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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造化弄人 (段四)


慕公子洗完澡回房的时候,我正翘着二郎腿在他床边嗑瓜子,见他进来,忙将裙子拍一拍,顺便拿脚将地上的瓜子壳往床底下踢一踢,冲他挤出个笑:“慕公子。”

他停在那里没再往前走,顿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朝门边走去。

我心中道声不妙,他莫不是因为我昨天咬了他,不想看到我吧?

却见他气定神闲地走到门边,把房门给插上了。

我的稳稳落回心窝,又反应过来,他他他……他插房门干什么?

男子重新走回床边,抱臂问我:“姑娘深夜造访的目的,不知是不是在下所想的那样?”

刚刚沐浴过的关系,他的衣带系的松松的,胸口微敞,身体上尚留着没有擦干的水汽,一头黑发如瀑,衬着他肤色如瓷。

若不是他脸上的那张面具,此时本来应该是极容易让人起色心的场面。

一个跑腿办事的都这样神秘,那个公子羽的水该是有多深啊……

我心念一动间,已朝他笑道:“听说昨日那个暖床丫头慕公子不满意,我今日便是替她来暖床的。”

“梁公子想用一个女人,来同在下换一个月的时间,这笔交易,姑娘可觉得划算?”他的声音清越如瓷,却有一些怪异,我却一时判断不出是哪里怪异。

我将问题丢回他:“慕公子以为呢?”

他道:“对梁公子而言自然划算,可是对在下而言,这笔账便要掂量掂量。”

我笑吟吟地问他:“慕公子还有什么可掂量的,难道和我的一夜春宵,还不及三千斗粮食?再说,如今天下已定,公子羽买粮,总不会是为了军需,既然不是为了军需,缓上一两个月,又有什么难的?”

他却笑着摇头:“姑娘不了解公子羽。”

我挑眉看着他,听他解释:“同梁公子一样,公子羽也是个生意人。姑娘可知道,如今天下最缺的是什么?”见我茫然,又换了个问法,“姑娘便只看这柳州一带,百姓最紧缺的东西是什么?”

我一听这话来了兴致,道:“现在什么不缺?前段时间兵乱,官军匪军在城里过了一拨又一拨,百姓家中能抢的都给抢光了。如今物价飞涨,有些东西却是有价无市,尤其是柴米油盐,黑市上漫天要价,寻常百姓又哪里买得起?若不是见那些灾民可怜,我怎么会盯上梁家的那点儿存粮。”嘟囔道,“就那一点儿存粮,全放出来赈灾也都不够,梁公子这个小气鬼……”

他悠悠道:“姑娘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整个柳州,拥有最多存粮的梁家也只能拿得出三千斗米来,物以稀为贵,如今打粮食主意的人,又岂会是少数?”又淡淡道,“姑娘方才说有价无市,在下倒觉得粮食也并没有紧缺到如此地步。商人重利,在非常时期先行屯粮,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卖出去,最后所收获的,便不只是原来的一两分利了,这也属于人之常情。”

我明白过来:“公子羽竟然是在做这样的生意?”从牙齿间挤出一句话,“缺不缺德啊。”

“姑娘先别急着骂人。公子羽也是为人谋事,若不是这批粮草对靖州那位主顾至关重要,在下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我道:“你的意思是不会同我让步喽?”起身郁闷道,“那你还同我说这么多,与其跟你磨嘴皮子,我还不如回去想想我与梁公子对簿公堂时的陈词呢。”

他喊住我:“站住。”

我走回他面前:“你答应帮我想办法了?”

他示意了一下花梨木的大床,道:“不是来暖床的么,暖完床再走。”

我咬牙切齿道:“后会无期。”

他声音里多出些笑意,道:“粮草的事其实还可以商量,姑娘若是不想商量,那便算了。”说完走到床边坐下,就要脱靴子睡觉,我忙矮下身子接过他的动作,换了副笑脸道:“就知道慕公子是个好人,既然我是被派过来帮公子暖床的,此时走了怎好向梁公子交差?来,我伺候公子上床。”

自从被无颜休掉以后,许久不曾替人脱过鞋,动作到中途,忽而有些含糊,他也不提醒突然失神的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才莫名其妙地道了句:“我从前的结发妻子,也是这样替我脱靴的。”

我回过神来:“原来公子已经娶亲了。”注意到“从前”这个字眼,问道,“尊夫人还好吗?”

他的语气很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好不好。”像是有些伤感,“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就连做梦都梦不到她。”

我将他的鞋子在床边摆好,淡淡道:“梦不到好啊,说明她过得很好,没有什么不如意。”

良久,才听他道:“是么。”

我对他的感情历程不大感兴趣,想起正经事,搓着手问他,“公子不是要同我商量么,不如趁着现在还没有睡意,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他却伸手过来,拾起我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慵懒着嗓子道:“有说这个的功夫,还不如与姑娘做点儿有意义的,才不辜负这苦短良宵。”

我捂着胸口退出一步,正色道:“慕公子你不要这样随便,想想尊夫人。”

他望着那缕头发从他指尖滑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跟她很像。”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继续道:“我其实,可以将就将就。”

我一愣,这个“将就”是个什么意思?

他像是为了回应我的疑惑,一伸手就将我拉入怀中,大手落到我的脸上,轻柔地抚过我的眉眼,一边抚摸,一边道:“她同你一样,有双圆圆的眼睛,睫毛又浓又长,鼻子小巧,唇形也好看,惊慌的时候,也常常这样瞪着我。每次看到她这副模样,都会让人很想逗一逗她……”

他说着说着,竟有了些情迷的味道,我忙提醒他:“慕公子看清楚,我并不是你的夫人。”

夜凉如水,月光从纸窗倾泻进来。

窗外梅影稀疏,几朵腊梅盛开在苍虬的枝节间,投在窗上的影子被夜风轻轻吹动。

男子的手指停在我的脸颊,带着幽幽凉意,隔了会儿,他缓缓把手收回,道:“冒犯了。”恢复清凉的语调,“姑娘方才让我在你和三千斗粮食之间分个轻重,我觉得很简单,我想要的东西,千金不换,我不想要的东西,一文不值。”

我揣测了一下他的意思,问他:“慕公子是在暗示,我对你来说一文不值?”

他将我刚刚给他脱下的鞋子又提到脚上:“姑娘既然奉梁公子的命令来为在下暖被窝,那就请便吧,在下有事要外出片刻,但愿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姑娘将被窝暖好。”走出两步又停下,提醒我,“最好不要睡着了,否则粮草的问题免谈。”

说完,就把我丢下出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默了默,还真当我是暖床丫头啊?

结果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被子的四个角被掖得很严实,床头小案上放了一杯茶,竟还温着,我懒洋洋地起身穿衣,头脑稍稍清醒以后,突然浑身一个机灵。

意识到自己因为贪睡而错过了同他商量的时机,我的胸中不免多了些忧愁。

粮草的事我是无能为力了,梁公子这会儿还不得吃了我?

还有那个慕公子,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正在我在房间中踱来踱去的时候,就见一个颀长的影子从门前经过,他走过两步,又退回来,在门口问我:“你醒了。”

男子一身白衣,肩头压了一件看上去极为华贵的狐裘,衬得他更是气质清华。

我走到他面前:“慕公子。”惭愧道,“不好意思啊,昨日替你暖床,不小心睡着了,你回来怎么也没叫我一声啊?”

他一副懒淡的口吻:“叫了,没叫醒。”

我更为惭愧:“实在对不住。”小心翼翼问他,“那,慕公子昨日是在哪里过的夜?”

他道:“在外间的软榻上对付了一宿。”淡淡道,“你既然醒了,便随我走吧。”

我茫然道:“去哪里?”

他道:“粮草的问题,适才我已和梁公子达成和解,答应宽限一个月给梁公子,只是,公子羽从来不与人做赔本的买卖,此番答应宽限一个月,却是稳赔不赚,也算是为了减少损失吧,我向梁公子讨了一个人。”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抖着嗓子问他:“谁?”

他道:“你。”

我失语良久,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他道:“我此行匆忙,只带了几个随从,身边倒是缺了个随身丫头。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吧。”

我的脸皮抖了抖:“我并非梁府之人,梁公子无权将我送给你为仆,再说,人非草木,岂能随意授受?”转身就走,“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行告辞,出来这么久,我家人该等急了。”

结果刚走出两步,就被他那些随从锃亮的刀给拦了下来。

白袍男子淡淡道:“梁公子说了,按照梁府买卖奴婢的标准,三千斗大米可以买下一百个丫鬟。你骗了他三千斗大米,如今却无法归还,按律法只能以身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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