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茳城，隆冬。

        码头上两人并肩的身形离远处瞧着单薄了些，可那在寒风中依然规整别着珠钗的发饰和不见褶皱的毛领外衣到底是引人瞩目。

        何况身后的褐色轿车旁还立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标准富贵人家的管家打扮。

        眼精的人瞧出，前头的两位不正是孟家两位小姐嘛，后头的看得更加清楚，顾府大管家刘叔。

        呦，看来是顾家少爷今日回来，要不然谁有这么大面子，大冬天的让这三人一道来码头候着。

        顾探阳信上说之前晌午便能到，于是孟听月和孟繁星用过早饭不久便由刘叔接来了码头。

        等到午时，也没见到一艘船的身影。

        孟繁星不乐意了，拢了拢外衣对着孟听月道：“姐，我不等了，这天冷得能冻傻人，我看顾哥哥信里写的就没个准，咱都等了快两个小时了，一起回去吧。”

        “许是路上遇事耽搁了，多等会可好？”孟听月向孟繁星靠得更近些，柔声劝说道。

        “不守时的是他，我可不要继续在这站下去了，走了姐。”

        孟繁星向码头对面的车夫招了招手，利落地坐上黄包车离去。

        孟听月知道拦不住，平和的面容上没太大表情。

        又想起刘叔，她转过身温婉地笑，“刘叔莫见怪，繁星这个直性子连父亲都管不了，改日定是要亲自上门问安。”

        “孟大小姐客气，少爷不介意，我定然不会多嘴。”

        孟听月笑容浅了些，点点头应下。继而转过身，海面一望无际，没有半点船影。

        他自小宠着她，当然是不会介意。若是知道她一早便来等过他，他说不定会笑得露出八颗又白又齐的牙齿来。在孟繁星面前，顾探阳从不吝啬笑意。

        所以孟听月明知拦不住，却还是对着孟繁星说了句挽留的话。

        眼见太阳向西边的山头偏了偏，孟听月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僵地像失了知觉，耳朵是早就冻的麻木了，她只是忽然有些后悔今日穿了这双一直放在柜子里珍藏的高跟鞋。

        这是顾探阳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从来都是穿平跟鞋，收到这双高跟鞋却高兴了许久。

        孟繁星自从上了女校，便开始偷偷穿高跟鞋了。顾探阳无意间碰到，还夸那双高跟鞋好看来着。

        既然今日是为了迎接他，自然要穿的好看些。

        “大小姐不如去车里坐一坐，车里暖和些，这船也不知何时能到，大小姐受了寒气便不好了。”

        “有劳刘叔盯着了。”

        孟听月确实有些挺不住，便也不推辞，极力稳住身形、踩着规整的步子坐上车后座。

        刘叔一直背对车身，并不注意车里的情况。孟听月见状朝手上呼两口热气，又揉了揉冰凉的耳朵，等感觉到耳边热度回升，便伸手脱了一只高跟鞋，转了转脚腕。

        纤细的五指触到鞋边，刚脱下另一只高跟鞋，车窗上传来被扣动的声响。

        孟听月抬眸正对上顾探阳那双黑眸，眸中平平静静，却总是能让人一眼望进去而不自知。

        顾探阳直接打开车门，来不及反应，孟听月一双修长腿在半身旗袍的遮掩下露出大半，而一只白嫩小巧的脚旁边立着双黑皮高跟鞋。

        对于向来端庄的孟大小姐来说，这副样子简直称得上狼狈。孟听月急忙捡起鞋子套在脚上，然后胡乱的拢了拢大衣，衣尾垂在小腿上。

        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孟听月笑的勉强：“探阳哥，你回来了。”

        顾探阳早已移开目光，听到孟听月的声音才抬头看向她。“昨晚上就到了，没想到是你来接，今早睡过头，来迟了。”

        孟听月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路上辛苦，多睡会是应该的。”说完，孟听月往右边的空座移了移身子，给顾探阳留出位置。

        谁知顾探阳侧了侧身，一只手虚放在车门上没动。孟听月这才看清，顾探阳身后还有一抹俏丽身影，她一身酒红修身长裙，外面配着雪白的兔毛大衣，脚上踩的那双黑皮高跟鞋泛着亮光。

        孟听月不自觉地收了收脚。

        “天冷得紧，上车吧。”

        “好啊，爷你也快上来。”

        看着顾探阳搭上身旁美人的手，孟听月闪了闪视线，转过神推开另一侧车门，“我坐前边。”

        孟听月一直转头看向车外，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只是后座两个人毫不避讳，交谈声句句都进了孟听月耳朵里。

        “爷，茳城里可真是繁华。天冷成这样，街上还是热热闹闹的，赶明儿可要好好逛逛。”

        “这会儿倒不嫌着累了。”

        “逛街怎会嫌累呢，爷只要别嫌韵儿买的多就行了。”

        车里的清脆的笑声动人，原来她叫韵儿啊，只听这名字便是个细致人。

        孟听月动了动腿，稍微挪动下疼痛的双脚。

        他昨日便回来了，偏不往家里捎个信，让人白等他一上午。

        方才没细想，在车里这一路也是想了不少。顾探阳是当过几年兵的人，怎么会连何时起床的自制力都没有，怕不是美人在怀，误了时间。

        以前以为你只会哄着繁星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是不是你们都在告诉我，他顾探阳从来都是个会哄人的主，只不过没想过要哄着那个时时刻刻在人前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孟听月。

        再过一个巷口就是顾家的宅子了。顾探阳突然出声叫停，“刘叔，靠边停一下，我带韵儿去买些东西，您直接送孟小姐回去。”

        “少爷，老爷的意思是让大小姐一道去家里用饭，老夫人今日也特地从老宅回来了。”

        “没关系，探阳哥有事先去忙吧，正巧今日我家里也有事，过几日得空我便去拜访顾奶奶。刘叔，麻烦您先送我回去。”

        听到孟听月的话，顾探阳便毫无顾忌地和韵儿一起下了车。孟听月眼睛忽然有点泪意，他对她的话越来越少了。

        没多久就到了孟家，临下车时孟听月像刘叔道谢，刘叔回了她一个和蔼的笑。

        拢了拢衣领，孟听月嘴角带着笑意进了家门。保姆陈妈笑着来迎她，伸手将热乎地暖手炉放进她掌心，同时被她指尖的凉意下了一跳。孟听月只道今日寒气重，不碍事。陈妈心疼得紧，立刻去烧热水让她泡泡手脚。

        孟听月抱紧手中的暖炉，站在院中停留了几分钟，抬步走向书房。

        “父亲，今日身子好些了吗这些账本等着我回来看就好，您仔细累着眼睛。”

        “无妨，在顾家用过饭了？既然顾家那小子回来了，你也该多上点心。”

        孟听月只温婉的笑，微微低头听着孟父的话。上心？上心到现在，也是不知道对他如何才是真的上心。

        “在码头耽搁得久了些，父亲的话女儿记下了，何必为此操心，还是回房安心养病才是。”

        “也是，你们从小到大的缘分，哪里用得到我们老一辈的费心。这账本我倒真是看不动了，你来看吧。”

        “父亲慢走。”

        孟父的身影远了，孟听月才在书桌前落座。手中的暖炉摸着好像不怎么热了，可孟听月舍不得放下。又在手中把玩片刻，才将暖炉在书桌上摆放好。

        从小到大的缘分，是从小到大就熟识，可未必就是缘分了。

        也不知顾探阳会不会将韵儿姑娘带回顾府，应该会吧，毕竟他们都是那么亲近的关系了。

        孟听月有些头痛，许是先前冷风吹得多了。又想起在码头，顾探阳恐怕觉得自己一直坐在车里等他吧。何况自己在车里一副狼狈模样，今天还真是够丢脸。

        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今天的事，孟听月认命的拿起账本翻看起来。

        顾宅。

        顾探阳一下车，就有门仆迎上来问好。顾探阳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下，然后抬起长腿直往正厅去。他还没想着先把韵儿带进门，今日老夫人在，定是不能坏了老人家的兴致。

        瞧见顾探阳进府门，等在院子里的顾母立刻迎上前。“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些，是不是在外面又不好好吃饭了？”

        顾探阳也不否认，只跟在顾母身旁听她说话，然后一一应下，倒是难得一见的乖巧模样。

        顾母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见顾探阳全部应下来也就放下心。转而又想起什么，直接转身停下了脚步。

        “听月和繁星呢，她们不是去码头接你了吗，怎么没一块回来用饭？”

        顾探阳早就料到顾母会提起孟听月，只是没想到孟繁星那个小丫头也会去接她。不过没在码头见到她，应该是等不及就回去了。

        “孟家有事，刘叔已经送她们回去了，您不用担心。”

        “你听你这不着调的语气，人家既然去码头接你，家里又能有什么急事。定是你又摆脸子给人家瞧了，到底什么时侯才能让人省点心。”

        “好了妈，我这还没进门呢您就训了我几句，我的事您不用费心，听刘叔说奶奶来了，我们快进去吧。”

        顾探阳陪着顾母一起进了正厅，顾父和顾老夫人正坐在沙发上。

        “爸，奶奶，我回来了。”

        顾府抬头打量他两眼，看顾探阳身姿挺拔，衣饰规矩齐整，便点点头。“回来就好。”

        顾老夫人高兴的向顾探阳招手。“快过来让奶奶仔细瞧瞧，大半年没见，可算舍得回来了。”

        顾探阳老实的坐在顾老夫人身旁。“奶奶教训的是，这次回来孙儿便不走了。”

        得知顾探阳会一直留在家里，顾老夫人笑意更甚，“看来是懂事了，月丫头没和你一起过来？也许久没见她了。”

        “孟家有事，她便赶回去了，过几日来看您。”

        “哎，你们倒是忙的紧，吃个团圆饭的时间都没有。”

        顾探阳笑了笑，也没再接话。正好厨房里来人说饭菜备好了，四人便起身去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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