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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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贺时渡一起逼入皇宫的都是他的亲兵,无论是战斗力还是默契度,都是数一数二的。
依照计划,侵入皇宫,闯进皇帝的寝宫,并没有遇到意外。
造反之夜,天公有眼,响起一道惊雷。
同一时刻,檀檀被送到千江寺。
芳年将她送入千江寺,由弘年亲自迎接后,转身驾马朝贺公府方向奔去。
这夜惊雷滚滚,暴雨不休。
她站在佛殿前,望着雨珠坠地,激起千层涟漪。雨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身上有些发冷。
弘年从后门进入佛殿,手里拿着一把子香,他插入佛前的香鼎里,拜了拜,走向檀檀身后,“檀香有散寒的作用,你拿些回厢房点着。”
檀檀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仍站望着雨水。
她心思浅,任意一个稍有城府的人都能看穿她。
弘年走到她身边,并肩和她看着雨。他转着手上的佛珠,说道:“秦宫里的禁卫远不是南池的对手,南池大司马,看起来是个狂放不羁的荒唐人,实则心思比谁都细腻,若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不会冒然逼宫。”
檀檀用手掌擦去打在脸上的雨水,失魂落魄地说:“皇叔,我杀不了他,你们换个人吧,我没有那个能力。”
“荒唐。”弘年说,“你娘当初舍身取义,不是为了教你退缩的。”
弘年说话时仍是智者的语气,和善平静。檀檀记得,自第一次见他起,他就是这样的语气。
和娘的疯狂不同,弘年提起燕国、复仇之类的字眼,总是很平静。
她第一次见到弘年,是在来邺城的第一年。大司马寿辰,来千江寺请福,带着娘和她。祈福时,一只鹰从天上冲下来,大司马怕他们受惊,让她们母女去厢房休息。
【檀檀,往后如果娘不在了,皇叔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一切都要听他的。】
这些年,借着弘年讲经,没少来往过。
害死大司马的那一瓶“南池水”,也是弘年给娘的。
娘死后,弘年教她留在贺公府,教她一等再等。
可她只是个没什么智慧,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的草包罢了。甚至今日,她仍不懂为何大司马对他们母女这般好,娘还是能够狠心杀了大司马。
“我你们派了那么多杀手,那么多,那么多还有秦国皇帝都杀不了他”檀檀语无伦次,“凭什么要我杀他他那么狠心,他连他们的皇帝都敢反,我要是杀了他、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想起娘死前,她第一次质问娘——
【为什么你宁愿丢下我,也要杀大司马?】
问千次、万次,都只有一个答案。
檀檀,因为你是燕国公主。
娘最后的日子里,人已经瘦成一副枯骨了,檀檀无法想象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扬声质问弘年:“你为什么要我去送死?”
答案早已在她自己的目光中。
让兔子变成狼最好的方法,是将她养在狼的身边。
此时她的目光正如一只被围困的小狼。
弘年转着手里的佛珠,他的心没有一丝动摇,“你不杀他,那些死于南池大司马之手的燕国人,算什么呢?”
可那些燕国的细作,他们从没养过她半天,他们将她当做叛徒、biao子,她为何要为了他们牺牲自己?
弘年用慈悲宽容的声音说道:“檀檀,咱们是燕国的皇室,享的是百姓的福分,这么做,为的是燕国的平民百姓。你还年纪小,肯定会有迷茫、抗拒、动摇的时候,但当你坚持下去,走完这条路,再回头看的时候,这些充其量不过是路边的石子砂砾。”
檀檀的心没有因弘年的话而动容。
过了这个秋天,她在秦国正好八年。
这八年里,遇到的一切,都只是石子砂砾吗?
待她像亲妹妹的时复、和她相依为命的平昌、娘生病时照顾她们的邻居胖婶、处处维护她的阿琴
还有贺时渡。
他们,不是石子砂砾,而是活生生的人。
可是她找不出一个强有力的借口来反驳弘年的话,他用看似宽容,实则狭隘,他接受得了她死,却不能接受她活着。
她虽然不聪明,但跟着贺时渡,她学会了一个道理——
【比起留下什么样的名声、是对是错我想走什么样的路,更重要。】
弘年那句“再忍一忍吧”,隐匿在暴雨的声音里。
秦宫,皇帝秦宫。
侍奉皇帝的老宫人颤颤巍巍地捧着玉玺,他不敢抬头,生怕一个对视,对方会砍了自己的头。
贺时渡将自己的头盔放在皇帝批公文的案几上,他瞥向老宫人,“劳烦侍郎取一份空白的圣旨。”
宫里处处弥漫着鲜血的味道,老宫人吓得□□流出一股黄液,“老奴这就去!”
他带来一份崭新的圣旨,浑身颤抖着递给眼前用短刀抵着皇帝脖子的青年。
贺时渡稍稍松了下手腕,刀刃离老皇帝的脖子远了几毫厘,老皇帝刚张口一喘息,那刀刃立即又紧贴上他的脖子。
贺时渡一脚踩在龙榻之上,怜悯地说:“你一个半只脚入土的人,跟我斗什么。”
尽管语气慈悲,眼里确实不可一世。
“你斗得过我么。”他笑了起来,“没我贺时渡拿命给你开疆扩土,你能这么安稳地住在皇宫里么,知道燕国皇帝怎么死的么?”
皇帝无法张口说话,鼻翼一张一合,艰难呼吸着。
他突然凑近皇帝,挑眉问道:“陛下是不是正等着臣以下犯上呢?”
皇帝无力地抬了抬手,然后重重落下。
贺时渡扬声道:“李侍郎,陛下龙体垂危,要传位于太子,召文武百官前来。”
老宫人跪地长嚎一声:“陛下召文武百官入宫!”
等待百官入宫的时候,贺时渡仔细端详了一番老皇帝的样子。
一国皇帝,将死前也就那样。他皮肤上长满了老人斑,肉身松弛,眼神浑浊,别说反抗了,就连聚焦眼神都困难。
若他的父亲能活到这个年纪,也将成为这样的老人。
那他自己呢?也会成为这样的老人么?
他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同皇帝扯起闲来,“当年是我父亲带秦国入关内的,你是秦国第一个在关内当皇帝的人,爽不爽?我父亲去世后,你假惺惺流了几滴泪,隔天我入宫见你,看见你和两个女人在床上厮缠,那时我就想拿刀砍了你。外面的人想杀我就罢了,你杀我做什么呢,你一统中原了么?朝中制度完善了么?你觉得我是你秦国的一颗毒瘤,我觉得你跟你那些士族门阀出身的老臣才是。”
见老皇帝没回音,贺时渡收了短刀,这时皇帝嘴里蹦出两个字来——
“逆贼”
“我只是逆了你这个心怀鬼胎的老东西,我忠的,是天地之道。”他向后靠了靠,背抵在龙榻的框架上,“十四岁,我第一次上战场,几万人被围困在阴山,说等朝廷粮草支援,等了半个月没等到,活活饿死了一半人,那时起我就是个逆贼了。对了,你知道匈奴人、燕国人、赵国人,打起仗有什么区别么?”
皇帝无力的闭上眼,喉头卡着一口痰。
贺时渡冷笑:“匈奴人全靠凶悍,燕国人擅战术,赵国人武器精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想杀我啊。”
皇帝扭动着身体挣扎了起来。
这时皇帝寝宫外传来焦急的步履声,以辅政大臣赵邈为首的文官们鱼贯而入,看到满地跪着的宫人和一身戎装的贺时渡,赵邈怒道:“贺时渡!你这是谋逆之罪!”
他好整以暇地退让到群臣之间,“今夜有刺客入侵,我率南池府兵与我军中的亲兵前来救驾,赵大人不问缘由,就好大的帽子扣下来,本官招架不住啊。”
他转过身,正对着大臣们说道:“如今陛下危在旦夕,咱们做臣子的,当务之急是维持朝中一切事务的正常运转。立储之事,刻不容缓!所以今日本官特请来各位大人见证陛下立诏,册太子为储君,诸位大人们几十双眼睛盯着,造不了假。”
赵邈猜不出贺时渡的用意,只见他走到自己面前,“赵大人,您是辅政大臣,又最是体恤陛下,这道圣谕由您代笔最为稳妥。”
他双手背后,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赵邈狐疑地看向他:“大司马,你用意当真如此?”
贺时渡笑道:“诸位大人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贺时渡有两个问题想问诸位,其一,我可曾做过阳奉阴违之事?其二,我可曾辜负过秦国百姓?”
此时有看出赵邈大势已去,想为自己谋出路的墙头草,站出来道:“有大司马为秦国四方征战,我秦国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他不满地说:“那为什么,诸位大臣如此看我不顺眼?想要除掉我?”
说完,他竟恍神了。
在这些或是憎恨、或是恐惧的眼神注视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他觉得自己真是每天和某人呆在一起,染上了她的小毛病:从前他并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得寸进尺的人。
大臣们焦灼地等待着太子前来,可等来的,却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禀陛下,我们在太子私宅里,发现了盔甲和兵械。”
清晨的时候,雨势小了。
檀檀伸手接住瓦片上掉落下来的水珠,那颗水珠掉在她手上的瞬间,化成无形的凉意。
寺里敲了晨钟,院中的僧侣渐渐多了起来。
弘年换了授晨课的讲服,来到大殿,只见檀檀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站立着。
“刚收到消息,秦帝已经油尽灯枯,宫里在备后事,大司马应已从宫里撤离了。”
“皇叔。”檀檀开口质问,“如果今日你们口中这个大司马,不是贺时渡,只是个几岁孩童,也当杀掉他吗?”
弘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念了一段经。
“你去厢房歇息会吧,中午时,贺公府的人应会来接你。”
檀檀点点头,迈出大殿,她站了一夜,脑袋里全是浆糊,已经没法正常思索了。下台阶时,脑袋异常沉重,她强撑着下了台阶,抬头一瞬间——
寺门的位置,站着一道山青色的身影,当她望过去的时候,他正带着淡淡的笑意望向她。
她不能不顾一切地向他飞奔去,可她的眼神泄露了她想说出口的话:
贺时渡,你想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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