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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关于铜牙(7.1)


卯时。

        杭州太守府。

        管家马泰捧着信函,敲开了太守的房门:“老爷,这是从余杭送来的移调函,据说事牵太原王氏和会稽孔氏两家,余杭县丞不敢审案,所以写了信函,加急送来杭州请老爷定夺。”

        马俊升还未梳洗穿戴,里衣外披了件袍子就出来了,黑沉着张脸将信函打开,粗略的浏览完,眉头紧锁,良久,嗤了一句:“好个余杭县丞,竟想让老夫给他收拾烂摊子,呵!”

        马泰察言观色道:“老爷,是否要……”

        “不必现在回函。”马俊升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手打断他,“先拖两天,让王家那个不成器地吃些苦头,到时候修书一封去扬州,以王恺那护犊的性子定会将事闹到建康。”

        他揣手,悠悠道:“届时,老夫也就用不着滩这趟浑水了。”

        “是,老爷。”马泰弓腰应道,“小的这就去处理。”

        “下手轻些,别授人把柄。”马俊升抬眼看了看天,问道,“公子还没回来吗?”

        “夜里马统从余杭回来,带回了公子的一封信。”马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是公子今年中秋不回府了,要留在书院温习课业。”

        “书院的教得就那么些东西,有什么好温习的!”马俊升拆信一目十行的扫过,不悦道,“马统还在府上吧?把他带来回话。”

        ·

        马统是在前厅见到太守老爷的,他跪在地上给马俊升行了个礼,喊了声:“老爷。”

        “公子留在书院了?”马俊升直接问道,“一个人?”

        马统:“公,公子不是一个人。”

        “嗯?”马俊升将信上简单的几句祝福语来回看了几遍,“他在书院交到朋友了?”

        “交,交到了。”马统声音一颤,“公子在书院很,很受欢迎,品状排行更是第一。”

        “当真?”马俊升反问。

        “当,当真。”马统磕绊了一下。

        “马泰。”马俊升低头将信折了几折,“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下去……”

        闻言,马统当即求饶:“老爷!老爷!小的没说谎,公子当真就在书院。”

        马泰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你从小长在府上说的真话还是假话,老爷一眼就能看出来。”

        马统蔫了头,伏在地上,和盘托出:“小的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在书院的时候,公子与太原王氏子弟交,交恶。

        “下山后公子想,想找个机会给他一个教训。结果那人却被官府抓,抓了。公子觉得好奇想留在余杭,然后……就,就派小的回来,跟老爷汇报。”

        说完,他又磕了一个头:“老爷,真的是这样的。求老爷饶过小的吧!”

        “太原王氏?”马俊升小声重复了下四个字。

        马统点头。

        闻言,马俊升神情肃穆起来,余光瞥过马泰,马泰道:“老爷,余杭县丞说的事儿中也提到了太原王氏,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了。”

        马俊升猛地将信拍在桌上,喝道:“去!将那个逆子给我带回了!”

        “小,小,小的,这,就去。”马统结结巴巴的回道,被吓得腿一软,几乎是爬着出了前厅的。

        这厢马统刚走,门外便有人呈报,说是有份十万火急的信,送信之人说请马太守务必立即阅览,他就在门外候着太守。

        “什么样的信,还得立即阅览!”马俊升冷哼了一声,抽过信笺,瞥了眼信封,正瞧见封上刻下的篆书“谢”字赤色印章时,脸色一白。

        他匆匆展信,字字读过,阅至末尾落款时,额上已有汗珠,他看着马泰斥责道:“谢丞相在余杭!这样的消息你怎么能不知?”

        “怎,怎么会……”马泰“噗通”跪在地上,“小的该死。”

        马俊升将信妥帖地放在胸口处,深深吸了口气摆了白手:“算了算了。备马。”

        马泰不解:“老爷,这是要去哪?”

        “余杭的事闹到谢老那去了!”马俊升神色肃穆,叹道,“我得亲自去趟余杭,速速了结此案。”

        -

        余杭,某客栈。

        巳时末午时初。

        王蓝田捻指捧盏,吹开水面漂浮着的茶沫,垂眼看着茶水里倒影着的、波纹四溢下的俊俏脸庞,禁不住“啧”了一声。

        多好看的一张脸皮,怎就这么能惹事呢?

        复而转念一想,这脸本就是自己的,要怪也得怪原身。

        马文才将她的小动作揽入眼底:“听说停尸房夜里进了猫,将几具尸体咬得面目全非,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被生生咬断吞吃了。”

        “哦豁。”王蓝田高挑着眉角,被这离奇的说法逗得一乐,“莫非这猫的牙齿就是传说中九天玄铁所制的铁齿铜牙?”

        “咦?”马文才搁下茶盏,有些疑惑,“既是玄铁所制,又怎会是铜牙?”

        “……”王蓝田一噎,嘿嘿一笑,将话题带了过去,“可用这样的话来糊弄官府,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马文才提壶给她续满了茶:“官府可不会管猫的牙齿是什么作的,更不会去看一具腐尸。

        “再退一步说,当真有人府衙官差提出质疑,可这从事仵作一行的人少,精通此道者更少。这中间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

        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个讽刺的笑:“而且你我都知道,官府办案凭的又不是一份仵作报告。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势力背景、人脉关系,什么是非黑白都不重要了。”

        王蓝田不以为然:“虽然世道存在阴暗面,但正道之光亦存。所谓邪不压正,光明必定战胜黑暗。”

        马文才揶揄道:“昨晚说借势打压的是你,今日高歌正义的是你。王蓝田你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言行不一吗?”

        “这都被你发现了?”她故作惊讶,随即拱手很是浮夸的赞道,“文才兄慧眼,明足以察秋毫之末。小弟佩服佩服!”

        马文才被她夸张的做派惊得手一颤,撇头不屑与其计较:“再告诉你个消息,会稽孔安国已经到余杭县衙了和你前后脚。”

        经他这么一提王蓝田似乎在出门前,确实见到了个人:驾马疾驰,勒马衙前,翻身下马的……高大壮汉。

        孔安国的形象一瞬间顿时生动起来。

        她在脑中比量了下二人的块头大小,闭眼揉着发疼的额角:“真是让人……头疼。”

        “事情至此,你真不打算修书一封请令尊出面?”马文才虽是问,实则是为劝。

        他见人不答,侧头看她,却见她脸色不佳,不由得眉头一紧,神情担忧关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尸气有毒,夜间寒凉她着衣又少,这毒气寒气齐齐侵入肺腑,加上几乎通宵未睡,今日头疼的有些厉害。

        “只是没睡好罢了。”她吸了口气,岔开话题,“对了,文才兄你可知哪里能弄到金箔粉?越细越好。”

        他略作沉吟:“一般市面上只出售金箔,需要金箔粉恐怕得现制。”

        王蓝田觉得有些麻烦:“这样啊。”

        马文才问:“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她垂眼看着杯口,斟酌了番用词,解释道:“人手上有螺纹,而每个人的螺纹皆不同。对方在搬弄书箱和钱匣时会留下螺纹。

        “正巧,檀木类物件易留痕易取证。用金箔粉洒在其上会使螺纹清晰可辨。这……或可成为证据的一部分吧。”

        她未将话说得确凿,原因有二。

        一是她不确定这个时代的金箔细度是否能映出指纹。

        二是东晋的没有指纹收藏库,即便顺利提取指纹在哪对比过程中不可控因素极多。

        “你这法子听起来倒是新鲜。”马文才眯起眼睛,略带着审视意味的看着她,“你怎会有这么多新奇的法子?”

        王蓝田挑眉,洋洋得意:“我王某人阅书无数,偏生记忆极佳,过目不忘。”

        得了这么个答案,马文才兴致顿消,手指摩挲了下衣角,对于她的这番自吹,只是扬了下眼角以作回应。

        随后又问:“虽说人人螺纹不同,但螺纹差别极细小,即便你能辩出不同,届时府衙若不认同怎么办?”

        王蓝田想了想,给螺纹做了个定义:“签字画押能行,这招金箔取螺纹亦能成。若真有人质疑,可不就是在怀疑自古流传的画押之法有问题。大晋田庄佃户那家仆皆是画押卖身,若画押之法被质疑,那可是在动摇大晋的根基。”

        “签字画押,的确是自古有之,可为凭证。而你这金箔印螺纹,听着似乎是与其师承一脉,但经不起推敲。你得想法子,让你所说成真或是得到印证。”马文才看她,又想到昨夜验尸,话语一顿,“如果金箔取螺纹能成,那你验尸时岂不是?”

        她耸肩道:“这样低级的错误我怎么会犯呢?”

        说完起身推开窗户,俯身探头看向余杭街头的人间热闹烟火图。

        王蓝田明艳的眉眼总算在这会儿平展下来,午时的浓烈的光落在她的发顶、脸颊、肩头,勾勒出明暗深浅不一的痕迹。

        她穿着件宽松的蓝白长袍,长发高高束起,用玉冠别住后插了一柄精致的玉簪子。

        晋人喜简,大都是将头发简单绾起,或是矮盘脑后戴帻巾,很少有人会高束玉冠再别根簪子,一是显得累赘,二是挑人。

        若带得好看,大抵会成为大晋一时的风尚。若带得不好看,恐会沦为笑柄,成为谈资。

        她这一戴,大概不出半年,杭州、会稽、余杭等地就要因她而掀起一阵风朝了。

        王蓝田回头,见看马文才凝神瞧着她,一时有些发愣,缓神后朝他挥了挥:“文才兄,你这般明目张胆的看着我,会让人误会的。”

        马文才想了会才明白她话中的“误会”是何意,倏尔脸色一沉,收回视线,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咬牙切齿:“王蓝田!”

        王蓝田将他掩饰的拙劣动作收入眼底,笑声问道:“文才兄,你可知‘欲盖弥彰’四字说的是谁?”

        不待他回答,她自答道:“是你!”

        马文才一时无话可应:“……”

        他忽想起王蓝田此前一番观美的话,蓦地他有了底气,遂抬眼直视她道:“观美能悦心性,你瞧得,本公子瞧不得?”

        秋意正浓,风吹余杭,小镇喧闹,长街繁华。

        街上某家客栈二楼,少年耳尖泛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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