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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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春的正月初五,你的祖父,我的平沙老哥哥已经殁了……”
“现下,我膝下无亲,你也再无长辈……”
“于今世上,你、我便是最亲近的亲人,或者还要算上你那个慈母茗娘……”
杜怀意该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方才吐了言语,面上满是灰败的颜色,原本议论时候还是挺直的腰杆,随着一个霹雳消息的吐露,自家也被震得松软了许多,佝偻起来,现出了老人的本色。
一愣,脑中瞬间便是一片的空白,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影像,面前的一切在杜怀意吐出第一句言语时候,便飞散了。
此后的一段言语,忽然飘渺起来,虽在身边,却如远在天外,模糊得几不可闻。
一串串热流,无声的自眼中涌出。
却未擦拭,任凭着那承载着伤悲的心水,爬出眼眶,流向颧骨,腮边,颌下……
虽然爬出之际,还带着心上的温度,一片的滚烫,但是不足一息的时间,便被冷寒的消息摧折得,冷如河边的薄冰。
趴伏在枕头上的下巴,更是瞬息间就被大团的冰冷包围了。
或者,从未暖过。
浑然不觉。
杜怀意的面上也满是浑浊的泪水,一只手颤抖着,自怀中取过了一封金色书册,放到龙承烈的头边。
那是国宗府颁下的承继勇威县子典册文书。
顺势,坐了下来,一只手搭向了龙承烈裸露的肩膀。
温暖。
却去不尽失了血脉亲近的悲寒。
爷爷,自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个总觉得会与自家一生一世不会分离的亲近,就在这张口闭嘴的倏忽之间,永久的离去了。
是亲近,也不甚亲近。
十七年中,与爷爷相伴着只有三年多的时间。
若不是父亲战死,母亲殉了父亲,只怕与爷爷过活的时间更少。
三岁时被爷爷接到了军中,六岁后随着风不破离了军营,过起了寒家的生活。
那两年,是与爷爷生活的唯一完整。
之后,十一岁那年,爷爷回乡省亲,与风六伯约定了纳娶君儿做妾的姻缘。
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前年的秋末,去往杜府之前,绕路去了安川州,取了书信,也受了一番让自家面红耳赤的点拨。
一生中,也只有那段记忆还是十分清晰。
恍如昨天,
或者几息之前。
还记得见到时候的模样,半白胡须遮掩的黄面下,满是疲累的颜色,见到了自家,远远的,还没有看清面孔,就见到了一口银亮的牙齿,笑得畅快。
竟是把自家抱下了坐骑……
十五岁了,束发的年纪,临近的同龄已经扛起了家业,可是爷爷,依旧把自家当做了孩童。
宽厚的肩膀,粗壮的手臂,现在回想起来,腋下还隐隐存有被抱起的感觉。
有力,安宁。
城外有迎来送往的十里亭,
可是,问过之后才知道,爷爷为了迎接自己,计算着时日,在前一日的夜里,带着家兵,跑到了安川州的三十里外,就在野地里睡了一夜。
若不是之前的道路有了岔路,爷爷只怕过会应得更远。
那时的爷爷可是强壮的紧。
去往安川州的路上,遇见了一只野兔,爷爷纵马追撵擒了活的。
因为自家一句未曾吃过野猪肉的闲言抱怨,爷爷竟当夜带了风不破风叔,在山中转了一夜,射杀了四百多斤的一头。
之后两人便扛了回来。
“我爷爷在哪里战殁的,死在谁人的手里……”
泪水哭尽,慢慢的回复了清明,一双眼睛望向了杜怀意。
阵上战死,马革裹尸,做军将都是这般的运气,这般的宿命,即使是爷爷那般兵马提调,麾下十万军马的人物,也逃不过去。
怎么能战殁了呢……
他还没有见过自家的孙媳,还没抱过自家的曾孙,原本约好的,六十岁一到,便就辞了军职,致仕还家,做了悠闲老人。
还差一年,明年爷爷就六十了。
怎么就等不得一年,非要逞能去往两军阵前。
今春正月初五,正是风不破来到勇烈军的时候,若不是因为自家在军前,爷爷怎能把那么强壮人物遣离了身边,若是风叔在侧,爷爷断不会战殁。
于今之计,只有待乌南战事完结,如能活了性命,再去找寻害了爷爷那人的麻烦。
“病殁的……”
龙承烈登时竖直了眼睛。
怎么可能,爷爷是那般的强壮,怎么可能病殁了,而且仅仅是一年之中。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其实,你风叔转到勇烈军时,你爷爷已经病重,让你投军的书信,便是病患中书写的,将你派来我的军中,是怕你看不得他病重模样,延宕了从军的时日……”
“好端端的,如何得了重病,风不破在哪里,唤来与我说清,为何要瞒我如此之久……”
龙承烈双臂一撑,猛然支起了身子,涂抹了伤药,未曾绑缚的伤口立时绽开了肉痂,一缕缕鲜血渗透出来,数息之后,便红了整个后背。
没有疼痛的烧灼,龙承烈只觉得心内一团燥热由肚腹内盘结凝聚,又窜上了头颅,迅猛如虎,矫捷如豹。
“烈儿,你不要命了吗……”
杜怀意一把搂住了龙承烈死死的按压下去。
之后,不仅是潘怜儿,连百里复也龇牙咧嘴的爬起奔了过来。
“唤风不破见我,为何要瞒我许久……”
被按住了,但是龙承烈依旧口中吼叫不休。
“放了他……”
杜怀意忽然松脱了气力,待龙承烈堪堪爬起之际,猛然挥手便是一记耳光,手下没有丝毫的留情,几息之后,龙承烈的右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浓浓的一股鲜血从紧闭的嘴角中喷涌而出。
“呀……”
潘怜儿惊叫起来,寻不到什么得用的布匹,一撩裙子,扯下了内里的一块,替龙承烈擦拭起来。
“杜掌军你这是做甚……”
百里复也立直了身子,转向杜怀意,眼神冰冷直如万年深潭。
“小烈儿刚刚知晓他没了爷爷,一时乱了心神,你何必要与他一般的意气用事……”
“他与他爷爷情深,他与他爷爷相聚了多少时日……”
“三年,还是五年……”
“我们呢,在一起打生打死了二十年,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生在一起,即便是赴死,也在一起……”
一扯衣襟,散开了身上的长袍,露出了伤痕斑驳的身体
“这一处,是枪扎的,你爷爷亲手包扎……”
“肚腹上这一处刀疤,是跟马贼三尺天厮杀时落下的,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就此没了性命,是你爷爷一日日的看顾,让我活了性命……”
“这一处枪伤,是替你爷爷挡的……”
“你爷爷的后背,也有替我挡下的刀疤……”
“你们爷孙深情,怎及得上我兄弟情义……”
一抬手臂,滑落了袍袖,扯开了左臂上包裹的白布,在潘怜儿的惊呼中,露出了前臂上的几十条伤口,有些伤口已经结成了鲜亮的疤痕,有的还在渗着鲜血。
“这些伤口都是因为你的爷爷……”
“我全家尽皆死绝,也只留了两条疤痕,倒是听闻了你爷爷过世的消息,日里夜里,每每想起我那老哥哥,我都只能用刀子割了手臂,才能缓了心中的悲楚……”
“昨夜里思前想后,为了能狠心告诉你这消息,我又割了自家两刀……”
“若不是你,若不是怕你乱了心神,做了什么不当之举,你以为我愿意亲口告诉你这样消息……”
“那是我的哥哥啊……”
“是救了我性命的哥哥啊……”
言及于此,杜怀意面上已经是老泪纵横,浑然没有了军中名将的模样。
“那风叔也不该瞒我这许久,爷爷殁了这许多时日,我却连他的坟头样貌也没见过,哪里有我这样的孙子……”
“你以为他不愿告诉你么,这种消息,能瞒住么……”
“他不告诉你,是因为他还未曾查明你爷爷患病的缘由,真实的死因……”
“我爷爷病重有蹊跷么……”
原本就对祖父的病殁存了疑心,杜怀意此际说出,登时让龙承烈回复了清明。
“有蹊跷……”
“你爷爷身子一向硬朗,这些年在军中,又自律的紧,酒色财气,除了一桩闲气,再无别的病根……”
“便是旧日里受的伤患,都因未曾伤及内腑,没有落了病根……”
“让你风叔起疑的是,他原本是去年秋日,奉命查探流匪三尺天的下落,但是冬日里回转,你爷爷已经致仕,离了军中……”
“而且关于你祖父的病因,当是因气而生已经确实无异,只是这气从何而来,却无十足的证据……”
“有说是你祖父曾经拿捏了安川府知府夏牧渊的把柄,欲要借此攀上内阁夏正平的高枝,谋取节度使的职位,却被夏正平使计卸了那把柄,反给你祖父设了圈套,让你祖父权财两空,你祖父一气之下,方才染病的……”
“有说是你祖父与夏牧渊为了青楼红牌起了争执,之后夏牧渊仗着自家的势力,将你祖父整治了,你祖父气不过,去青楼抢了那红牌,结果得了马上风……”
“还有人言说,是祖父有断袖之癖,与一个书生相好,想要替那书生出头谋取个举人身份,却不防夏牧渊见了之后,竟与那书生一见如故,两人双宿双栖,让你祖父终日抑郁不已,方才生了重病……”
“一派胡言……”
自家的爷爷自家最是清楚,爷爷平素看似平和,内里却严谨的很。
自家奶奶殁了以后,爷爷倒是曾经娶过一房小妾,照顾着饮食起居,只是那小妾手脚很不干净,仗着自家是兵马提调屋内的仅有一个女人,时常收了兵将的好处,插手军中事务,她的一个远房侄子,就是因为她的运作,爬到了营统制的位置。
之后因为那人在战阵中将兵卒推到前面替自家遮挡箭矢,被其他军兵告发后,被行了军法。
因为与爷爷没有子嗣,那女人也就被送了些生计财货,送出了家门,之后,因为年纪已大,就绝了纳娶心思。
又是青楼红牌,又是断袖书生,爷爷若是有一点风流颜色,在这世上哪里会只存了自家一条根脉。
至于节度使,那是前唐的官职,大赵立国四百多年,就没封赏过一个节度使的名号。
“虽是流言,但是有一宗倒是可以确定……”
“夏牧渊……”
龙承烈点了点头。
说道。
【作者题外话】:明日请假休息,无更,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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