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之后的每一天，镇子里的时间始终都不一样。我似乎困在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时间里，无法逃离。但是每一天正午之前镇子里都是没有人的，只有那已经斑驳了的建筑物，当中午过后，镇子里就开始出现一个个虚影，他们会渐渐变成人的形状。然后重复着生前的事情。

        然后，在一天的最后，会再一次的重演烧尸城的那场大火，所有的人都将被火海吞噬。

        我常常停留在何讳的家附近，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何讳的一生。死去的她也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默然的看着自己的过往。他家里的人对她很不好，所有的粗活都要何讳这样一个小孩儿去做，尤其是她的婶婶，几乎视何讳为一个拖油瓶，恨不得她快点儿死去。

        看着那样幼小的孩子收着折磨，我很是痛心。只是我很奇怪，要是何讳恨着她的叔叔婶婶，但是报复他们两人就足够了，何讳为什么要让真个镇子的人都葬身火海，而且在他们死后还要重复这样的悲剧。我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折磨镇子里的居民，直到有一天，时间轴恰好停留在了何讳死去的那一日。

        那是一个冬季里阴郁的黄昏，我照例在何讳的家门前呆坐着聆听那小小的门户之中的争吵。那一天，死去的何讳并没有出现在我身旁。

        整个巫镇都很安静，街上偶尔有几个人经过，口中都还呢喃着什么战乱之事。何讳家的那个小门户里更静的出奇。我许久都没有听到里面传出的说话声，我忍不住架起身子，攀到墙壁上，偷偷的窥伺着何讳家里的情况。

        我看到何讳呆坐在院落里面，守着面前一个炭火盆儿取暖。她身上的衣裳破旧，看起来单薄无比根本就无法御寒。她家里传出她叔叔婶婶的争吵声，声音不大，但是却能够听出其中压抑的愤怒。

        “她爹娘都已经死了！你还养着这个小杂种干嘛！她爹是奸细的事情已经暴露了，镇里的人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么的！”何讳婶婶的声音尖锐的像是一块儿碎玻璃一样，我听着心惊。何讳倒像是没有听到那声音一样，自顾自的在院落里面取暖。

        “那怎么办，总不能杀了她啊……”何讳叔叔的声音传来。“那就把她扔出去不久行了！”

        屋里良久都没有传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何讳的叔叔走出屋子，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糖果。“何讳，乖，跟叔叔出门儿去。叔叔带你去吃好东西好不好。”何讳的叔叔说着。何讳皱眉，她摇了摇头，用稚嫩的童声说：“爹爹说了要我在这儿等他。我哪儿都不去的。”

        她叔叔一愣，脸色有些阴沉下来，但是还是尽量柔声哄着：“叔叔是带你去找你爹娘去，乖，跟我走……”何讳却还是不愿意。她奋力挣脱叔叔的手，然后躲在了院子里的一个石磨后面。他叔叔叹了一口气，本打算收手，可是何讳的婶婶却突然怒气冲冲的从屋子里走出来！

        何讳婶婶一把将她从石磨后面拎了出来，她的力气很大，瘦弱的何讳在她的手里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气。婶婶一把将何讳拖到了大门口，就想要将何讳丢出去。

        正这时，何讳偏偏在她的手腕儿上咬了一口！何讳婶婶吃痛，手一甩就将何讳推了出去。何讳失去重心，向后倒去，竟然不偏不倚砸在了那个火盆上！那火盆里面通红的炭火瞬间烧焦了她稚嫩的脸庞。

        何讳尖叫着想要从炭盆里面挣扎出来，可是脸颊上钻心的痛楚让何讳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她想用双手支撑着炭盆的边缘，但是那铜质的炭盆滚烫，她的手一接近炭盆，顷刻之间就起了一溜儿水泡。

        何讳痛苦的哀嚎着，她手上的皮肤粘连载了炭火盆上，稍微一动就生生撕扯下一大块儿来。不知过了多久，何讳的挣扎动作跟声音都已经渐渐消失了。最后她终是凑够从满是燃烧着的炭火的盆中栽了出来，倒在地板上，发出了哐当一声。

        顿时，一股焦臭味儿弥漫满了整个院子。何讳的叔叔上前去查看，却只看到一个满脸焦黑的小人儿瑟缩在地板上，身体僵硬，已然死去多时了。何讳叔叔骂了一句晦气！然后脱着何讳的双腿，就想要将她拉出院子埋了……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凉意。何讳死了，她的叔叔婶婶竟然一点动容都没有。好像何讳死了对于他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庆幸终于摆脱了一个小拖油瓶。但是当何讳的叔叔拎着她的腿想要将她的尸体丢出门的时候，就在她的双脚即将被拖出门的一瞬间，何讳叔叔的手突然一松。

        啪嗒一声，何讳从他手中滑脱。她的尸体早就僵硬，但是此时却缓缓瑟缩成一团，留在院子之中不愿出去。这孩子还记得当初娘亲说要她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接她么？就算是已经死了，却还不愿意离开……他叔叔烦躁的骂了一声，俯下身子又想要将她拽起来，这时，门却被哐的一声踹开了。

        站在何讳家门前的，是满面怒气的镇上居民。

        “你们，怎么来啦。”何讳的叔叔支支吾吾的说着。“我们为什么来你最清楚不过！巫镇自古最痛恨的就是战乱，好不容易安稳了这百十年，你家竟然勾结敌国的人，想要出卖巫镇，让镇里的人再一次陷入战乱之中！”

        何讳的叔叔婶婶只顾着跟镇上的居民解释，但是镇上的人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解释。镇上的人一拥而进，将何讳的叔叔婶婶带走。他们被粗鲁的绑到了镇中央的石台子上，镇民手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像是如火的夕阳一般。

        这个时候，我感到颈后一凉，何讳的声音缓缓从我的身后响起。

        “娘说过回来接我。”她说着，一步步走到院子里面，轻轻的蹲在自己的尸体旁边。“但是我成了这副模样，娘亲已经认不得我了。”何讳伸出手抚摸着自己已经碳化的身体，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庞，但是却能够感受到她的那份深深的哀伤、痛苦。

        “你觉得是他们害了你，所以要拉着全镇的人一起陪葬么？”我问。何讳身体颤了一下，扬起脸突然冲我笑了一下，她脸上的皮肤都已经烧焦了，所以笑起来分外诡异骇人。“难道不应该么？他们逼走了我爹娘，还把我弄成了这样认不认鬼不鬼的模样！我留下他们难道不应该么……”

        何讳一边说，一边无助的抽泣着。她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让人看着心疼。我刚想开口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地面上好像冒出了一丝热气。我猛地低下了头，却发现那原本铺着青色石板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片焦黑色。

        “你也留下来吧……”何讳说着，摇摇晃晃的向着我走过来。她现在已经失去了神智，完全是由着心中的怨念控制着自己。事到如今，谁都没有办法回头了。

        我抽出了腰间的生死笔，催动起了咒语。“天杀归天，地杀归地，年杀归年，月杀归月，请尊助我杀天杀地杀人间……”话音刚落，那生死笔立即闪动起耀眼的赤色光芒。“何讳，不要再执迷了。轮回去吧。”我说着，执笔冲何讳刺去。

        她侧头一闪而过，那一击虽然没有直接伤在她身上，却余锋却也划破了何讳的昨肋。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随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向着我爬来。她的动作快如鬼魅，我几乎看不真切。此时，周围的火也已经燃起，那赤红的火舌吞天噬地，几乎要将这天地都淹没在其中。

        那火海里还有重重鬼影摇晃着想我走来，那是烧尸城中无**回的人们，他们被何讳囚禁于此，也就不得不听其摆布。人群很快逼了过来，我却并不畏惧。这些人随是被控制的，但是心里却是向往着能够转世轮回。

        他们的动作迟缓，而且也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镇民的身体都被火烧的碳化，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很快，我就解决了这些镇民。可以专心直至的对付何讳了。她控制了这烧尸城几十年，其实当初化鬼的戾气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就算我不出手，她也快要不行了。

        何讳看着我，不住的向后退去。我步步逼近，很快我们就退到了一个角落，她避无可避。

        何讳几近绝望，她猛地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子一沉，将生死笔抵挡在身前，轻声说：“转世吧。”何讳正好扑在了我手中的生死笔之上，那生死笔在她的胸口融出了一个大洞。何讳起初还欲挣扎，但随着胸前的血洞越来越大，她也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不要，我不要走……我走了，娘就找不到我了，她还没有，回来接我呢……”何讳尖叫着。她胸口流出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了一个赤色的圈子，仿佛通向地狱。其中伸出无数青白色的手爪，钳住了她的身体，将她向下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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