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初秋的北方，天空清朗，气温也渐渐低了些，盛夏的闷热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爽朗宜人。林菱有时遗憾李述言没有失明时回国的次数不多，所以他并不知道这城市的秋天有多美。再过一段时间，街道两旁的银杏叶就黄了，掩映着故都王城的红墙，蓝天做衬，美不胜收。她常常对他讲城市的景色，讲得很细，有时连鸽子飞过也会告诉他，配合着耳边的鸽哨声，李述言才真切觉得自己实在真真切切的生活。

        书店虽然很多年轻人去打卡，可这个时代，静下来爱书的人终究是不多，书店亏得一塌糊涂。阿正看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叫苦，k，真的不是我经营不善啊，这门生意我实在不擅长，你叫我去搞酒廊、赌场、酒店、会所都可以啊，偏偏叫我做书店……

        握着盲杖的男人笑了，说，还可以，亏这点钱，别处一单生意就补回，重要是菱高兴。

        阿正当然知道他说的“别的生意”是什么。是啊，k操纵国际间灰色生意已久，一单生意足以够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再开五间书店。天知道k有多少钱。阿正叹息，说，别说你，我和成城都愿意宠着林妹妹。这么美丽善良纯净的小姑娘，谁不希望她的脸上只有欢笑没有忧愁呢。

        李述言摸索着拍拍阿正的肩，笑着说，好，如果万一，将来我有无力顾及到菱的时候，你和成城替我护着她。

        他说时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因为当时的李述言想的只是自己身体不好，总有住院或者行动不便的时候，让阿正他们在他不便时照料一下林菱，他也放心些。他也未曾料想到，后来，他真的失去所有力气，在死生边缘徘徊，迷失自己，一心求死。那段时间，林菱拒绝了阿正和成城的好意，她小小身躯却是那么固执。

        趁着天气好，林菱周末带着李述言去划船。她像带小孩一般说，等下去公园，你要紧紧牵住我的手知道吗？

        知道。

        万一万一走散了，你就在原地不要动，我会来找你。

        嗯，好。

        我们上了船，你就坐着，我来划船，我怕你掉水里去。

        嗯，我会小心。

        李述言好脾气地一句一句回答，林菱看他的样子，扑上去吻住他，哎呦，真是听话的乖宝宝。男人被她逗笑，微微躬身，准确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说，小家伙，现在很强势嘛。

        林菱吃痛，打了他一下。他摸索捉住她的手，把她拥在他宽阔的怀里，低低说，好了好了，你说什么我都听，毕竟很难有人对一个身体不好的瞎子这么好，我可不能放过。

        他的眼睛空茫，但闪着暖光。林菱始终忘不了他的神情，那样真挚而温暖。

        周末的公园人群如织。李述言明显觉得不适。这样的嘈杂的环境，他会觉得没有安全感。进公园时，保安看到他手上的盲杖，好心提醒，小伙子，有残疾证吗？有残疾证不用买门票。

        林菱怕李述言发火，握着他的手正要说话，不料头顶传来男人平静的回答，还没办。保安大叔一听，热心说，赶紧把残疾办了，去各个公园都不要钱，省不少呢！

        好，有空我就去办。

        林菱匆匆道谢，拉着李述言就走。他说，急什么，我正想问怎么办残疾证呢？

        林菱白眼，说，你缺公园的门票钱？

        李述言说，我之前不知道残疾还有证。我残疾这么多年了，有个认证不好吗？

        这个人竟然那自已的缺陷开起玩笑。林菱没好气的说，别总说残疾残疾的，你在我心里，真的是完美的。

        身旁的人收起盲杖，牵住她的手，嘴角上扬着。

        宝贝，我失明很久了，残疾了很久，无论如何都不是完美的。世间也没有谁是完美的，缺憾是常态。我之所以一定要追求你，说因为我自信即便身有残疾，也不影响我让你幸福。所以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你同情我也好，还是怜惜我也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林菱闻言，心里有酸楚有甜蜜，她扶着李述言小心上船，待他坐定，慢慢摇着桨。她说，述言，有没有感受到清爽的风？天很蓝，不远处小山上有座白塔，映在水面上。还有几只水鸟，飞来飞去。你看不到不要紧的，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有我在呢。

        李述言一直记得林菱这句话。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以至于他在许久之后，只能靠轮椅代步，在失明的黑暗中，没了林菱，才让他觉得黑暗真的要将他吞噬。他如同集邮一般，找和林菱声音身材相像的女孩，可没有谁，能像她那样澄澈真挚。他在黑暗里失去方向，失去抵抗，最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甚至不能自行喝水，连排泄都毫无知觉。身旁的女孩帮他擦拭着嘴角，他清楚得知道她不是她，但他一遍遍骗自己，她就是林菱。可是，他清醒的时候知道他怎么舍得，他怎么舍得把林菱拉下魔窟，这些不堪和混乱，他不愿意让林菱接触半分，更不愿林菱看到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有时痛极，他忍不住在半梦半醒间挣扎呓语，菱……我疼……身旁的女孩说，我就是菱，我在。他的一丝清明还在，他的眼泪潮湿了睫毛，虚弱又痛楚地说，不，你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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