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飘魂见鬼（十二）

且不说在烧窑时不管酷暑寒冬都必须面对高温作业的痛苦，光是在闭窑时必须时刻不能大意的封住窑洞，而且还要掌握火候封窑，不然几天的辛苦汗水白流，一窑子的火砖便全部报废，让你望之流涕。

        所以这封窑之人定还要个经验丰富的人，且还要个胆大心细之人。因为封窑之前要不停的从窑洞口加水进去，那如同八卦炉一样高温的窑洞里一旦注入与之相克的水进去，产生的巨大炙热气体着实难以让人承受住。

        不但如此，这时的窑洞口由于暴热暴冷，极其容易塌陷，在封窑时，倘若只要一点的大意，就会发生血的悲剧。

        所以那时的砖厂，没少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的人甚至在还未封窑时便不慎跌落其中，几欲尸骨无存，骇人之极。

        而给叔叔这次封窑的人叫王老三，本也是个经验极为丰富的泥瓦匠，从叔叔的砖窑开始做起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原因居然让一个有十几年经验的人失手出事。

        这时候奶奶还没有回来，看着吵闹的人群，我知道想要叔叔不出门那是万万的做不到了，可是我心中怎么也要同叔叔一起前去，也算看着他总教心里多少有点宽心了。

        叔叔的砖厂离他家不是很远，一群人很快就到了叔叔砖厂的窑洞之前。

        我举目看了一下，发现叔叔的砖厂里除了泥巴作坊之外共有四个窑洞，而四个窑洞此时除了中间的一个窑洞冒着巨大的青烟，其他三个则都是飘着一屡屡的淡烟，不消说，定是中间的那个窑洞出了问题。

        果然，我们赶过去距离那第三个窑洞还有数十米远，我就看到在那窑洞旁边的地上围着几个人，而地下则用一块麻布裹着一个人的身子，那麻布上血迹斑斑，而那被裹的人一动也不动，似乎早已没有了气息。

        见我们一走过来，那站在那里的几个人一下子就围了过来，有几个比较激动的人当时就用手指着叔叔的鼻子责骂道："看，都是你只顾催赶工，这如今出了事故了，眼看只两天就要过年了，看你浪门交待？……"

        叔叔被骂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但却不敢做声，走到那用麻布裹着的人旁边蹲下一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的？王老三怎么会掉进窑子里去的？"

        此时我挤进人群，顺着叔叔的身影朝那地下用麻布裹着的人看了过去，这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只差让我吓退几个纵步。

        我可以说我从来没有看到如此恐怖的画面，简直就是比那电视里最怕人的鬼片都还要惊悚，这哪里还像是个人的样子？

        只见他全身上下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体无完肤了，只要没有被麻布裹到的地方，无不是皮开肉绽了，且绽开的皮肉又几乎都是青黑色，且有油珠和血水不断渗了出来，似那种被烤得半生不熟的骨肉，与能清晰看得见的白骨形成两种不同的颜色，样子极其惨烈。

        此刻的他已然没有了气息，早已死去多时。他的双脚被裹住了我就不知道了，而他的手此时已经不能算手了，只剩下两根如同烧焦了的木棍呈抱人的姿势在地下已经定了格。

        最难看，最怕人的，最惊恐的就是他的脑袋了，他的整个脑袋上此时已不见一根头发了，耳朵已然变成一撮焦肉，他的头皮已经像那被烈日烤得龟裂的田地，一路一路的，而从爆裂处隐隐有那白色的脑髓似的东西缓缓流出，恶心之极。

        而他的五官此时早已严重的扭曲变了行，两个眼睛珠子好像被人用力掐住挤了出来，干瘪的甩在眼袋上像那吊死的恶鬼，骇人无比。更加怕人的是他的鼻子嘴巴此刻已然被烤焦缩成一团，以至于从人中到下巴一块都已变成了空洞，洞口唯有几颗被烧黑的牙齿尚没有掉落，参吃不齐的立在那里，让人一见了这样子就有一种即便是大白天亦仿似见了鬼般的感觉。

        我当时就吐了，直差就将前几天的饭菜都统统倒了出来。眼睛里金星直仿若是雨后春笋，一颗接一颗地不断在我眼眶里飞舞着。

        这寒冬腊月即将过年的时候，本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却不料竟出如此大的事故，这让叔叔几乎崩溃，我看得仔细，叔叔在摸那人的心口时，手一直在那里发抖。

        愤怒的人群此刻都在指责叔叔只顾赚钱而忽略了大家的安全事故问题，让叔叔当时低着头好久说不出话来，幸好旁边有一个心好的工人说王老三是喝醉了酒然后仗着手艺娴熟而去作业的，然后在这种情况下从窑洞口不慎跌落窑洞里，然而窑洞那时煤火虽然已经是熄灭，可那些连着被大火被烧了几天几夜的泥砖中的高温尚还在，好在听到惨叫的附近工人及时赶来用绳子帮着铁钩将他捞了出来，否则尸骨无存，一同化作砖石了。

        眼下是死者的安葬问题，由于那王老三是来自较远的外地，在我们县城举目无亲，这眼下亲人未到，绝不可能就那么的埋了吧？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将死尸停放着，一边通知他家里的亲人前来收尸。

        那人群中刚好有一个人是死者王老三的亲戚，也是叔叔留下来做完最后一批砖石再赶回去过年的老乡，于是叔叔便给他多结了点过年的工资，让他回家顺便给死者的家人带信。

        而王老三的尸首，因为那乡里也没有医院的停尸房，以前的湘西特有的义庄亦早已在十年的浩劫中给摧毁了，所以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也出自于人道主义下，叔叔决定暂时将尸体搬至自己的家中的院子里暂时停放着。

        于是叔叔一行人便又七手八脚的将那王老三的尸体搬到了叔叔家的院子里停放着。

        而所停位置也正是在婶娘的窗户下的院子里。

        因为死者亲人未到的缘故，死者是不能入棺的，叔叔就叫我搬来两根长凳和一个门板，然后就将那王老三的尸首放在那上面。再简单的找了块白布盖住了他，才暂时停止了忙活。

        一开始人群还没有散去的时候，我当时倒不觉得什么，直到人群一个个都走了个精光，已到傍晚时分的时候，寒冷的冬风似乎变成了阴冷的鬼风，吹得那门板王老三尸体上所盖的白布一晃一晃的，让我不时地想起那白布下的恐怖样子，才让我无比的害怕起来。

        几个堂妹也是害怕无比，连晚饭也是顾不得吃了，天一黑，三个挤在一个床上都还是瑟瑟发抖不已。

        而我一直也紧紧地跟在母亲身边，不敢离开半步，因为我总是只要我一回头，总会看见王老三那恐怖的模样。整个叔叔家就好像变得阴森无比了，除了痴呆的婶娘时而对着那尸首笑着说话之外，没有一个人心情不凝重的。毕竟即将大过年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晦气之极。

        正当我们吃完饭都围在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说着今天之事的时候，奶奶终于回来了。

        奶奶的脸色很是难看，估计是她早已在路上听闻了别人的诉说，一进屋子，连背篓也没来得及放下，就大声哭嚎起来，然后指着叔叔便骂道："你个狗日不听话的东西，什么事情也不用脑壳去想哈，这腊时腊月的你怎么能将一个凶死的人放到家里来？你不知道这样会背时的么？亏我赶了一天的路到太平山为你拜神求佛，你竟如此不知事，你就不能听下为娘的信我一回吗？这该来的报应万一真的来了你叫我怎么活得下去哦我的儿！"

        奶奶哭的很是伤心，连鼻涕都流了出来，叔叔见奶奶这样，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任凭奶奶在那里哭骂着。当听到烦躁时叔叔眉头一皱嘟哝了一句："够了可以不？你以为我想死人么？这事情都发生了我还能怎么样？你就信那些鬼神有什么用？现在你有本事给他哭活去撒！今天够烦躁的了，拜托你老人家莫添乱要得不？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要蚀点财么？钱我有的是！"

        奶奶听到叔叔如此顶了一句，嘴里不再骂叔叔了，可是却哭得更是伤心了。以致于叔叔和他的女人听得烦躁还是怎地，起身便回房睡觉去了。

        见叔叔早已走了，奶奶又哭泣了一会儿便停止了抽泣，只是对着我和母亲哽咽道："这狗崽子不知道好歹，如果万一有了什么不测，叫我怎么活啊！"

        的确，我心里一想也是，可怜天下父母亲，奶奶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早早的离开人世本就是对奶奶是个不小的打击，如今只剩下叔叔一个儿子，倘若又有个三长两短，再度上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剧，那将是多么惨重的打击？怎对起九泉之下的爷爷呢？

        母亲见奶奶如此，忙站起身子扶着奶奶连声安慰着，并不时的岔开奶奶的话题，问起奶奶这次太平山收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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