大概是恶鬼。]符堇回道。

        “恶鬼?”方夏从他母亲的祭品中摸了一个肉松面包,一边塞进嘴里,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符堇,示意他继续讲。

        [恶鬼并不是枉死的,他们或是未及时被鬼差带走的生前作恶之人,或是自己心生恶念的游魂,又或者是受一些外因影响的鬼魂,情况有很多,总结来说就是怀有恶意的鬼魂。]符堇道。

        方夏咬着面包点头,又从旁边拿了一个苹果。

        [恶鬼中,有些就喜欢在人耳边窃窃私语,引人愤怒,导人向恶,是恶意的唆使者。你小时候遇到的应该就是这类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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