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前一刻还在躺椅上悠闲吹海风的真人身形一顿，宿傩手指的不详气息消失了。边上一个额头有缝合印记的男人低声笑了：“察觉到了啊，没想到他们动作倒是挺快。”戏谑的意味在他狭长的眼眸中翻滚。

        蓝发少年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下巴。“有意思，”他恶劣地扬起嘴角，森森的白牙泛着寒光：“看来得去確认一下了……”

        顺平从储物室抱来一床被褥，打心里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些匪夷所思了。

        原本只是想看一场电影，却被卷入一系列事件。

        他走上阶梯，朝卧室走去。

        原本以为遇上了真正理解自己的人，没想到差点伤害母亲。猛地收紧抱在胸前的被褥，明明告诉过真人，她对他的重要性，却还是……

        他叹了一口气，卸了手中的力道，说到底，在真人眼中，自己和那些被他搓圆捏扁的【人类】并无不同吧。顺平脚尖出力，小心推开了房门，虎杖君正站在他置物架旁拿着什么东西。

        原本以为不怀好意的危险人物，最后却还要受他保护……

        发觉有人进来，少年转身扬了扬手上的碟片，兴奋地说：“顺平，你也看过这个吗？超有意思的哎？！”

        “啊？”顺平将被褥丢在一旁，走近看清悠仁手上的东西后，眼睛倏然圆睁：“你也这样觉得吗？这个片不仅对血腥场景的运镜很浪漫，而且——”

        “剧情也难得很有逻辑！”悠仁忍不住接话道。

        “没错！”二人一拍即合，皆面色激动，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还有这个导演最近出的另一部片子，”顺平快步走到置物架的另一侧，弯腰起身的动作一气呵成，“你有看过吗？”

        “什么？”悠仁好奇地从他手中接过来：“啊！这个听说也不错，不过还没机会去找来看……”

        “要一起看吗？”顺平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头的男孩，开心邀请道，话出口又觉得不妥，挠着头苦笑：“不过现在太晚了，你不用勉强……”

        “怎么会，”悠仁神采奕奕地一把拍在顺平的肩膀上：“才11点而已，我们现在就开始看吧！”

        “嗯！！”粉发少年的热情似乎有不可拒绝的感染力，让他久违地头脑发热，想要迫不及待地与之分享……

        听着隔壁闹腾的声音，正在卷腹的尤里不禁心生羡慕。

        果然男孩子间熟悉起来好快，她瘫倒在瑜伽垫上，这么说来，还没和顺平处理好关系的，只有她一个了吗？？

        不要啊！她滚了一圈，明明超级怕相处间的尴尬，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啊！

        还是得怪出主意的伊地知先生吧，她放下遮掩面部的手，没错，什么美人计，验证到他会咒术的那一刻，必须出手的自己给他的影响就已经跌到最低了吧……

        扼腕叹息了一阵，尤里决定还是不再苛求圆满了。在努力清除脑内被揪住领子手足无措的顺平形象后，她站起身准备去洗漱。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她，只要，她投身进温热的淋浴中，脑中浮现出一张有狂放笑容的脸，尤里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要有他的偏爱，不就好了吗？

        午夜一点，吉野家终于沉寂下来，被隔壁二位咋呼少年折磨得有些憔悴的尤里也可以安静睡下了。

        熬夜可是会影响发育的啊！尤里边在心里悲戚吐槽，边被袭来的睡意裹挟入梦。

        入眼是大片洁白，圆润的模样让她看了也自叹不如。

        尤里好像搞懂这梦见前世的规律了，只要睡前对什么印象最深，梦里就会出现相应的事物？

        比如第一次因为对死亡记忆最深，所以感受到了豊姬的陨落，后来是别离，蝉鸣，拭发和……洗澡。

        感觉，察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白雪自泛红的天空而落，轻飘飘随风旋转，消融于泉水之中。热气蒸腾而上，在石灯笼暖橘的光照下宛如仙境。

        豊姬泡得久了，被温暖的身子自内而外散发出红润的光泽。她仰面喟叹，凛冬已至，战事将起。

        听谋士分析，此次进攻或在三野国预料之内，然粮收有欠，上次大败又将败因归结于过度伐木狩猎惹怒山川之神。豊姬起身向岸边走去，方才如水草一般自由漂浮的长发湿漉漉地贴伏在她匀称光洁的后背上。

        自战无可避免，否则……不只是饿肚子这样简单，若来年之春三野来袭，怕是将士都拎不动兵器了。

        尚侍在岸上石阶旁已等候多时，未等豊姬出汤就拿好衣物迎了上去。

        斐陀位处中陆，虽因山峦叠嶂易守难攻，但也因此难垦良田。尚侍瞧着公主圣洁美丽的容颜上沾染愁色，不禁心疼起来。往年还能以良木兽皮等山货易粮，然而今年却因山川神之怒，在春耕时被三野连夜突袭而无先谕，导致城外无数青壮不得寸铁而战死，等王带领士兵出击时，见到的只是那被鲜红侵染的土地。她沉了眸色，可恶的三野人！

        她将公主引到上置茶炉的火桶旁边，慢慢烤着湿发。

        手中的长发柔顺而润泽，黑的如同没有星月的夜，稍将之掀起就能看见公主白皙细长的颈项。一黑一白，尚侍将长发梳散，光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能引起无数人狂热。

        斐陀国的未来，就是这样一个被神眷顾的丽人。她的神色柔软起来，虽然公主年仅十四，其机警敏捷，举手投足却和王年轻时如出一辙，都让人从心底生出折服来。有如此得神睐的公主，相信这一时的困境是难不住斐陀的。

        茶壶玄色的铁盖被沸腾的水汽顶起，茶香在室内蔓延。

        看着红彤彤的炭火，豊姬想起一双眼睛。

        “那个被带回来的男孩，现在怎样了？”

        被问的女官难掩喜色，一直以来事无巨细，只要与这四臂幼童相关，都是自己在处理。不，现在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幼童了。

        “他在训练团中很是出色，连总大将见他射箭都称赞不已，还特别点了他此次随军。”她低头回复道。

        “哦？”豊姬有些惊讶，就算天赋异禀，十二岁的豆丁出战是不是有些过于勉强了些？

        似乎想到豊姬所想，她微笑着解释：“这不到半年时光，他个头如青竹拔节，生生蹿到了七尺有余，听说食量极大，足有是两个成人的份。”

        见豊姬放下挑起的眉毛，尚侍继续说：“因是公主大人亲自带回的，无人怠慢，被照顾得很好，现已成长为铁血铮铮的少儿郎了……”

        很好，确实没有看错人。豊姬出言打断：“他在军营？”

        “本应如此，但他嫌不清净，每日都往返于上城和军营之间，这个时辰应是已经回来了。”内侍司长悄悄观察着公主的神色，这个孩子仗着公主大人这层关系可以说是肆意妄为，许多人都和她抱怨过。至于为何现在才提，一方面是他确实武力卓然，另一方面也是公主大人从未过问，她便不敢用这些琐事去扰。

        如今，她察觉道公主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明白自己对他的纵容并无不妥，忐忑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些。

        “你去遣人把他叫来，就说……”豊姬看了眼舔舐壶底的火舌：“就说是公主请他赴宴。”

        尚侍领命后躬身退出，将出门时又被叫住：“他叫什么？”

        “回公主大人，他从未提过，因是第十四个被带回的孩子，就被叫做十四。”

        十四吗……

        屋外寒风猎猎，屋内却是暖意融融，甚至伺候一旁的典侍还妥帖地在男孩座位旁加了一个小火桶。

        他一路跑来心绪激荡。上次得见还是盛夏，虽然坚持住在离公主府最近的下人房中，但偶遇的次数仍然是屈指可数。

        收敛了自己的笑容，男孩脱了鞋光脚踩在缘侧上，认真抖掉身上的雪。

        她一定是听说他的事了。刀、枪、弓箭，没有一种武器是他使不出彩的，甚至是徒手搏斗，就算是老兵，也没几个能站着赢他。男孩握了握拳，后天更是，要随军出战。

        抬手敲了敲障子门：“下臣十四参见。”能在走之前看见她，实在是太好了。

        门被拉来，热气和肉香迎面扑来，豊姬殿下果然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丽。

        男孩进屋后生疏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跟着女嬬坐在豊姬对面。

        二人中间的火桶上置着个方形铁板，烤的微焦的肉下厚厚的油脂正滋滋作响。

        他终于将视线从豊姬身上移开，盯着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方才在腹中打的千万草稿全都做了废，豊姬觉得有些好笑：“先用膳吧。”

        肉片厚薄适中，肥瘦得当，配上掌膳女官刚撒上的调味料，外焦里嫩，口感丰富的同时又将肉的鲜美显得淋漓尽致。

        男孩生平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美味，就算在伙食很好的军中，他也只喝过鱼粥而已，这样大口吃肉的满足，让他把烤好的肉都快吃完才顾及到，对面坐着笑看他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公主殿下。

        女官将火桶撤下，换上布了柿饼的矮桌。

        “无妨，喝口茶吧。”看他一脸局促，豊姬示意了下在他左侧温茶的小火桶：“也不奇怪你能长这么高了。”

        训练团一般是放饭后才叫孩子去休息，吃饱后还能再加一餐，身体强壮于旁人也算找到了理由。

        男孩有些脸红地取杯倒茶，仰头一饮而进。因喝得太急，茶水沿着嘴角流出一些，被他随意地用拇指拂去。

        放下茶杯，他毫不遮掩地盯着公主的眼睛，暗红的眼眸闪着银光，像是盯着软兔的小狼，他说：“是啊，我是有为你好好长大的。”

        对面的男孩没有了以前的瘦黄，风吹日晒让他镀上一层健康的麦色。还显着稚嫩的小脸终于存了些肉，有了流畅的线条。

        豊姬因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楞了一下。奇怪，是他擦嘴角的动作太粗鲁，还是扮大人的神情太违和？

        “后天出征，我一定会抢来许多粮食，让族人安全过冬。”他注视着公主放大的黑棕色瞳仁，一字一句地保证道。

        圆睁的杏眼上扬着眯起，豊姬用折扇遮住笑唇：“好孩子，不愧是我看中的好孩子。”

        她合上扇子探臂勾住他的下巴，让他原本因颔首而直插额角的挑眉看起来平缓温顺了许多，公主另一只手侧撑着脸，歪着头对他笑道：“作为这份志气的奖励，妾身赐你名为——”

        她没出多少力就将男孩勾近了些。

        “龍馬（ryoma），你就是天上的飞龙，草原的骏马。白云为你止步，泉水为你倒流！”

        豊姬收回手，也摆正了身姿：“年轻的战士，请为我斐陀带来荣光吧。”

        风鬟雾鬓，仪态万方。

        炙/热的红眸比火焰还要烫人，男孩俯首称是，四只手心早已被汗湿透。

        自此斐陀再无十四，人人只知某年冬天，横空出了个少年英雄，名曰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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