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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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营前锋的火把亮到了半里之外,散成远处稀疏的星点光芒。
几处可能藏人的处所搜检过后,没了再次被暗箭偷袭的可能,龙承烈一声令下,由勇烈翼骑营剩余的军马做了外围,圈护着御营军和三辆马车转往了花家大院。
坐到做了住所的一处小院中,心中慢慢回复了安稳,文长清慢慢想通了那段追撵安排的用意。
追撵也好,兜截也罢,注定是毫无结果。
却不能不追撵。
追撵上是侥幸,追撵不上是正常,重要的是,在追撵的时候,勇烈翼骑营前锋是散成了一片。
涵盖了威胁到御营军的各个角落。
如此,追撵的这个举动,就兼具了几重效果,驱散藏在暗中的人马,震慑了可能的埋伏。
这才是龙承烈一段安排的本意。
问过了随从,得知不容一点疏忽的贵人都已安歇了,文长清方才从马包中取了两封银子,欲要做了援手的谢礼。
没找到,不但是龙承烈,便是那几个与车夫厮斗的军将也没了踪影。
也没有人。
除了御营军所在的东跨院中还有一片灯火,偌大宅子中,就见不到一个活人。
房屋太多,重重叠叠,怕自家迷了道路,也不知道龙承烈的居所,便找到还在检视着御营军兵卒安歇处所的风六伯。
“不会在的,今夜这般的混乱,注定会在城中……”
“何况还有兄弟受伤……”
自称是勇烈翼司户参军的老人晃着脑袋。
“那就等他,有军情的……”
今夜算是落了安稳,但是明日呢。
想着着几近半月的惊怕,便想落实了适才心中的谋算。
“有军情啊,这可耽搁不得……要不,我遣人去唤了回来……”
“倒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花家原是乌南堡初建时候的头面人物,一座宅院占地极大,虽然只有三进,但仅是一座前庭,便有五亩的大小。
“这也是个可怜人家,三世单传,去年儿子去南边贩货时候遭了兵祸,时下就是老两口带着儿媳和一个六岁的孙子过活……”
“断了买卖生计之后,下人散了不少,现在这宅子中也就剩了十几个……”
“这乱世啊……”
行在树木夹成的甬道上,老人没有军中之人的半分模样,佝偻着身子,举着灯笼,倒像是这花家的管家。
“明日里还请将军吩咐了,莫要去往内宅的东跨院,主家住在那里,轻易不要打扰……”
“儿子殁了以后,老太太就怕见了当兵的,也就能见咱们军中几张熟悉面孔,其他的见了,都会发了癔症……”
脾性也不像军将。
远远的,走近了一盏灯笼。
这个该有品阶的军将居然率先打了招呼。
“王伯,巡夜哪……”
“巡啥夜啊,这院子里面都是你的兵……”
灯笼平稳行来,那该是家仆的人物,居然没有半点卑下的自觉,
“婆娘要喂了母鸡的夜食,听说又进来一支军马,不敢出门了,我就去喂了……”
两厢走近,都是拱手一揖,农家老汉相见的感觉。
“不提起夜食倒是忘记了……”
“回了后院,帮忙喊起潘姑娘她们,帮忙给新来的兄弟做了吃食……多做些,骑营兄弟们出去办差,回来只怕也要些嚼食……”
“与那几个小心眼的说了,肉多放些,别像往日里一般,给骑营兄弟一口肉吃都心疼,自家爷们回来,恨不得把那肉做了主食……”
这唠叨样貌更像是个碎嘴的管家。
“怎么有女眷随营……”
文长清有些奇怪。
“一群可怜人,现在做了军眷,过完年,都会离开……”
老人似乎是知道军中的忌讳。
让进了据说是那龙将军的小屋,老人就离开了,说是给督看那些女眷准备的夜食。
走的很匆忙,想来是因为那家仆一句婆娘不敢出门,受了提点。
却是连一口热水也没有人送上。
连蜡烛也是文长清自家摘了院门口的一盏灯笼,在房中寻到后点燃的。
很奇怪的小军将,很奇怪的军号,很奇怪的兵马,。
很年轻。
火把的光亮下,能看清唇上只有稀疏的绒毛,明显不是成丁的年纪。
勇威县子的身份介绍,更是说明他是一个勋贵出身,是承袭了祖上传下的武侯爵位,入到了军中。
忠宣将军,五品中阶,这该是因为爵位缘故得来的。
但又不像。
三次分派军令都无指摘之处,调兵也好,追撵也罢,还有之后回转花家大院的时机把握,都可以看出经过战阵的。
也没有勋贵的倨傲。
与车夫的拼杀,是与属下一起的,
车夫自杀之后,抢上去施救时,他是第二个矮下身子的,仅仅比那个叫风不破的中年人慢了一步。
传下城外大营戒备的军令,风不破做了不准出营接战的补充时,也没有任何被顶撞了权威的烦躁模样。
面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幻。
而属下的军兵对他,不是对上官的敬怕,而是发自肺腑的亲近。
挡了羽箭的异族骑卒倒还好说,使足了银钱,自家的随从也会做出类似的活计。
难的是拦了探望伤者去路的骑兵所为,口吻中颇有些摆着哥哥教训弟弟的架子。
那是个寻常骑卒,居然就敢那么对着上官说话。
还有合身扑到车窗前的动作,分明就是要用自家身体挡住暗处袭来的伤害。
有着勋贵的身份,却没有勋贵的尊严。
不该冲杀在前,却似乎经历过战阵。
满手满身沾了车夫的血迹,自家都被腥气熏得难忍,他却满不在乎,鼻中塞了纸团一般。
还是一个不要命的。
奇怪。
军号也奇怪。
勇烈翼,这可是从没有听过的编制军号,统军的既然是个五品中阶的忠宣将军,该是一股不小的规模。
军兵们也奇怪。
除了骑营前锋是一队精锐,其他的马军行走起来很不齐整,只能保持了一个大致的队形,但是一声军令之后,却人人奋勇的模样。
而适才司户参军与家仆的一段对话,直如做了一辈子邻居的老哥俩。
这军马驻扎时,生蛋的母鸡都不怕偷,
自家队伍进来了,五十好几的女人却是连门也不敢出。
这是一队什么样的军马呢。
思想着,文长清举起蜡烛,打量着小屋。
很小的屋子,比给安排给自家的小了许多。
位置也不好,院门边上,那个小军将把自家做了门房么。
只在门边摆了一个柜子,很破旧,明显是屋中早有的陈设。
案几摆放的也很别扭,斜着放的,该是给屋中不该有的椅子腾了位置。
一张小床,床帘半卷,一团被子叠得窝窝囊囊。
这是住人的内室,怎么就领到这里来呢。
一段倦意升起,文长清伏到案几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院外的叫嚷声吵醒了。
“小烈儿你也真是,让个药房伙计伤了颜面,你个当兵的,还是军将,让一个刁民伤了……”
是那个老者的指摘。
“晦气,伤了一个弟兄,又伤主将,这乌南果然不是好相与的所在……”
这是那个百里复在埋怨。
“小烈儿,你今日与我分说明白,十七军律中哪里有不许与百姓厮斗的规矩,若是说不明白,莫怪我老褚明日砸了药铺之后,再回来寻你的麻烦……”
这是那个姓褚的巨灵神。
指摘,埋怨,威胁,居然都是对着主将而去。
却没有听到一声反驳,更没有呵斥响起。
文长清有些搞不清勇烈翼到底是何所在了。
全没了军中上下阶级的尊严规矩,直比啸聚山林的江湖好汉还要散乱。
山寨头目也没有如此不讲颜面的一味亲近罢。
“你屋中的灯怎么亮了,六六大顺来给你暖床了……我与你说哈,小烈儿,今夜你可得守住了童男子的身份,一个闪失,就是马上风的结果……”
这是姓褚的在调笑。
还真是没有了上下的尊严规矩。
“文某深夜造访,只为当面致谢……”
文长清推开屋门,迎了出去。
见礼,寒暄。
入到屋内,没等龙承烈坐定,那些军将都纷纷寻了把椅子,坐得地动山摇。
还好,还知道给文长清这个客人留了位置。
没有抢到椅子的,或者与人拼了座位,或者在门口立了。
山寨聚义弟兄一般的随意。
“连口热水也没有……火盆也没生……”
那个褚天光坐下之后,立时寻到错处,推开窗子,顾不得冲进屋内的大团凉气,向着院中喊叫了,
“蹦豆子,你他娘的别只顾着跟莞儿亲热,赶紧送了热水……”
“大骡子,你适才糟践我等,老娘忍了,你再口中花花,信不信我明日带了姐姐们花了你两个娘子的脸……”
正房中,传来一个清脆女音。
“你敢动我婆娘,明日就让杜黑子下手……让你守了活寡……”
直如邻里一般的笑闹,更是让文长清惊掉了下巴。
那个蹦豆子既然做了端茶送水的活计,定是个寻常军卒,可他的娘子,却敢向一个军将叫板。
这不像是山寨,倒更像是一团和气的寻常人家。
待一个女子拎着热水的铁壶走进门来,更有勇烈翼将一处军营过成了小户人家的温馨感觉。
女子没有收拾齐整,下身套了袄裙,上身只是在小袄外面披了襦衣,头发也没有打理,双环髻中一只都散乱了。
完全是一副匆忙中的随性扮相,也没有长久伺候的打算。
掀开门帘,见屋中还有个陌生之人,女子立时尖叫一声闪躲到了帘后。
数息之后,一只小手举着水壶从帘下递了过来,推给了门边的一个。
接了水壶的军将还被搡了一下。
被唤了伺候客人的小妹一般在泄着委屈。
“茶壶啊,还有茶盏……”
龙承烈拖着长音点拨着。
“哦……”
屋外答应的清脆,可是一两声奔跑的脚步刚刚响起,就是撞翻了桌椅的声响。
唬得立在门边的两个军将冲了出去。
又是一阵笑闹。
“你这头伤如何得的,可有大碍……”
龙承烈摘了头盔,脑袋上缠裹着白布,白布上还隐隐渗出了血迹,显然受了伤。
文长清便询问起来。
“无妨……”
一张小黄脸上现出无奈的笑意,解说着,
“为了受伤的弟兄,砸了人家医馆的门,药铺伙计以为是来了盗贼,将一个秤砣撇过来……前面的闪过了,落到了我的脑袋上,还好戴了头盔,只是擦伤了一点油皮……”
“擦伤可没有出血的时候……你说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是军将的身手,却让小烈儿冲到了前面……”
那个叫风六伯的司户参军明显就是家中爹爹的做派,一根手指一个二个的指点了,在为自家受了委屈的小儿子泄气。
被点到的军将,都是做了错事的哥哥,垂了脑袋。
包括那个勇烈翼二号人物的风不破,也都是讪笑着,没有辩驳的勇气。
还真就是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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