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日纪·20

挂了顾峥亦的电话，洛伦嘉上游戏把窦胪薅下来，咬着牙齿笑着问：“学校表白墙是你们学生会谁在经营？”

        窦胪还沉迷在十五连胜的狂热中，丝毫没听出来洛伦嘉笑音里的怒气。

        “是媒体组的薛紫乔。”他嘻嘻哈哈地说，“高一进来的小学妹，长得很漂亮，据说是一年级的级花。连洛哥都听说了吗？”

        “有联系方式吗？”

        “有……”

        电话那头，窦胪翻到号码，半是玩笑半迟疑地说：“洛哥，这是要追紫乔呀？”

        鼻腔逸出一声冷哼声，洛伦嘉撕开清口的薄荷糖送进嘴里，按下挂断键前的嗓音凉凉，“不该你问的，就闭上嘴。”

        与洛伦嘉所在的86号别墅相距不远的平层公寓里，柏屿铭也不久后得知了这件事情。他打开与穆周的聊天对话框，上面还停留着几天前的聊天记录。

        柏屿铭手指悬浮在输入框上良久，终是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鸦羽般轻垂的眼睫覆住的双眼幽邃如深潭。

        穆周关闭手机，喉咙里又干又涩。

        她走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墙上的挂镜里倒映出的小脸褪去血色。抚了抚面颊，穆周将手浸在冷水水盆中，强迫似地一遍一遍搓洗手指。

        拉开被子，穆周躺进去，将被子边沿盖在鼻下，侧着身子蜷缩住，迫使自己散去所有杂念。

        后来不知多久，穆周沉沉睡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寝室，她才被强烈的光亮从梦中唤醒。

        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穆周慢吞吞从被窝中爬出来，低落的心情渐渐转好。瞥见床头放着充电的手机，犹有些惧怕看见屏幕上铺垫盖地的嘲讽和诋毁。

        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那些躲在网络世界里狂欢的人，他们只要拿着键盘就可以随意攻击别人，而落在她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每个字都变成了尖锐的钉子。

        甚至有那么一霎那，穆周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与整座海伊都格格不入，是不是她根本就不应该到这里来。

        又或者，她是不是不配去肖像女神学府国立大学。

        她想起自己和洛伦嘉形成鲜明对比的口音，那不是简简单单的英语发音不同，而是背后十八年云泥之别的人生。

        ——就好像洛伦嘉说，“我外公是d国一所大学的教授，小时候我在d国住过两年。”

        她自己呢，十八岁来还是第一回离开榆市。

        这种夹杂着自我怀疑的尖锐疼痛扎在她沉沉的思绪里，冷不丁就重重的给她一下。素来坚韧、坚定的心防上，似乎也悄然生出一道自卑的裂纹。

        穆周用力摇了摇头，不，她目光骤然变得尖利起来。

        那些谩骂与傲慢与她在青树县受到的何其相似，只是那时人人皆说：“周周再乖也是女孩，要绝后的。”“你现在数学好，等以后到了高中，男生发后劲就比不过了。”“周颐，不是我说，你守着个丫头片子过得紧紧巴巴，还不如听我的话去相个对象。”……

        她常与众人逆行，因她清晰地知道，如果不能不懈向上去，就只能摔到泥里，和那些傲慢的、诋毁的人一样庸庸碌碌。

        打开手机开机键，穆周放一首喜欢的音乐，踩着拖鞋去盥洗室洗漱。

        一整晚没有吃东西，肚子咕咕叫得喧闹，她换上短袖常服出门吃饭。

        穆周的手机常常不能跳出微信消息，她本来想给周颐发个消息，打开微信绿色的页面时，左下角红色圆点上数字不小。

        跳在最上面的是洛伦嘉的头像。

        洛伦嘉？

        穆周蹙起秀美的柳眉，疑惑地点进去，大约每隔几个小时洛伦嘉就给她发了一条消息。甚至在一个小时前，有一个语音通话未接听的提示。

        洛伦嘉的消息特别简短，大约三四条。最长的一条，穆周都能脑补出洛伦嘉真人在她面前说这话时欠欠的样子——他说：红豆粥粥，人还在吗

        穆周发过去一个疑问的表情，附上一句：人还在，请问怎么了？

        她发完消息就没再关注洛伦嘉，

        海伊中学门口没有饭馆，绕过一条小街，海伊公寓小区前有一条饭店门面。穆周只有周末食堂不怎么开门才会出去吃。

        有一家本帮面馆穆周觉得味道不错，来过一次。

        穆周朝着面馆走去。

        手机震动一下，是洛伦嘉回的消息。

        洛伦嘉：回头。

        穆周茫然转身，望向身后。

        街边车辆飞驰而过，细末的灰尘在晴空中飞旋，马路那头的海伊公寓大门口，站着的少年一身黑t，生生从喧杂的背景中突显出来。

        洛伦嘉朝她走来。

        穆周惊异，“你周末没有回家吗？”

        洛伦嘉的视线却落在穆周身后面馆的招牌上，转了个圈又回到穆周的脸上，目光有些打量，而后安心地收回去。

        “没，我不喜欢回家。”

        “哦……”

        洛伦嘉扬了扬下巴，直言：

        “这家不正宗。”

        穆周没有弄清楚他的意图，睁着杏眼，目光中满是询问的意思。

        洛伦嘉轻咳声，算作解释：“我住在后面的小区，正好出门，才看见你。”

        原来如此，中午饭点偶遇也属正常，穆周对他点点头，而后就要踏进面馆的门面。

        “穆周。”

        洛伦嘉出声叫住她。

        穆周回头，眨眨眼。

        洛伦嘉露出善意的笑容，一如穆周与他初见时的、略带表演的热忱友善笑容。他说：“你觉得海市人怎么样？”

        “挺、好的？”穆周瞅见他的假笑，不免有些害怕。

        洛伦嘉：“挺好的海市人，应该带第一次来的外地朋友尝尝正宗的本帮面。”

        “走吧，我请你吃嘉茹阁。”

        就这样，穆周也不知怎么被忽悠地跟着他。

        她没听说过嘉茹阁，原以为吃面的面馆还能高档豪华到哪种程度呢，没想到走进来直接被带进小包厢，装修古典又雅致，有一方小池，金红色的锦鲤在池中游弋，白色的雾气绕着池上的假山造境打着旋。

        洛伦嘉熟稔地点菜。

        穆周拘谨地坐着，双手摆在膝头，一身旗袍的服务生小姐娴静地立在边，她感觉自己像极了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有什么忌口？”

        “不喜欢吃鱼。”

        “别的水产，虾、蟹吃吗？”

        穆周微微点头。

        洛伦嘉动作矜贵而自然，他对旗袍服务生点点头，“老一套，再加一份蟹黄虾籽面。”

        穆周沉默地坐着，服务生小姐离开后，她才对对面的洛伦说：“这顿不便宜，你不用请我吃的。”

        洛伦嘉悠然端起红茶，杯中是上档的正山小种，比穆周常喝的香许多。

        “这不是庆祝我们英语会话第一次圆满结束么。”

        谈及这个，穆周面色淡下来，“你觉得我讲的好吗？”

        “好啊，当然好。”洛伦嘉极为自信地挑眉，他点开手机屏幕，翻转递到穆周眼前。

        “看看这个。”

        “我知道……”穆周第一反应是洛伦嘉在反语讽刺，刚想说她已经知道表白墙上挂她的事了，却不想屏幕上是一封道歉信。

        学生会媒体组为这次事件道歉，承认评论言论引导不当。

        并且一段未被加工修改过的原声视频也被放出，虽然穆周的口音怪气浓重是不争的事实，但这版听着总算不是太离谱了。

        穆周错愕地向评论区扫去，被评论区置顶的竟然是洛伦嘉的留言。

        洛伦嘉：穆周讲得挺好的。

        不知是他这句顶在最前面，还是表白号官方道歉的原因，评论区风向一夜之间大逆转。

        有不少声音在声讨网络暴力，有骂修音的心理阴暗，还有人留言：“仔细听内容，穆周讲得很流利，内容也很有趣！”

        穆周看着看着眼泪都要下来了，鼻子酸得厉害。

        稿子那两天背到做梦都是英语单词，背到口干舌燥……这些不是为了做给人看，可有人能认可她，还是让穆周险些破防。

        洛伦嘉坐在她对面，见少女轻微耸动的两肩，纤白脆弱的天鹅颈……泛起绯红的眼角，蓦然觉得心脏有些发干。

        他揪了揪胸前的衣服，浅咳一声，伸手要回手机。

        “现在开心了吗？”

        洛伦嘉睨她，笑得散漫慵懒。

        穆周双手捧着瓷杯，红茶香气氤氲升腾，触到鼻尖泛红。

        “嗯！”

        洛伦嘉在等她问，穆周顿了顿，说：“我想知道是谁传的视频，还修了音。”

        “我可以帮你，但……”洛伦嘉话音一转，“你怎么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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