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府

阮霁腿脚不便，出府的路走得极其缓慢。

        皇上御赐的府宅实在是宽敞，青砖红瓦，一行人跄跄行着，大半天还没出后院。

        几个身后的随行嬷嬷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什么情况？头一回有姑娘连夜赶出府去的……”

        “难道是咱们打扮得不和王爷心意？“

        “怎么会呢？这姑娘多水灵啊！”

        “莫非是这姑娘性子不讨喜？”

        ……

        阮霁听声入耳，心中只觉好笑，这误会怕是一时半会也解不开了。

        她的眼前不经浮现出祁牧云的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心绪，仿佛赌气一般，她脚下一滞，转身对着几个嬷嬷煞有其事地说道，“几位嬷嬷可想过，还有一种可能，是我没瞧上你家王爷？”

        ……

        几个嬷嬷被阮霁的回应吓了一跳，目光躲闪，连连赔上笑脸，“姑娘说的是，姑娘请。”

        阮霁昂首挺胸，指尖不经意勾过腰间的碎玉腰带，这才想起来，自己走得太匆忙，方才换下来的衣裳里面，还有答应帮陆之微转交给兄长的香囊呢！

        这可如何是好？

        阮霁戛然停下脚步，面色恳切至极，“嬷嬷，敢问方才更衣时，可曾见到一个粉橘色的香囊？”

        几个嬷嬷见识了阮霁的脾气，赔着小心，一律应声，“未曾见过。”

        几个人行至一处角楼，将阮霁暂时安置在此处的暖阁，“姑娘在此处稍等，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接姑娘出府。”

        趁着嬷嬷转身离开之时，阮霁悄悄拉住最末端的一位灰衣嬷嬷，压低嗓门说道，“嬷嬷若是能帮忙找回香囊，阮霁愿以十两银子相酬。”

        听闻有赏银，这位灰色衣裳的嬷嬷的眼中顿时放光，眼珠子转了两圈，“姑娘的衣衫都湿透了，许是混在一起，送去浣洗了。”

        阮霁听罢，取下发髻上的一直红玉发簪，“可否请嬷嬷帮帮忙，将那只香囊寻了来。粉橘色，巴掌大小。”

        这红玉发簪做工精巧，是难得一见的上等玉簪，论价钱可远远不止十两银子，灰衣嬷嬷陪着笑脸，仔细将那红玉发簪贴身收进怀中。

        “老身这就寻香囊去，定给姑娘找回来。”

        看着嬷嬷一行人切切转身沿着原路回了后院。阮霁孤身一人在角楼前等着，万万不曾想到，角楼的暖阁里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摸黑的暖阁门襟处，探出一个小脑袋，“糖葫芦？”

        “嗯？”

        阮霁听着一声软软绵绵的声调，定睛瞧了瞧，竟然是一个孩童。

        他身着赤金长袄，双眼澄澈，迈着小步子走到阮霁身边。阮霁这才认出来，这不是正是前日里她在东直门捡到的羊羔团子么？

        “是你？”

        她似乎不敢置信，羊羔团子身边也没有随行的仆人，仿佛他是凭空蹦出来的一样。阮霁拉上他软软糯糯的小手，心中忽地有些开怀，“你怎么在这儿？”

        羊羔团子似乎比阮霁兴奋一些，他紧紧牵着阮霁的手不愿意松开，“你是来寻我的么？你可带了糖葫芦？”

        “啊这……”

        阮霁心中翻江倒海，她实在是不愿意每次都找借口说些违心的话，只好轻轻摇了摇头。

        出乎阮霁的意料，这个羊羔团子似乎并不在意，他拉着阮霁坐在暖阁里，一脸天真烂漫，“睡不着，阿霁能给我唱小曲儿么？”

        阮霁满眼讶异，“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羊羔团子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阮霁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羊羔团子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明，虽然那夜只是匆匆一面之缘，他定然是听陆之微这样唤自己，心中便默默记下了。

        倒是自己……只当下次再见的约定是个玩笑话。

        谁能想到阴差阳错，今日又还能再见呢？

        阮霁心中顿时愧疚几许，连语气都宠溺了不少，“你想听什么小曲儿？”

        “阿霁喜欢什么小曲儿？”

        “红罗枝。如何？”

        夜已经深了，羊羔团子眼色迷糊，他点点头，猫着腰紧紧地贴上来，阮霁将他抱上暖阁的软塌，挨在他身边。

        “洞里有天，天涯有路，风月莺花终古闲……”

        阮霁的小曲儿唱得轻柔婉转，她倚靠在软塌的另一侧，一曲未歇，羊羔团子便已有了倦意。

        阮霁的右手轻轻地拍打着，安抚他入眠。

        邵钧两头忙碌，这边刚刚送了军营的掌事出府，后脚就有暗卫来禀告，小公子又不见了。

        邵钧如今早已习惯，这个小公子，自从来到奉京后，三天有两天都是闲不住的，定要惹出些动静。

        自从上次走丢后，邵钧便在王府加派了至少三成的暗卫。短短一个时辰，小公子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王府，照这个情势，定然又是淘气躲在某处了。

        “各处仔细找了么？”

        “东西两院都搜过了，小厨房和后花园也不见人影……”

        邵钧下令吩咐道，“再找，沿着小厨房的路仔细再搜一遍。”

        “是。”

        暗卫四散而去，邵钧持刀而立，他的目光深邃思量，忽得在长廊尽头，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何人？”邵钧身影迅捷，几步飞奔，便拦下那鬼祟的身影。

        “李嬷嬷？”邵钧认出眼前李嬷嬷的面容，她的灰色裙摆上全是未干的水渍。见此情景，邵钧疑惑万分，“这么晚了，你为何在此？”

        李嬷嬷早已被邵钧锋利的长刀吓得步步紧退，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邵大人息怒，小的是给姑娘送东西的，并非盗贼。”

        “什么东西？哪个姑娘？”

        “就是……今夜被王爷送走的那个姑娘……”李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心虚，“她的香囊落下了，拜托老身给她寻了来。”

        李嬷嬷踉踉跄跄地抬起手，举过一枚湿透的香囊，切切送到邵钧跟前。

        邵钧的眼神朝着不远处的楼门暖阁望了一眼，心中早已明白。

        “给我吧。”邵钧言辞怒威，“夜已更深，以后切勿随意走动。”

        “是是……”李嬷嬷交出香囊后，连连退下。

        邵钧看了看天色，此刻已是凌晨。

        王爷叮嘱过一定要上卿侯府的人亲自来接阮姑娘回府，不知现下到了没有？

        邵钧捏住手中的香囊，缠丝冰线娇俏可爱，一朵紫薇花赫然在上。香囊一物，对于女子来说是珍贵的贴身之物，理应早早归还才是。

        邵钧正欲朝着楼门前去，转身却见暗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王爷？”

        邵钧有些意外，放眼望去，祁牧云站在大理石走廊的尽头，他面色冷峻地盯了邵钧一眼，只幽幽伸出右手。

        手掌悬于空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王爷这是……”邵钧看着王爷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枚香囊，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上前将香囊放置于王爷手中。

        邵钧有些尴尬，正在思忖该如何回禀这香囊的来处。只见祁牧云低眉瞧了一眼，语气冰冷问道，“念恒找到了？”

        ……

        邵钧如临大敌，他躬身行礼，连忙回禀，“属下已经安排各处搜寻小公子。”

        祁牧云并未应声，邵钧抬头迎上那抹冷峻的目光，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改口。

        “属下这就亲自去寻。”

        楼门暖阁内。

        红烛已燃尽一半，阮霁俯身趴在软榻的另一侧，她和软榻上的羊羔团子，早已双双进入梦乡。

        或许是梦见了糖葫芦，羊羔团子口中眨巴着口水，咕噜噜地说着梦话，听不真切。

        祁牧云轻轻地推开了暖阁的红杉木门，抬脚走了进去。

        他习武多年，走路轻声，此时如入无人之境。羊羔团子虽然睡着了，但是他软糯糯的小手中紧紧握着先前阮霁遗失的那枚玉坠，根本不愿意放开。二人相互依偎着入眠，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烛光摇曳、人影熹微，祁牧云渐渐走进的影子恰好映衬在阮霁的身上。

        在烛光下细看，阮霁眉目娇俏、芳卿可人，她于梦中呓语，乖乖趴在软榻上，惹人怜爱。

        祁牧云的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他一时之间有些未解，随即侧身将自己手中的那枚香囊放置于阮霁手边，他轻手轻脚抱起羊羔团子，转身走出了暖阁。

        只是祁牧云不曾料到，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阮卿让。

        他冒着大雪乔装而来，步履匆匆，刚刚在楼门外站定。

        恰巧迎上从暖阁中走出来的祁牧云，还见他的怀中抱着小公子，侧目远看，尚未掩上的房门缝隙间，还可以看见阮霁熟睡的身影。

        什么情况？

        情势略显复杂，阮卿让的神色一顿，眼神中更加迷惑。

        月余未见，阮卿让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脸上写满了疲惫。

        祁牧云盯着他半晌，他并未苛责之意，却也不想过多解释，之冷冷道。

        “带回去吧。”

        “是。”阮卿让恭敬而又小心翼翼地行礼，就在他与祁牧云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敏锐地发觉了小公子手中那枚平安扣玉坠，连穗捻都一模一样。这不是当年自己送给阿霁傍身的么，怎么会在小公子手上？

        阮卿让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对方才发生了何事更加置若罔闻。

        他切切顿声，朝着祁牧云行礼试探。

        “小妹不知轻重，如有冒犯王爷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祁牧云脚下稍顿，半晌后将那玉坠从熟睡的念恒手中取下，径直递给阮卿让。

        “物归原主。”

        ……

        风雪交加，阮卿让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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