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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放肆!”小珺兀地从宫墙后窜出身来,着着实实地吓到了正沉浸在宝马香车中的雯儿和小英,“娘娘也是尔等可任意非议的!嘴皮子竟这般碎,当心哪日被拔了舌头!”

        小珺一番伶牙俐齿过后,只听雯儿和小英“扑通”跪地,面色一个比一个慌茫惨淡。

        “小珺,”一个悠悠扬扬的声音从墙角另一侧的阴影中传来,雯儿和小英瞬间头跪得更低,“我乏了,回宫去吧。”

        那声音淡淡的,正如林慕此时的霜白面色。

        小珺气急败坏地狠瞪了两眼此刻跪在地上面朝石板的那两人,甩了甩袖子,最终走了。

        等到宫墙角那头淅淅索索的脚步声远了,雯儿同小英才相视一眼,哆哆嗦嗦地站起了身,各自懊恼咋舌。

        这一整日里,言照除了前朝朝会外,还有立妃大典的事忧着他的心。虽说典仪之时向来是过由礼部同宫中内务总府操持,无须他费心费力,然而一想到林慕知晓此事时的反应,他便五内如焚。

        这些天,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同林慕说知此事,然而一见到林慕那张纤尘不染的面孔,一想到她正怀着孩子,他便再难开口。临了只得将人紧紧缚在怀里,久久不放开。

        “林慕,生在帝王家,实在有太多不得已,我心中只你一人,我也望你能明白我……”

        直到今日,林慕方才懂得他这句话的意思。

        言照召见过苏昌和司徒文川之后,在暮色沉沉间直奔凤栖宫。夕照里,凤栖宫宫门的金漆牌匾一如既往地端庄宁和,仿佛一切从未变过。

        “娘娘!娘娘!”良儿风风火火地跑入内殿里。

        林慕和小珺正坐在桌前做着给小皇子或小公主的锦帽,只见良儿一脸急色闯进殿里来。

        “别急,慢慢说。”林慕一面说,一面给良儿倒了盏茶。

        良儿接过茶来,“谢娘娘!娘娘,圣上此时正在宫门外等着呢,您先前说今个谁都不见,圣上也不准放进来,现下…”良儿皱了皱眉,“宫门口的女使和侍臣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慕眉头不着痕迹地一蹙,极力克制着言语间的怨念,“不见!”

        只见林慕猛地将手中的绣绷撂在桌上,手中力道倒不重,然而小珺同良儿却不免被林慕少有的疾言厉色惊了一番。

        “就说我身子不快,已然歇下了,请圣上此后日日去其他夫人处宿歇罢了!”

        林慕言语清冷,却蕴着一股暗流,眉间浮动,声若寒泉。

        良儿平日里也是个乖巧孩子,也只得在小珺意蕴深长的眼色中退了出去,将林慕所言尽数回给了言照。

        闻言,言照眉心一痛,半晌没缓过劲来。那日他本就朝务繁忙,劳累了一天,此刻正深觉疲惫,面上尽是倦色。

        起先那种从等待的焦急中解脱出来的轻松瞬间便被怅然若失深可见骨的落寞代替,正如眼前的暮色,渐渐被昏暗的蒙蒙夜色淹没。

        那日,言照驻守在凤栖宫门外,执意要见。林慕心一横,干脆不理,扭过身当真去睡去了。直到点灯时分,言照也没将人等出来,最后只得在庆南和崔公公的好言相劝下灰头土脸地回了青云殿。

        那晚,新入宫的三位夫人各自独守空房,言照回了青云殿。

        崔公公自去岁年末身子骨便不太好,胸中郁闷。这几日方才调回御前侍奉,就见着这么一出,心中更是暗责中宫失德,凌厉悍妒。

        就这样接连数日,言照依旧每日候在凤栖宫门前直至天色昏暗,林慕却堵着气不见他。起先还吩咐人回几句话,后来索性连句话都没有了。

        这小姑娘心还挺硬的。

        后来言照再被打发回去时,他心里不禁这般想。

        直至他被拒之门外的第七日,他终于耗光了一切耐性。良儿方要在宫门前拦着搪塞,言照便硬是闯进宫去,直奔内殿。

        林慕正焦躁怨恨地坐在窗下,一只手抚在微微隆起的腹上,心中一万个委屈不乐意。正心中咒骂着言照,只见言照丰神俊朗地立在自己眼前了。

        他入殿的架势很霸道,门扉拧着门轴,在初春的晚风中摇来曳去。那二人在春风晚渡间对视了一眼,整座殿内交织着连日来的怨恨、痴缠和思念。

        见到那对曾无数次在她枕畔柔情流转的星目,那个连日来令自己爱恨不得辗转难眠的罪魁祸首,她已再难克制住自己。

        言照深望着眼前这个令自己相思入骨的小女子,那对此时红肿若嫩桃的眸子,不必想也知道她定是偷偷哭过了的。

        林慕站在床边,见言照一步步走向自己,她强自狠了狠心,背过身去不要看他,却被他生生拖回来抱在怀里。

        这是第几百几千此落入他怀中,她实在难记得。只是从前那些懵懂天真抑或爱欲痴缠的相拥,从不似今日这般令她无言以对,令她怨念通天。

        “言照!你…”她极力避过被泪雨洗过的面容,极力躲着他,在他怀中雪兔似的扭动挣扎,“你放开我!”

        “你现在连解释也不听了,是不是!”他嘶哑着嗓子说道,眸中映着两团流火。

        林慕气恼得说不出话来,暗暗流泪,近日来也不知为何,她常常摸着肚子就伤春悲秋起来,不时便泪水涟涟。

        看着眼前这个怀着自己孩子的苏林慕忍耐着哀哀饮泣的样子,他顿时心痛如绞,仿佛一颗心被人攥着,挨上了几千刀。

        “是我不好!”言照握着她哭到颤栗的双肩,感受着她骨血中流动的痴怨和伤情,顷刻间,他喉间仿佛被灌进了一整抔朱砂。

        “你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气坏了你,我万死难赎!”他抱着呜咽不止的她,将她的头拢在自己颈窝上,任她眼间的湿意流成两条江河。

        就这般过了好一会儿,殿外的女使侍臣听到动静都不敢冒然进来。

        等到怀中哭声渐息,言照才温存地捧起她哭肿的小脸,帮她抚着酸涩的眼角,“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再这么哭下去,凤栖宫可就发水了。我也怕等孩儿出世后,随了你,也恨上我。”

        “你也知道我恨你!你…你!”她哭得天昏地暗,一时间话都理不顺,只能抽抽噎噎地说:“你负心薄幸!”

        一面说,她两只手不忘在他胸前重重地打,他不发一言,一一承受。

        方才一场哭,她已脱了一身气力,再加上一番打,没打几下,她手上便没了力,只得任他将自己抱在怀里,也任他的手攀上自己的背,为她一点一点的顺气。

        “林慕,你听我说,”他靠在她耳边沉沉地说,语气间仿佛刻意克制着什么洪流,“上个月御史厅便以中宫有孕为由上呈了纳妃名册,我已数次驳回。然而半月前,朝中杜汶连同一众朝臣殿上请命,要我纳妾立妃,各方势力尽皆打好了算盘,于朝堂相逼,我进退两难……”

        林慕在他怀中已不再抽泣,这会儿神思略微清明了些。

        她知道杜汶这个三朝元老在保守派甚至于整个朝堂的地位,举京华找不出堪比杜氏一族的第二户人家。若是杜汶伙同众臣相逼,言照这个背后无权无势的民间新帝恐难以自保。

        “朝会散后,我单独召见了文川、海尘他们。依众人之见,纳妃人选众多,然而唯平宁王杨氏、荆州太守米氏以及京中郦氏这三家女子不得不纳入宫中加以安抚。”言照声音沙哑,喉间泛苦,他抱着她,又沉吸了口气才继而开口,“那三氏家族于大齐举重若轻,为天下所仰。我唯有如此才不至于失却民心……”

        林慕仍怔怔地僵在他怀中。平宁王克守南境三十年军威不减,太守米氏克定一方重地,那被送入宫的郦妍又是姜氏和郦氏两个世家大族的掌上明珠。

        她短短二十年不到的人生中仿佛有什么斑驳的花影瞬间碎了一地。

        “林慕,但我向你承诺,”他紧了紧怀中早已不动的人,喘着粗气道,“我只是将那三家女子纳入宫摆摆样子,没碰过她们,此后也不会动她们分毫!”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话音轻若云烟,眸中绝望塑成的乱光洒了满眼。

        言照握着她下一刻仿佛就要栽下去的身子,执念地望着她,语气庄严而郑重,“林慕,我已想好,事出万不得已才将那三女纳入宫中,就这般荣华富贵闲养着她们罢,按宫中旧制等四年后再为她们三人各自寻一上好人家,送出宫去风风光光地嫁了。”

        “言照。”望着他浓沉的眸子,她说不出话来。

        言照,我当真能相信你吗?

        “林慕…”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已无需言语,便已通达。“我们之间,这点信任没有吗?你就这般看我的?”

        他的声音低徊而哀沉,一对眼睛中尽是深深浅浅的哀伤。

        “你信我,你信我…”他重又将眼前的泪人抱在怀中,一遍一遍地喃。

        “言照,”她依在他颈侧,眸神迷离而涣散,“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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