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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蟹红


蟹红,如此炽烈的红,无法阻挡人们有着大快朵颐的兴奋和喜爱,可谁能想到那其实是蒸煮之染呢?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无论好坏,依旧醒来。只要是节假日,我们楼里就比较的清静,不是兴高采烈地进城玩儿去了,就是喜气洋洋地串亲戚去了,但我们家却有些死气沉沉,我心灰意冷,躺在床上不起来,弟弟更是逮着休息日就睡懒觉,母亲却罕见地这次没有责备我偷懒,自己不声不响地买菜做饭了。

        只要母亲不伤心,不生气,我的心情就会慢慢轻松下来,弟弟则也有说有笑了,他提议道:“姐,咱上哪儿玩会儿吧?”

        我心不在焉地说道:“去哪儿玩儿呀?”

        弟弟却兴致勃勃地说道:“咱们滑冰去吧?你不是前两天还想和崔大力一起去呢吗?”

        母亲赶紧赞同道:“哦,言言,去吧,带着三儿玩去吧,我给你们做晚饭。”

        不管多么的天寒地冻,心中总有一丝余温未散,而这尚存的温度,能让我暂时忘却不堪的苦楚。

        说到崔大力,又说到滑冰,我有了些兴致,放下手中的小说,从床上下来,我看了看时间,说道:“呦,这现在要赶到城里公园去滑,那滑不了多长时间啊?”

        弟弟说道:“咱这儿足球场泼水了,现在都冻成冰了,咱去那里滑吧。”

        那个足球场就在我们楼的旁边,我也想大口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便答应了。

        北方的冬天,百花已绝,褐染大地,近水成冰,万物为银,我滑冰只为能有一刻自由飞翔的感觉,以便舒展我郁闷难过的心情,我滑呀,滑呀,耳边升起的阵阵寒风也能渐渐冻住我心中隐隐的伤痛

        这天,母亲异常的激动,明明心情好,却一口饭也吃不下,一直看着时间,一直盼望着什么,直到楼下李阿姨上来,两个人拉着手,急急忙忙地出门,李阿姨也是激动万分,她特意回头看看我,欣喜地说道:“小言,你妈妈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听了这话,母亲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复杂却爱怜地说道:“言言,走,给你爸打电话去,由你亲自告诉你爸爸吧,也只有你最适合说。”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只知道她们这是要打电话去,而且还是去谷雨照家,我感到厌恶,坐着没动,看着桌子上的饭菜,说道:“哦,我不去了,还得等三儿回来吃饭呢。”

        母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愧疚地把目光移开,对李阿姨说道:“淑英姐,我们去吧,小谷等着呢。”

        李阿姨答应着往外走着,但一边走一边还兴奋无比地说道:“嗯,好,哎呀,茹兰,我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太高兴啦,也太突然了,让我觉得跟做梦似的,看来小谷还真办事儿。”

        我想着可能跟爸爸调动的事儿有关,那时候的调动虽然很难,尤其往我们这个大城市里调,不过我可没有她们那么的激动,觉得也就是如同崔大力办个转学那样而已。

        一会儿,崔孝贞“蹬蹬”跑上楼,敲了敲门进来,她也是一脸的兴奋说道:“妙言,你爸爸终于要调来了!”

        我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崔孝贞奇怪地说道:“咦?你怎么不激动啊?怎么也没给你爸打电话去呀?”

        我指着桌子,说道:“我弟还没回来呢,我等着他吃饭呢。”然后,我反问她道:“你今儿不上夜班了?”

        崔孝贞说道:“嗯,过几天你们就放寒假了,大力没准儿就过来住了,他回来住,我就尽量上夜班,好让他们睡得宽敞些,所以我跟她们倒了一下班儿,那些天的夜班,包括春节,都是我上,她们都乐意着呢。”然后,她不可思议地说道:“哎,妙言,据说这次给你爸爸调来,楼下那个谷叔叔费了很大的劲儿呢,他也挺够意思的,也算你妈妈没白当他师傅一回。你妈妈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我带着感慨说道:“是啊,我妈妈应该高兴了。”

        崔孝贞也感叹了一声:“唉,要是你哥在,你们家就团圆了。”

        我说道:“是啊,其实我爸最惦记的是我哥的事,如果我哥没出事,我爸才是最高兴的。”

        果然,我爸更关心地是我哥的情况,对于自己的调动也不是很兴奋,这让母亲多少有些失望。

        但是,谷雨照坚持着办好了所有的手续,正当他拿着调令准备挂号寄走时,我们接到了哥哥的消息,哥哥被判了无期徒刑,我们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爸更是伤心欲绝,不过,根据刘涛打听的情况,他说能捡一条命就不错了,有人偷了工厂里的两块铜料就判死刑的,而我哥他们是在国庆节期间作案,情节特别严重,性质特别恶劣,还打伤国家工作人员。

        我急切地说道:“张志军不是没事儿了吗?”

        崔孝贞也不解地问道:“他们不是也没偷东西吗?”

        刘涛说:“打伤人是事实,只不过张志军没有提出指控和赔偿而已,偷东西是李涵在最初的笔录里就说了,他们是想偷显像管组装电视机的。”

        我焦心地说道:“他们只是想,没有真的偷啊。”

        刘涛说道:“他们只是没偷着,那这个时候只能叫未遂,现在全国都在严打,李涵赶上未满十八岁,他就送工读学校了,你哥能留一条命就是万幸了。”

        崔孝贞仍存侥幸地说道:“这不会是最后的结果吧?”

        刘涛十分肯定地说道:“就差贴布告了。”

        我爸听说后,绝望悲痛地说道:“我儿子这辈子完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我哪儿也不去了,你们那里,我永远不去了。”

        这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尤其是母亲,更是意想不到,但是,最着急的是谷雨照,他拿着调令,也顾不上许多,来到我家,李阿姨和崔叔叔也来了,他们商量着如何让我爸爸能答应调来。

        谷雨照说道:“这个调令是有时间期限的,如果错过了,就是废纸一张。这可是我下了很大工夫办成的,真希望不要前功尽弃啊。”

        李阿姨说道:“这个老尤,这时候怎么能犯倔脾气呢。”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唉,不应该这时候告诉他春生的事儿。”

        崔叔叔看着调令,带有惋惜地说道:“哦,小谷,看来你真的很用心了,能把老尤调到这么好的单位,如果放弃,那真是太可惜了。”

        谷雨照说道:“是啊,我托了很多人,有的还做了承诺,帮着人家也办了不少事,真没想到尤师傅会不来。”

        崔叔叔问母亲道:“陈师傅,你跟老尤说这边的具体情况了吗?他是不是觉得这次还是走过场啊?”

        母亲点点头,李阿姨迫不及待地说道:“哎呦,说了,都跟他说得明明白白的,这次是板上钉钉的,百分百的把握,他一开始也没说不来,小谷也去外调了,可是,春生的事儿一下来,老尤就变卦了。”

        谷雨照也叹道:“是啊,要不我也不会让他们开调令的,唉,我还真没办过这么没谱儿的事情呢。”

        崔叔叔说道:“你们再催催老尤,抛开春生的事儿,跟他说说调来的好处。”

        母亲摇摇头,忧郁地说道:“没用的,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了,现在,他都不让我打电话了,说打了,他也不接。”

        崔叔叔想了想,说道:“我看呐,你最好去他那里一趟,亲自跟说,把调来的优势好好跟他分析一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几个人能碰到的。”崔叔叔又看了看我,说道:“哎,让言言也去,你们当面跟他说,哦,这正好也放寒假了,过几天就是春节,单位也放假了,你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都不用请假。”

        谷雨照马上应道:“哦,这个主意好,可以试试,陈师傅,我可以多给您几天假的,哦,我也可以给你们买火车票。”

        李阿姨也马上叫好道:“啊,对啊,老尤最听他闺女的话了,让小言亲自跟他说。”

        母亲担心地看了看弟弟,说道:“那华子就一人了?”

        李阿姨安慰道:“哦,茹兰,你放心去吧,春华饿不着的,我会让他去我家吃饭的。”

        弟弟则不屑地说道:“哼,我还愿意一人儿呢。”

        就这样,我和母亲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哦,谷雨照特意给我和母亲买的卧铺票,母亲非常过意不去,说道:“怎么还买卧铺啊,一晚上就到了。卧铺票这么贵。”

        谷雨照提醒道:“哦,火车票我会想办法给您报销的,您就不要言语了。我看您这两天情绪不好,坐一宿很累的。”趁着没人注意,他又小声地非常诚恳地对我说道:“小言,希望你能原谅我。”是的,他总找机会尝试着跟我说话,希望我能原谅他,如果他不提这件事,我都会像平常那样和他打招呼,或者点点头;但是,只要他一说抱歉求原谅的话,我就会浑身发冷,脸上的表情也瞬间阴沉下来,他的侵犯让我觉得痛楚难言,但母亲的默认,更让我感到一种被抛弃的透骨心寒,我总想抹去那段记忆,所以,我极不想被提及,若不提及,我就便会自欺欺人地认为那不曾发生过

        第一次坐卧铺,竟然那么舒服,困意也来的那么早,以至于我一上车就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母亲则一点困意都没有,她靠窗而坐,一会儿望望窗外,一会儿又看看我,真是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

        爸爸看见我,惊喜万分,问我这问我那,当然,问哥哥的事情最多,我便把知道的全部告诉爸爸,还补充道:“爸,刘涛说了,如果表现好,哥还能早出来呢,至多二十年,孝贞姐说二十年很快的,所以,您就好好保重身体。”

        爸爸无限遗憾之中是更多的伤心,他悲伤地说道:“唉,不让你哥离开我就好了。”

        因为爸爸还要上班,他就让一个叫小张阿姨的带我到他们单位外的招待所去了,母亲则跟着爸爸去了他们单位,母亲说还有半天上班时间,想趁着单位有人把事情办了。

        南方的东西就是多,尤其是吃的,有好多花样,小张阿姨带着我在市场上采购,我看见在海产品处,有几个螃蟹爬出了池外,便好奇地看着,小张阿姨以为我感兴趣,连忙买了几个。后来还来了个她的亲戚,和她一起做饭,她们一边做着饭,一边和我闲聊天,当那些螃蟹蒸好时,小张阿姨从锅里拣出两个对我说:“哦,看你那么感兴趣这个螃蟹,来,你先尝两个,热的特别好吃。”我看着刚才还青黑色的,爬来爬去的生螃蟹,现在已经一动不动地变成了一团红艳艳熟螃蟹,我的朵颐大开,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张阿姨笑着帮我剥开了螃蟹的红色硬壳,又掰开螃蟹的爪子,露出一丝一丝雪白的蟹肉,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小张阿姨问道:“好吃吗?”我连连点头:“嗯,好吃。”

        这时,她的亲戚在一旁快速地切着什么放到一个小碟子里,又拿一瓶醋倒上,递给我说道:“哦,蘸上这个,更好吃。”

        我一看,是切得很细很碎的姜末,还有那醋,跟我们那里酸掉牙的不同,其散发出一股香味,我蘸了一下,吃着,然后赞叹一声:“哎呀,真鲜呐。”她们俩对望了一下,眼神是那么特别,我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怎么?”

        小张阿姨说道:“你刚才的表情特别像你阿古(哥)。”

        我有些好奇地问道:“您知道我哥?”

        小张阿姨说道:“是的呀,他小辰光(小时候)就住在我那里啊,他是在这里上的学。”

        我立刻饶有兴趣地说道:“哦,我哥住过的地方,那带我看看去。”她看看时间,又看了看她亲戚,说道:“好吧,反正离这里不远,我们一会就可以回来的。”

        这是离招待所不远的筒子楼,她们把我领进一间屋子,小张阿姨指着屋角的两个铁床,说道:“呶,你哥和我儿子就睡在这里,他们的学校在楼后面,你哥上中学就跑到你们那里上了。”

        我看见床旁搭了两排木格子,就当书架了,里面还有些发黄的、落了一些土的书,我看见了《红楼梦》的三、四,想起我哥拿来的一、二,便顺手拿出来看,小张阿姨叹息地说道:“那时,他语文不好,让他好好看书的。”我看了看她,问了句:“您是他的肖阿姨?”

        她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是的呀,我是他的小阿姨啊?”我这才恍悟道:是小阿姨不是肖阿姨。

        小张阿姨忽然眼圈发红地说道:“他在这里可乖了,很老实的,根本不会做这个事情的。”显然,她已经知道了我哥的事儿,我说道:“还没最后定呢,还没贴布告呢。”

        小张阿姨听出了我苍白无力的口气,无奈地叹道:“你哥不去那边就好了。”

        这时她的那个亲戚抽泣起来,她看着我说道:“本来他是不想去的,可是他说,他要跟他亲妹妹在一起。”小张阿姨用力地向那个亲戚使了眼色,让她克制自己,我这才打量了一下:她那圆圆的、大大的眼睛和不高的鼻梁,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此时我可没有心情去深究什么,继续翻看着书架上的书,忽然,我发现有些书或小本子上都会有随手写的成语,什么‘妙不可言’‘妙语连珠’‘神机妙算’,小张阿姨说道:“哦,跟你名字沾边的他都要写写,他最爱说妙不可言。”我的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和阵阵酸楚,我觉得我为我哥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小张阿姨看着时间不早了,说道:“哦,你爸爸要下班了,小言,咱们回招待所。”然后,对她的亲戚说道:“阿姐,你就待在这里吧。”

        当看见爸爸和母亲来了的时候,小张阿姨说道:“哦,尤主任,年夜饭的东西我都买好了,鸡鸭鱼肉都有,中午也让小言吃了些东西。”

        爸爸看了看,说道:“哦,小张,谢谢你,晚上跟我们一起吃吧。”

        小张阿姨摇摇头说道:“哦,不了,我还得回家,哦,大姐,你看还缺些什么,我有时间,还可以去买的,你还不太熟悉这里。”她转过头看着母亲。

        母亲问道:“哦,有韭菜吗?好包饺子。”

        小张阿姨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哦,这个没买,我们这里不兴吃饺子的。”

        爸爸无所谓地说道:“哦,没关系的,一会儿我再去转转,那你赶紧回家吧。”爸爸还是平常的表情,母亲则脸色特别难看。爸爸说道:“哦,茹兰,咱们去市场看看有没有韭菜,哦,你们要是有时间的话,咱们回乡下老家看看。”

        母亲说道:“哦,这次没请假,就是正常放假走的,这里待两天,路上两天,回去我们还休一天,等下次吧。”

        爸爸说道:“也好,下次你请探亲假的时候,咱们再回去看看。”母亲瞟了爸爸一眼,明显不高兴地说道:“你就是不想调过去,是吧?”

        爸爸没有接话茬,而是拍了拍我,说道:“小言,爸爸给你做些好吃的。”

        我有些兴奋地说道:“爸,那个螃蟹真好吃,尤其是那个小张阿姨的亲戚调的姜醋汁,蘸着吃,特别的鲜。”

        爸爸迟疑地问道:“她们没跟你说什么吗?”

        我想了想,犹豫地说道:“没有,她们就是带我在市场上转悠了一下。”爸爸松了一口气。

        我的到来,爸爸自然高兴,但是能明显感到他心中的愁闷,他不再说哥哥的事,但也绝口不提调动的事。

        当新年的爆竹声响过,爸爸对我们说道:“哦,我回单位了,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母亲问道:“你不在这儿睡吗?”

        爸爸看看屋子里小旅馆似的两张单人床,说道:“你跟小言在这儿睡吧,我回单位睡,正好还可以值班,明天我再过来。”母亲说道:“哦,那你再多待一些时间吧,我还不困呢。”

        可我已经困得眼皮直往下垂,估计爸爸看出来了,说道:“哦,小言困了,你们早点睡,明天我可以带你们去庙会,我们这里也有庙会的。”母亲明显地不高兴了,等爸爸一出门就埋怨道:“言言,这次让你来就是想叫你说服你爸,答应调动的事,你怎么不说话啊?”

        不知是坐火车还是跟着小张阿姨她们逛市场的原因,我感到特别的累,我疲倦地说道:“你们一直也没说调动的事情,我怎么说话啊?而且,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呢。”说着,我打了个哈欠。

        母亲看着我,琢磨地说道:“咱们这次是坐卧铺来的,你不至于这么累吧?你又上哪儿逛去了?”

        我已经躺到床上了,拉了拉被子,说道:“没去哪儿,就是小张阿姨带着我在周边转了转。”说着转过身睡去了,只听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许我特别不适应南方天气,湿冷,阴沉,弄得我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母亲和我一样对那里的庙会也毫无兴趣,就想着尽早回旅馆,钻被窝。

        爸爸看着我们不尽兴的样子,遗憾地说道:“小言,这次时间太紧张了,下次爸爸带你好好玩玩。”看着母亲跟我不断地使着眼色,我说道:“爸,您赶紧把调动的事儿办了吧,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想什么时候玩儿都行。”

        爸爸扫了一眼母亲,接着跟我说道:“哦,小言,以后你就上爸这边来吧,你来了,爸爸还能分上大房子呢。”我们没有料到爸爸会这么说,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小张阿姨敲门进来,说道:“尤主任,我在楼上的贵宾房订了一间,那里床大一些,你今天和大姐到上面住吧,我去单位值班。”

        爸爸难为情地说道:“那合适吗?这得单位批呀?”

        小张阿姨说道:“哦,我打过招呼了,而且,你这都马上是副总了,资格是够的。”看着母亲面露喜悦,爸爸默许了,我照例是早早地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只见小张阿姨带着她的亲戚来了,还端着一个锅,小张阿姨说道:“哦,给你们包了汤圆,等一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吃。”

        那亲戚把腋下夹着的两本书递给我,深情和爱怜地说道:“这个你拿去看吧,不要不管你哥哥,他是最欢喜你的。”小张阿姨紧张地看看楼上,说道:“阿姐,你赶紧走吧,我看小言姑娘对她哥哥很好的。”那个亲戚诚惶诚恐地点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走了两步,她又转过身,从宽大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瓶子,说道:“这个香醋你拿着,蘸螃蟹吃,你们那里没有的。”望着那个亲戚期盼和寄托的眼神,我说道:“阿姨,我知道的,谢谢您。”

        小张阿姨补充道:“哦,对了,我给你们买了一些螃蟹,你回去可以和你们那里的邻居一起吃的,买了很多的。”

        看着送来的汤圆,母亲很欣慰,一个劲儿地谢谢小张阿姨,爸爸仔细尝了一口,不安地问着小张阿姨:“她怎么来了?”小张阿姨不自然地说道:“哦,她听说小言姑娘来了,就过来看看。”母亲察觉到什么,便放下了汤圆,爸爸问我道:“小言,这个好吃吗?”我说道:“我没吃,不知道。”

        爸爸赶紧递给我一碗,说道:“来,吃一个,很好吃的。”

        我看着泛着油光的元宵,忽然一阵恶心,说道:“哦,我不想吃,吃不下。”

        母亲也有点嫌弃地说道:“这个这么油,看着就不想吃。”

        爸爸却很舒心地吃了一个,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母亲的脸色又不好看了,这时有人敲了敲门,然后进来一个穿中山装的人,他看看我和母亲,说道:“哦,谷科长让我来送火车票的,呶,给你们。”说着递给母亲两张火车票,母亲接过来并说了句:“谢谢了。”

        爸爸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说道:“哦,又是卧铺,这个小谷还是很会办事的。”

        母亲说道:“那当然,他为了你的事儿,这次真的是尽心尽力的,我们那儿都说这次就是把科学家调来,也不见得去那么好的单位。”看爸爸仍无动于衷,母亲拉下脸阴沉地说道:“是不是她在这儿,你不想走啊?”

        这时,小张阿姨连忙对送票的人说道:“哦,同志,真是谢谢你了,来,我送送你。”然后又对爸爸说道:“哦,主任,我还给她们路上买了些吃的,还有些年货,我顺便拿过来。”

        等他们一走,爸爸果然脸色很难看地说道:“茹兰,你怎么到哪儿说话都不注意呢?我都不知道她来。”

        母亲委屈地说道:“为了你的调动,我们求爷爷告奶奶,丢多大的人啊,你知道吗?”

        爸爸不领情地说道:“现在我是真不愿意回去,孩子也不在,回去有什么意思啊?”

        母亲有些气愤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想着她。”

        爸爸愧疚地叹道:“我们把她的孩子弄丢了,她那么伤心,也没责备我。”

        母亲有些恼怒了,她说道:“尤庆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这个孩子就是咱们的孩子,让我视如己出,我做到了,他在这边上小学,我没让你给我一分钱,就是考虑你这边有个孩子,上中学在我那儿,我也一点儿没亏待他,言言,华子怎样,他就怎样,这个是有目共睹的,而那个人根本就没出一分钱,也没管过春生一天。”爸爸有些理亏似的不说话了,我对他们的吵架早已习以为常了,但是看到母亲向我往投来求助的目光,我便恳求道:“爸,您就赶紧调来吧,咱们一起等我哥出来。”爸爸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动摇了,他叹了口气,母亲赶紧把调令递过去,说道:“小谷说,一定要在这个日期前办好,否则过期了,这个就成废纸了。”爸爸接过了调令,我和母亲都松了口气。

        因为母亲还要上班,更主要的是弟弟一人在这边,母亲还是有些担心他,所以,我们就按原计划赶回来了,似乎他们也都盼着我们回来呢。

        我把南方买的小礼物分发一下,母亲则对李阿姨说道:“哦,淑英姐,你家老崔做饭手艺高,这些南方的干货泡发一下,让老崔做,哦,还有这些螃蟹。”

        李阿姨满脸喜悦地说道:“嗯,老崔说了,等你们回来,他要好好做,有些大菜,就等你们回来吃呢,哦,到时候,咱把小谷也叫上。”

        母亲说道:“那自然,我们得好好谢谢他呢。”

        李阿姨说道:“今儿,你们先歇一歇,坐了一天火车,怪累的,明儿让老崔一早就过来。”

        母亲想起谷雨照说的,尽量不要跟别人说是坐卧铺,就不置可否地说道:“哦,这次坐火车还真不累,嗯,那明儿我们就等吃现成的了。”

        我在一旁提醒道:“哦,阿姨,让大力也过来,还有孝贞姐。”

        李阿姨笑着说道:“嗯,大力早就想来了,听说你没在,就在城里猫着了,孝贞已经上了个连班儿了,就为能多歇一天,明儿一早她就回来。”

        母亲叮嘱道:“言言,你把螃蟹捂严实点儿,别到时候跑出来,跑的哪儿都是。”

        我说道:“我知道,不过,还得留条缝儿,不然得闷死它们了。”

        不过,第二天一早,就听崔大力,还有崔小红喊道:“哎,尤妙言,你家螃蟹跑出来啦,哎呦,爬的哪儿都是。”

        我和弟弟赶紧跑出去,崔孝贞也下班回来了,我们一起捉螃蟹,楼道里洋溢着我们嘻嘻哈哈的笑声,那发自内心,源于本真的笑声,不加修饰,没有掩饰,随性依情依景的笑声,虽没有韵律可言,也不宛转悠扬,但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美妙、最动听的声音,以至于我一生留恋,终生向往

        在我们手忙脚乱地把螃蟹捉到锅里时,我发现少一只,我们便又四下寻找起来。这时,谷雨照也喊了声:“在这儿呢。”我们赶忙跑到他们一楼的厨房,发现一只螃蟹爬到了厨房屋顶的铁管子上,因为知道自己的个子高,我便自告奋勇地登上水池子,又踩着靠墙的一个铁皮柜子,看着螃蟹的八个爪弯曲着横着爬,我的手也伸出了类似螃蟹状弯曲着抠住了螃蟹壳,在我刚想转身下来时,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腿一软,一下子跌了下来,众人吓坏了,他们都以为我没踩稳,赶紧围过来问情况,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母亲焦急地问道:“哦,言言,崴着脚了吗?没事儿吧?”我摸了摸屁股,说道:“没事儿,脚没崴着,就是蹲了一下。”弟弟问道:“姐,蹲哪儿了?”崔小红看着我没事,笑着说:“呦,蹲个屁股蹲儿。”李阿姨则担心地问道:“哎呦,踏空了吧?不会骨折吧。”崔孝贞看着我站起来了,说道:“应该不会,要是骨折了,她就动不了了。”

        崔大力则一伸手,狠狠地抓住了掉在我身边的螃蟹,解气地说道:“嘿,我看你再横行几时?立马儿就给你煮了。”

        众人呵呵笑着,谷雨照趁机也关心地问了一句:“疼吗?”我立刻收敛笑容,生硬地回了一句:“不疼。”

        因考虑到崔叔叔做饭,进出厨房方便,我们就都到他们家吃饭了。崔叔叔做好了所有的菜,就把螃蟹放到了最后,他说道:“螃蟹呢,我蒸上了,哦,这螃蟹呀,要最后吃,否则,我这再怎么做别的菜,都吃不出鲜味儿来了。明年呐,就让老尤给咱做年夜饭,他做的好吃,来,咱先喝着,吃着。”

        说着,举起酒杯,看了看李阿姨说道:“来,我先祝咱老崔家事事如意,”然后又对母亲说道:“哦,祝你和老尤早日团圆。”接着,他又转向谷雨照,真诚地说道:“哦,谷科长,祝你前程似锦,哎,小谷啊,你能把老尤调来,可了了你陈师傅多年的心愿,也算你跟陈师傅没白师徒一场啊,来,你好好吃,多吃一些。”

        最后看着我们这些孩子们,说道:“嗬,今儿咱这片儿楼啊快赶上麻雀嫁闺女了,就听你们叽叽喳喳地叫唤了,来,我也祝你们好好学习,”没等他说完,我们几个就在下面接下茬儿地大声说道:“天天向上。”又是一阵哄然大笑,看着我们都咧着嘴笑呢,崔叔叔说道:“嗬,瞧你们一个个张着大嘴,我这就拿螃蟹去,正好全把你们的嘴堵上。”

        当蒸熟的螃蟹被端上桌时,其泛着油光,闪闪发亮的蟹红色,让我们朵颐大开,非但没有堵上我们的嘴,引来的是我们更高分贝的尖叫。

        我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哦,对了,那边的阿姨还送了我一瓶醋呢,是香醋,我再切点儿姜丝去,蘸着这个吃,会更鲜的,你们等着,我上楼上拿去。”说着我跑上楼去。

        当我切好姜丝,又拿起那瓶醋想走时,突然,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伏在桌子上动不了,而且越来越疼,我又趴了下来,这时,弟弟跑了上来,看见我笑呵呵地说道:“哎呦,姐,你得快点儿,他们都等不及吃上了,而且,快吃完了。”

        我把盛着的姜丝碗和那瓶醋递给弟弟,艰难地说道:“哦,三儿,那你先把这个拿下去吧。”

        弟弟这才看出我痛苦的样子,他紧张地问道:“姐,你怎么了?”

        我已经站不住了,从桌子旁滑倒在椅子上,手按着肚子,声音颤抖地说道:“我,肚子疼。”

        弟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看着我,我便催促道:“哦,你赶紧拿下去吧,他们不是快吃完了吗?蘸这个更好吃。”

        弟弟随口说道:“你也一起下去吃呀。”

        我说道:“哦,我不吃了,我在那边已经吃过了,吃了好多呢,你们吃吧。”突然一阵更猛烈地疼痛袭来,我不禁“哼”了一声,弟弟不安地说道:“姐,你病了,那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我摇摇头说道:“哦,没事儿的,我可能就是拉肚子。你赶紧走吧,他们等着呢。”弟弟踟蹰了一下,走了,我疼的又趴在了椅子上。

        肚子绞着疼,让我卷缩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这时,崔孝贞跑了上来,并不情愿地说道:“你弟非让我上来看看,说我是医生,其实我就是一个护士,哎,你肯定吃的不卫生了。”看见我痛苦样子,她这才认真起来,关心地说道:“哦,怎么这么严重啊?不就是拉肚子吗?”

        不知是疼,还是冷,我浑身哆嗦着,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想吐又吐不出地干呕着,额头冒着冷冷地虚汗,崔孝贞越看我越感到不妙地说道:“你真的是拉肚子吗?”

        我无力地说道:“哦,我不知道啊,就是肚子疼,就是跟要来倒霉那样疼,啊,疼死我了。”我真想躺地上,可是又怕脏了衣服,我只得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那个状态难以形容。

        崔孝贞连忙扶住我,又问道:“怎么个疼法儿?”

        我靠着她,虚弱地说道:“嗯,绞着疼。”忽然,我感到下面有股热浪涌来,我强弩着跑进厕所,崔孝贞也紧跟过来,当看到一大块血块时,崔孝贞震惊了,她惊愕得有些结巴地说道:“哦,尤妙言,你,你这是?!张志军又欺负你了吗?哦,不对,他去疗养了,根本就没在!刘涛吗?哦,不会的,你根本就不会让他得逞的,你说,谁,谁呀?”

        我没有心思回答她,只是感到难堪地站起来说道:“哦,孝贞姐,我换的衣服和每月用的都在床头边上的箱子里,你帮我拿一下,我在这儿换了。”

        崔孝贞不放心地松了一下手,问道:“那你站得住吗?”我扶着墙,说道:“嗯,还行,现在也不疼了。”崔孝贞连忙快速地推开厕所门,跑进旁边我家,我拼尽全力站着,一会儿,只见她拿着一套衣服和一盆热水进来,又关上厕所门,说道:“哦,你再洗洗。”然后责怪地说道:“你,你以后能不能正经些,你也太不注意了,这特别伤身体啊。”我有点受到了侮辱般地甩了一句:“我怎么不正经了?”

        崔孝贞有些后怕地说道:“你这不是来倒霉了,你这是又----,哦,一定是你早上摔的那一跤,哎,要不有可能都发现不了,这如果耽误了,显形了,怎么办?”我说道:“那你也肯定有办法的,我也只能找你啊。”

        崔孝贞惊悚地说道:“哦,那可就更糟糕的,那要出人命的。”

        崔孝贞有些埋怨地说道:“妙言,你怎么那么不注意啊,你以后能不能正经些?”我已换好了裤子,艰难地走出厕所,只见母亲正忧郁揪心地看着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言言,你没事吧?”我强作镇定地说道:“没事儿,就是拉肚子。”

        崔孝贞有点控制不住地说道:“阿姨,妙言她,她好像又怀--”我使劲地掐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说,母亲也连忙慌张地说道:“哦,别,孝贞,不要,不要说。”

        崔孝贞看了看楼道,说道:“哦,我知道,我是不会说的。”

        这时,母亲也过来扶着我,但我尽量装着没事儿似的自己走着,进了屋,我终于无力地说道:“妈,我没劲儿了,我要睡会儿了。”说着,我扒着床栏杆想往上床爬去,母亲连忙说道:“哦,言言,今儿你就睡下面吧,让华子睡上面了。”崔孝贞也说道:“哦,你赶紧躺下吧。”我也实在没力气了,不等她们说完就倒在了床上。

        崔孝贞呜咽地说道:“妙言,你干嘛要这样呀?”我哪儿还有力气回答啊,拽了拽了被子,转过身。

        母亲声音也有些颤抖地说道:“孝贞,言言她要紧吗?”

        崔孝贞说道:“出血量还行,不过,看看晚上她还流不流了,如果再流这么多,一定要叫我。”然后她有些疑惑地说道:“哦,阿姨,看来您是知道了,那您,您别说她,她肯定是身不由己的。

        母亲也哽咽起来,她有些哀求地说道:“孝贞,别说出去,好吗?”

        崔孝贞很理解地说道:“哦,这个我知道的,我就说她是吃坏了拉肚子。”

        晚上,弟弟则听话似的睡到了上面。母亲没有睡得那么踏实,她不住地给我盖着被子,怕我受风,如果,这是平时的自然关心,我都会有所感动,可是今晚她每一次发自母爱般地给我掖着被子,我都感到委屈般的心酸,我背对着她,默默地流着泪,身痛,更是心痛

        第二天,母亲给我们做好了一天的饭,才去上班,她还嘱咐弟弟别打扰我休息。看着反常的母亲,弟弟待母亲上班去了,问道:“姐,妈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你了?是不是你在那边帮妈说话来着?”

        我说道:“妈不是对咱俩都挺好的嘛?”

        弟弟又可惜地说道:“昨儿你们从那边拿了那么多好吃的,你都没吃着,妈也没怎么吃,都让他们吃了,尤其是那螃蟹,一个没剩。”

        我无所谓地说道:“好啊,他们爱吃就好,别浪费就行了。”

        弟弟又看了看我,说道:“不过,孝贞姐说女孩子不能多吃,太寒了,容易拉肚子,你就吃坏肚子了。”我心里暗暗地谢了谢孝贞姐。

        弟弟还在回味无穷地说道:“那螃蟹真是鲜呐,尤其蘸着你调的姜醋汁,就更好吃了,我怎么没有看见咱们这边有卖的呀?”

        我说道:“北方很少的,只有过年的时候商场才会有卖呢,你爱吃,下回让爸爸带点儿来。”提到爸爸,弟弟立刻沉下了脸,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哦,姐,你能出去玩儿吗?崔大力说他们城里的冰都化了,不让滑了,想和咱们一起去这儿的足球场滑,小红也去。估计咱这儿也快冻不住了。”

        我疲惫地摇摇头,说道:“哦,今年我可滑不了了,你去玩儿吧。”

        我趴在窗口,羡慕看着他们欢快地奔向足球场的身影,长叹一声,无奈地抬头望了望天空,一行北归的大雁飞过屋顶,意示着冰雪的融化,肚子又一阵抽搐似得疼,让我的眼泪就像那融化后的冰水,悄然滴下,使我不禁感伤起来: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为了你的调动,我是多么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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