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曲线

叶可睁开了眼。

        雪茉坐在一扇窗户前，窗帘没有拉开，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来。叶可坐起来打了个寒颤，眯了眯眼，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和梦里的无缝衔接。

        一点光从被吹起的窗帘透出来，雪茉站起身来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风还是往屋里灌着。房子里一片昏暗，雪茉转头，看到叶可醒来愣了一下。

        “嘶，有点冷。能把窗户关上吗？”叶可问。

        雪茉转头隔着窗帘把窗户关上了。叶可伸手打开房间的灯，雪茉用手挡了下眼睛，然后放下手冷冷地看了一眼叶可。

        不过叶可并没有注意到雪茉的视线，她拼命搓着被冻僵的胳膊。叶可看到身上愈合的伤口，“哇哦，这么快就好了？昨天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好像睡着了……”然后叶可似乎回忆起在她睡着前雪茉的举动，清了清嗓子，“呃，谢了。”

        雪茉的靠近或多或少让叶可有些不自在，叶可还对雪茉抱有过敌意和恶意揣测——不过这不怪叶可。叶可原本是有些粗线条的性格，对不怀恶意的人也不会太在意他们的举动。但在经历一系列事情后对陌生人有了一定的防备，也明白所谓“善举”“体贴”都是恶意被包裹后的表象。

        这个发现让叶可有些难过，原来世界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纯良。

        叶可垂眸看着包裹好的伤口，眼里神色黯淡。

        “小姐，怎么称呼你？”叶可问。

        “这不重要。”雪茉说。

        叶可抬起头，像受伤了一般，眼里敌意浮现出来，又缓缓被隐藏起来。然后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雪茉端详着叶可的表情，心里突然一抽，感到有些心疼和难过。好像曾经有过一个小家伙和叶可用一样的表情面对着这个世界，满含怀疑却又不得不隐藏愤怒。她突然很想摸摸叶可的头，就像隔着时空摸摸那个家伙。

        叶可想：每个陌生人，都是这样。永远都不肯告诉她真正的名字。因为在他们心中，她是将死之人，是行走的金钱。她低垂下头：“你……”

        “我叫雪茉。”雪茉淡淡地说。

        叶可抬起头，有些惊讶，甚至还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叶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高兴，也许是傻了吧。

        雪茉歪头看着叶可，有些不解。不过她看到叶可的笑竟意外地有些想笑。要是当年有人对那个小家伙多笑笑，那个小家伙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雪茉想，但同时有些迷茫，因为她记忆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生物，那就像是雪茉臆想出来的幻影一般。

        叶可咬了咬下唇，犹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说完叶可反应过来，这话怎么看都像在放狠话一样，她找补道：“我是说你知不知道我干什么的，啊不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个女人。”雪茉认真地说。

        “呃……没错。”叶可有点想笑，但看雪茉一脸严肃就只得憋住了，“你可以叫我……”

        “女人。”雪茉说道。

        叶可愣了一下，轻轻地笑起来。雪茉皱起眉。

        “哎，不是，你平时怎么称呼别人的啊？”叶可笑着问道。

        “病人。”雪茉说。

        “除此之外呢？”

        “病人家属。”雪茉还是冷冰冰的。

        “那你打算叫我病人吗？”

        “你没病。”雪茉面无表情道，“你是伤患。”

        叶可选择性忽略雪茉冻人的脸，笑了一下，“那还真是荣幸。”

        随便聊了一会儿，叶可就去洗漱了。这位雪茉小姐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淡，只是不是很会聊天。

        叶可像雪茉要了一件衣服，上面还有淡淡的香。不怕冷的雪茉小姐在寒冬依然坚强地穿着短袖着实令叶可佩服。

        “你有厚点的衣服吗？”叶可问雪茉。

        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长裙的雪茉摇摇头，摇头时金发微微摆动，在白色布料上晃着，深邃而漂亮的眼睛懒懒闭了闭，睁开眼时简直像一个天使……不怕冷的天使，而且她又把窗子打开了。叶可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

        雪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自己的超大容量的小收纳盒，从扭曲的空间里抽出来一个稍微厚一点的长袖连衣裙，“这个。”

        ……雪茉小姐你以为谁都和你这个魔鬼一样这么不怕冷吗？！

        雪茉最后带叶可买了几件带绒的厚衣服，前提条件是给雪茉一管血。

        “一管血？”叶可疑惑。

        雪茉点头，拿出了一个针管。

        叶可看了一眼针管大小，点了点头，伸出手臂：“抽吧。”

        雪茉挑眉，很快抽了一管血，小心地放到盒子里固定好。幽蓝的眼睛多了点血色，微微偏紫，又很快被雪茉收回去了。

        叶可端详着雪茉，对她感到有些好奇，不过还是什么都没问。

        雪茉没有食言，带叶可去了一家衣店。叶可在里面看衣服，雪茉就像一个雕塑一样坐在衣店沙发上，挺直了背，坐姿端正的和她眼神里的冷淡慵懒仿佛人首分离一般，她就盯着面前的小桌子，一动不动。

        叶可挑好两件衣服后，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孩扒着雪茉正前方的桌子慢慢学步，桌子和沙发空隙不大，雪茉的腿和小孩的背难免碰到。那小家伙扶着桌子歪歪扭扭地挪动着，一晃一晃的。

        雪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在短短几秒她已经被这人类幼崽踩了三次。那小家伙无意踩了别人还把自己绊了一跤，雪茉伸腿用小腿接住了那小家伙，然后伸手把她扶好……只是动作略微有些粗暴，一看就没照顾过小朋友。

        小孩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一眼雪茉，然后离开桌子东倒西歪地去找自己的父母去了。

        “雪茉小姐。”

        雪茉转过头，叶可说：“我挑好了。”

        雪茉点点头，拿出存钱水晶结账。那小孩艰难地走到了父母边上，母亲蹲下笑着亲了亲那个小孩。

        叶可看到这场景，愣了一会儿，就像看很久以前遥远的幻影一样。她哽咽了，突然发现这样的生活原来离她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她实在羡慕，也很怀念——她曾经有不输任何人的美好生活，然后一无所有了。叶可低下头，抹了抹眼泪。

        “那个小孩……还挺可爱的。”雪茉打破沉默。

        “嗯，是的。”叶可说，“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没生气，他们这样……挺美好的……”雪茉声音小了下去。

        叶可红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又抹了一下眼睛：“希望他们一直这么幸福……希望，我也是……”叶可喃喃。

        最后雪茉和叶可在衣店门口道别了，雪茉住在安，来这个小镇只是来买一种药材的。

        “再见。谢谢你了！”叶可说。

        雪茉从自己包里扯出叶可的衣服，准备递给叶可。

        一张通缉令从衣服中飘了出来，被风一刮，吹到雪茉面前的地上，通缉令上的照片和字迹清晰，这通缉令是叶可从镇上的墙上撕下来的。

        叶可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透出警惕。雪茉垂眸扫了一眼通缉令，长睫掩住了神色。

        叶可不清楚雪茉在想什么，如果雪茉要抓她，她就立刻跑，但她还是抱了一线希望，她不愿相信所有人都对她那么残忍。

        雪茉开口说：“顶着这个名字可不容易活。建议你换个名字，并改一下容貌，不然容易被发现的。”

        叶可“？”你还有经验？

        叶可突然很想笑，终于，不再是所有人都把她当成行走的金钱。

        最终雪茉把衣服放在了通缉令上，和叶可保持着一定距离，踏上昼行车离开了。

        雪茉的昼行车驶远时叶可竟还有一些落寞和愧疚，就好像在迷宫里遇到了一位处境相同的朋友然后不久又分别了。

        叶可心里反驳自己：处境一点也不相同！人家一个医生过得好得很，有钱又善良。跟你这个通缉犯扯上关系没举报你就算不错了！

        叶可心想：那……就祝福她，祝她幸福。

        那辆昼行车拐了一个弯就不见了，只剩叶可一人落寞地站在原地，愣愣地发呆。

        雪茉在昼行车上，一只手颤抖着把叶可给的那管血拿出来，小心地喝了一滴，然后又放回去——她喝的血太少了，已经无比饥饿了。

        她提高速度，朝着安驶去，她有预感，她会找到自己身上所有的真相。雪茉竟有些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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