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秋日卷·06

两个人送完餐盘，在洗手池边洗手。

        穆周挤了一泵洗手液，双手交叠揉搓起泡沫，问：“‘团结一家人’的比赛，您的高见是？”

        洛伦嘉从口袋中取出包面巾纸，先递给穆周。

        穆周低头瞅纸巾，微愣，“你还随身带纸？”

        “嗯。”洛伦嘉自鼻腔中发音，见穆周抽了一张出来，才收回手。

        他同样取出一张擦干手上的水分，又变戏法一样摸出两粒薄荷糖，撕开一粒送入口中，挑眉看看穆周。

        “吃吗？”

        杨枝甘露甜腻腻的，吃完嘴里隐隐发酸。穆周接过他指尖的薄荷糖，冰凉的手擦过少年温热的皮肤，速地抽回。

        “你口袋中东西好多……”薄荷香气清冽爽口，在舌尖一点点化开，说话时送进来的风都是凉飒飒的，穆周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谢谢。”

        洛伦嘉笑了笑，眼睫很长，手插进好似深不见底的口袋，先一步走出食堂的门。

        穆周跟在后面。

        夜色落下，天黑得极快。

        食堂出来是笔直一条大道，两侧路灯点亮，温暖昏黄的灯照得人影斜长。

        洛伦嘉稍停了停，等穆周追上来，两个人并排走着，一高一低两道影子在脚下同行，好似亲密无间。

        他走动间踢到石子，石子滚出老远，溜进井盖的缝隙里。

        洛伦嘉问：“说到‘团结一家人’的训练，在你心里，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穆周想了想，认真回答说：“首先，这次报名绝大多数的同学都是被班主任点名的，多半心里不愿意参加，会抗拒训练，认为得过且过糊弄就可以了。

        其次，这个比赛需要练习很多遍，对技巧和团队配合都有很高的要求。而十八个人实在是太多了，要组织十八个人训练……”

        洛伦嘉淡声说：“不是十八个人，准确说是十六个，我会无条件配合。”

        “谢谢。”

        穆周看着他，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

        洛伦嘉叫她盯得不自在，撇撇嘴说：“因为我是副队长啊。”

        穆周“嗯”了声，放空视线，继续说。她没看见洛伦嘉鬓发遮住一点的耳尖上，一抹红意悄然蔓延。

        “我们要组织另外十六个人参加训练，必须一个人都不少。一支队伍但凡缺少一个人，都会出现摔跤的情况。六个人可比传统的三人四足要困难得多。”

        穆周凝眸至远方路灯，咬了咬下唇，“而且，在默契的基础上，我们还要追求速度。”

        洛伦嘉颔首，挽起袖子，视线落在穆周的头发上。他发现穆周扎头发的皮筋经常变化，譬如之前是菠萝头，这次是两枚麻将骰子，很有意思。

        弯了弯眼角，他说：“先除开技巧不谈，要组织大家训练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穆周连连点头，“是的，我想过如果请班主任蒋老师来帮忙协助，大家肯定会更有怨气。其实换了我，为一场不知输赢的比赛付出很多课后时间，我也肯定不愿意。”

        空气沉寂片刻，一道低低冷冷的嗓音响起。

        “体育课。”

        “嗯？”穆周扭头，仰起脸看洛伦嘉。

        她同洛伦嘉对视，他的眼里有丝丝笑意。

        穆周正困惑着，忽然醍醐灌顶。

        “对啊，体育课！”穆周拍手道。

        “体育课有时候老师会留给大家自由活动，我们只要说服体育老师在这周课上多留些时间，就可以组织起来。我们还可以请体育老师做指导。如果哪一组表现比较差，我们再针对训练。”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之前陷入思维定势，想利用课后时间来练，其实真的不如在体育课上。

        “只是，我们怎么说服体育老师呢？”

        穆周低着头，边走边咬着指甲想措辞。

        忽地，一只大手盖在她的头上，另一只拨开斜伸下来的粗壮树枝。

        穆周受到惊吓，抬起头来，被洛伦嘉一把拉过去，半入他的胸膛，撞了满怀的草木柑橘香。

        “看路。”洛伦嘉皱着眉，语气微微重。

        穆周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才差点撞到路边大树下延的枝桠，是洛伦嘉适时挡住了她。

        “不好意思。”穆周扶了扶眼镜。

        “体育老师那边，我来。”洛伦嘉说。

        -

        穆周计划晚上做完功课就到操场上变速跑，吃完饭后就没有回海伊公寓，而是与平常一样在空闲的活动教室自习。

        她本来以为到活动教室的楼下，洛伦嘉就会离开，没想到他一路跟着自己进了教室。

        去食堂吃晚饭之前，穆周已经将书包提前放在活动教室里。当时洛伦嘉也是一道跟着来，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穆周先入为主以为只是一起吃个饭。

        洛伦嘉先一步坐下来。穆周几次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转念又想，活动教室是空置无人的，本来就是谁都可以来，只是平时没有人而已，并不是为她一人独设的。

        她完全没有立场去质疑洛伦嘉。

        穆周拎着包，和洛伦嘉坐的位置隔开两个。拉开包链，取出习题册和试卷，穆周低下头开始写题。

        她喜欢先做擅长的，再去磨不擅长的，所以先写的是数学卷子。

        起初，因为忽然旁边多了个人，穆周难以像往常一样沉浸，她总是能感觉到余光中洛伦嘉的动作。即便她有意控制自己不分心，自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也若有若无地凝在鼻尖。

        她有点想问，洛伦嘉你是不是喷过香水？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冒犯，不合时宜。

        秀气粉白的指尖捏住笔身，穆周强迫自己去读题。终于，几遍之后，她又能掌控自己的注意力。

        一旦进入心流状态，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成为白噪。

        她倾身伏案，笔在草稿纸上写得“刷刷”作响，两只眼睛全然钉在题上，满脑子的演算过程。至于身边的洛伦嘉，她丁点精力都分不出去。

        两个座位之外的洛伦嘉托着轮廓精致的下颌骨，从朝着黑板正坐的姿势一点点变成了斜侧四十五度角，因他知道穆周并不会发现他在看她。

        洛伦嘉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开了窍、动的心。越想，心间簇簇的电流越强烈，织就一张网，酥麻裹了全身。

        说来奇妙，上次他们两个坐在这间教室，还是他以为穆周弄坏了模型。那时他虽然不那么生穆周的气，指使她修模型的时候多少还是带了点恶意的。

        洛伦嘉的视线在穆周的侧脸，描摹着她的眉眼形状。她凝神做题的时候会有小动作，譬如咬着笔尾，又譬如脸上会下意识地作出表情，仿佛题目是纠缠了几辈子的仇人，遇见非得拔刀厮杀……

        每一个都很可爱。

        托着脸的指尖轻轻跳动，洛伦嘉的脸颊莫名的升温。

        他心底生出零星的怪异感觉，一种类似羞愧的情绪迫使他想要躲避，却又忍不住去看她。很新奇，却也致命。

        洛伦嘉觉得自己被这情绪攥住了命门。

        真怪了，他生来优渥，人人都宠着他。他怎么能喜欢穆周呢？还喜欢得有点卑微。

        跟着穆周来晚自习，其实是他一念之差的想法。

        进门那一刻，他对着穆周疑惑的表情，连借口都想好了，但她没问。他分明什么都没带，原想着干坐着肯定会很无聊吧，但其实没有。

        他侧坐着，胳膊撑在桌面上，抬着眼去瞅她，竟然觉得很有趣。

        洛伦嘉想起小时候笑话洛雪松对谈溪，恨不得眼神能拉出丝来，两人在一起时，洛雪松的目光时时刻刻都黏着谈溪。

        他几岁的时候会捂着嘴，笑他俩羞，后来青春期的时候，又撇着嘴满脸不屑。

        喜欢一个人，连呆呆地看她，也是愉悦的。

        原来，竟然是真的。

        洛伦嘉两眼放空，悄悄观察喜欢的姑娘的甜蜜感是一阵一阵如海浪拍岸。甜蜜劲退去一点，他又觉得胸腔很空。他到底喜欢穆周身上的什么呢？

        心动是猝然发生的事情。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后来以为的喜欢都是人为替那瞬间的心动找补，找情景去填佐证。

        这几日的喜欢汹涌澎湃，现在他才细细去想，究竟喜欢什么？

        喜欢穆周长得好看，那肯定不是。穆周是被低估的美人，但他洛伦嘉皮相也是顶级的，喜欢美人还不如喜欢自己。

        总不能是喜欢她身上拙朴的气质，或者抠门的性格吧？

        洛伦嘉的心慌乱地跳，他找不到佐证，茫然惶恐间对上穆周的一双眼睛。

        穆周掷了笔，摘下眼睛揉了揉干涸的眼，视线模糊中，是洛伦嘉糊到八百度近视都能辨别的好看的面孔。

        “你看我做什么？”穆周重新戴回眼镜，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洛伦嘉也收回了茫然的眼神。

        他垂着眼睫。

        下一秒，立刻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他敲敲空空的桌面，口吻理所当然。

        “我无聊啊。”

        蓦然胸口又酸又涩，洛伦嘉恨恨骂道，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懦夫？

        原来喜欢一个人，还要去隐藏。

        真难。

        洛伦嘉皱起眉，以不耐烦掩饰情绪，他顾左右随口说：“有蚊子，感受到了吗？”

        “蚊子？”穆周迷惑地看他。

        顿了顿，她惊呼一声，“还真的有蚊子！”

        穆周抬手去挥动空气，一手拍在纤细的胳膊上，嫌恶地拿纸巾将沾了血的地方擦干净。

        迅速地，那处白皙的皮肤上鼓起一个粉色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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