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月

"褚随，楚玥对你的喜欢，大概是你怎么样都补偿不了的。"楚玉说，"你可能永远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最后有多绝望。"

        他还记得那会儿，天气明明很好，病房里面却暗的出奇，光线怎么样也照不进来，像是预示着要发生什么沉重的事似的。

        病床上躺着的原本活生生的、娇艳欲滴的楚玥，此刻比墙壁还白，很吓人是不是？浑身横七竖八的管子，像是要把她给穿透了似的。

        几分钟前，医生是摇着头出去的。

        这意味着她虽然勉强清醒了一阵，却依旧只能等死。

        可是她一直弯着嘴角，安慰她说，哥哥，别难过。

        旁边楚玥的父母，哭的泣不成声。

        楚玉双目猩红，眼睁睁看着她生气不断流失，看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减弱。最后艰难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终于有些害怕了，她抓着他的手，说："哥哥，我其实好想活下去的。"

        楚玉目光微闪，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还是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妹。他怕吓到她，连声音却都不敢有异样："那你想不想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想。"她说，"我想再看看褚随。"

        他一顿。

        良久。

        "那你愿不愿意……"楚玉有些艰难的说，"依附着别人活着？""

        楚玥顿了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的出奇，她笑了，喘着气说："哥哥，我愿意的。但是，你要保护好她啊，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了。"

        楚玉又后悔开了口，原来只有在自己面临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才能理解那些为什么不愿意器官捐赠的人。

        神学信因果循环，这一辈子是来世的因。缺了什么，下辈子就没有了。

        他不相信有神明，不相信转世，可是在楚玥的身上，他跟自己的信仰妥协了。

        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让来世的楚玥，成为一个瞎子？

        楚玉懊恼的打算收回自己的话，楚玥却拉住他的手："哥哥，没关系，我愿意的。"

        她这句话。断了好几次，完全已经透不上来气了。

        "哥哥……我就是，就是有点，失望，为什么这时候，褚随都不愿意，来看看我？"

        楚玉想找个理由安慰她都来不及，她就已经闭上了眼。

        然后是他的养父母爆发的哭声，来来往往的医生，好像顷刻间所有人都变得忙碌了起来，这个世界以不一样的速度运作着，压抑得几乎快叫人窒息。

        楚玥没了。

        他也没能撑下去，晕了过去。

        ……

        楚玉如今光是想想这段回忆，都会胸口闷得厉害。他跟褚随讲述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甚至想放纵自己一回，抽根烟来缓解缓解自己的情绪。

        但他控制住了，并没有。

        再抬头看时，褚随的烟几乎要烧干净了。

        褚随沉默了半晌，干咳了两声，他沉声说："不是我不去看她，家里那会儿没放我出来。"

        就连后来的葬礼，他也是跟家里闹翻了跑出来的。

        "但那又怎么样？她还是带着遗憾走的。"楚玉声音也压的很低，"你为什么会跟石妍好上？当初就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吧？太像了，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太熟悉了。"

        褚随目光微垂，没否认。

        "你当初，真的不喜欢阿玥了么？你要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因为一双眼睛，就选择了一个人？"他说，"赵辛的眼睛，也有几分神似阿玥，你究竟是单纯喜欢赵辛，还是因为她跟阿玥像，你才喜欢上的？"

        褚随怔住了，他晃了晃身子，他想起一些事情来，比如那年在浴室看见赵辛洗澡那会儿，他注意到的是她的身材，可是后来意-淫她，注意点永远在她的眼睛上。

        那种场合下，脑子里闪过的，几乎都是那双澄澈、温和、眼尾略微上翘的眼睛。

        是赵辛的？还是楚玥的？

        褚随好像有点想不明白了。

        他现在不敢去想，只觉得胸口隐隐发疼。

        褚随很确定的是，他当初奋不顾身跳入波涛汹涌的激流，只是因为想到了那双眼睛垂下来无措惊恐的画面，进而联想到了那双眼睛的恳求。

        但那双眼睛，到底是谁的呢？

        褚随抽烟的时候，夹着烟的手一直在发抖。

        楚玉冷冷的看着，一语中的："你看见石妍的第一眼，心跳加速过吧？"

        第一眼的熟悉感骗不了人。只是后来相处就了，才发现原来一点都不像。

        男人啊，有个劣根，叫新鲜感。

        喜新厌旧，那是天性。

        可是每一个新的，都跟旧的有相似点，这意味着什么？

        "你选择的石妍，那个是阿玥的希望，你看那双眼睛，不管安在谁身上，看向你时，眼里一直有光，大概她的执念太深了是不是？她挺傻的，竟然这么喜欢你。"

        褚随把烟头丢出去的时候，顺了一把头发，笑了笑。

        "最开始她喜欢的其实是洋子，是我故意哄着她，她才主动来找我的。"

        小姑娘家的，挺好骗。

        其实最不好骗的，只有赵辛了，她是因为觉得自己救了她。

        褚随说完话，又是无言。

        连带着楚玉，也没有说话。

        准备去打水的赵辛，终于退了回去。

        她望了好一会儿天花板，重重叹了一口气。

        两个大男人进来的时候，又变得跟没事一样了。

        褚随本来打算玩手机的，但是一眼就注意到了病床边那个空荡荡的水壶，他顿了顿，走了过去："我去给你打水。"

        "好。"赵辛笑着把水壶递给他，他接过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没有碰到她的手。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褚随以往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已经可以不把触碰当回事了。

        褚随自己也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敏感了，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他带上了病房的门。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楚玉也打算走。

        赵辛平静的说："褚随应该一开始，就是把我当成有新鲜感的楚玥了。"

        楚玉一顿，回过头来，眉头拧得死死的："赵辛，抱歉……"

        他不是有意要她听见的。

        "没事的。"赵辛温和的说，"我也不难过，就是想跟你说明一声。我跟褚随在一块儿那会儿，他喝完酒其实经常喊她名字的。不过醒来时，时常又会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所以我也就自己骗自己了。还有楚玥葬礼的那天，褚随的表情可要比这次送我来医院要难看许多许多倍。"

        楚玉不放心的盯着赵辛看了一会儿。

        "男人年纪小的时候，心思就容易不稳定。他大概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吧。"赵辛把问题想得很现实，这个答案或许也是最贴近现实的了。"我觉得他有点可悲，他自己也肯定不了自己的心。"

        "这得分人。"他不赞同道。

        她忘记自己说话的这位也是个男人了，他或许不愿意听见说男人的不好。赵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喃喃道："不过我也没想到，楚玥是石妍还有这样子的渊源，其实我第一天看到她的时候，也觉得像极了。"

        楚玉走之前，又安慰了她一阵，可她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模样。

        赵辛只兄弟般的抱了抱他，"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褚随打完水回来的时候，楚玉已经不在了。

        只有赵辛抱着本书，是她的专业课课本，也不知道她如何做到看一本如此乏味的书，还能够做到这么津津有味的。

        褚随给她倒了杯水。

        赵辛弯着眼角笑："这边有护工，要不然你还是回去看一看吧。你爸还有你未婚妻家那边，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褚随有些过分的安静，他的脑子到现在都是糊的，他看着赵辛笑，只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难受的厉害。不知道是想起了其他人，还是因为什么。

        他知道他得好好冷静冷静。

        所以他最后没有拒绝这个建议。

        "你一个人可以？"

        "可以的。"赵辛说，"我都习惯了。我妈走的那几天，我爸就不在了。我一个人发烧都是一个人躺着的。何况这里是医院。"

        她顿了顿，补充，"这里会有很多很多人照顾我的。"

        赵辛再一次听到他关上门的时候，躺在了床上。

        然后她发现，这几天她很少一个人待着，这真的一个人待着了，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赵辛朋友不多，只有一个张晓蝶姑且算是好朋友。可她这几天并没有出现过，也没有来看过自己。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这样的。

        赵辛试着给她发了发消息，但是遗憾的是，依旧并没有人接。

        ……

        姜沉很少花时间在医院里戴待这么久。

        尤其是听无聊的结果。

        "张小姐的情况不太乐观，身体机能和求生欲望都不是很强。"医生的语气有些沉重，"张总，姜总，恐怕……"

        张国峰冷着脸色不说话，柱着拐杖的手用力的握着，这大概是唯一暴露他心情的地方。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只能看张小姐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了。"

        张国峰叹了口气。眼睛终于通红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姜沉安慰道："爸，小姐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人，会好起来的。"

        张国峰点点头，正要跟姜沉去看看张晓蝶，却听见医生道："对了，姜总，您脖子上的抓痕似乎有发炎的迹象，需不需要处理？"

        姜沉淡淡："一点小伤，还是先去看小姐吧。"

        张国峰扫了他的脖子一眼。显然对方下了狠手，他道："谈恋爱了？"

        姜沉顺从的低着头没解释。

        在张国峰看来，这就是默认了，他又道："谈恋爱自然可以，只不过强迫人家的事，可千万不能做。"

        "您说的是。"

        "……"

        姜沉送张国峰回去了以后，就回了家。

        他进了洗手间，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然后想起那天对方抓他的力道。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最后她还不是匍匐在他脚下，痛苦的缩成一团，又虚弱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姜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等到他从洗手间出来，就给楚宿打了个电话。

        楚家大少爷楚宿的律师事务所，是最顶尖的。当然，有事务所的地方，做一些证据也最容易。

        "你又打给我做什么？"

        "我们家小姐的遗书是不是可以公布了？"

        "哪来的……"

        姜沉冷淡道："没有么？"

        楚宿无言一阵，挂了电话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楚玉。

        楚玉道："他跟楚家，不是很多年的生意伙伴了？"

        "这点倒是不错，但毕竟他不是张家正主。"说起血统来。他的亲弟弟，以及躺在医院里的那位，以后才是张家的合法继承人。

        楚玉道："没听过一句话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哪怕是张国峰的小儿子获得了以后的继承权，也迟早被架空了。"

        至于另一个，躺在医院，都半死不活了。

        张晓蝶"不想活了"，对姜沉而言，可真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楚宿道："我本来还以为他们有一腿，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就跟他本来以为，楚玉回来，肯定不会放过他那个相好的，结果他一点动作都没有。

        正想着，却看见楚玉整个人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楚宿道："我去给你喊医生。"

        楚玉本来是打算去看赵辛的，但这样又得搁置了。

        赵辛适应环境的本事，其实很厉害。最开始她一个人觉得挺无聊的，护工照顾她，但是并不包括陪聊。可一两天时间，她也就适习惯了。

        室友倒是来看了她一次。

        医院离学校其实挺远的，过来一次也不容易。周琪琪说："赵辛你这段时间来医院的次数也太多了……"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另外的室友推了推。

        周琪琪意识到了，连忙道歉："你看我这张嘴，说的都是什么啊，不好意思啊赵辛。"

        "没关系。"她莞尔一笑，并不介意。

        "这几天苏绣可过分了，一直说你什么什么，不过后来好像被钟家警告了，她就什么都没有说了。"周琪琪道，"那天褚随来了学校一次，替你拿东西。他跟石妍的订婚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取消了？"

        赵辛一听，差不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天的事，为了名声，钟家肯定会封锁消息。在场的人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去外头说些什么。

        周琪琪又看看四周，说："褚随去哪里了？他不是应该在照顾你么？我就知道，你肯定比石妍厉害，我能感觉到褚随喜欢你多一点。"

        赵辛安静的看着她兴奋的表情，到底是没有告诉她，褚随大概是回去找石妍了。

        而且，褚随的喜欢，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外人其实是不好做出评价的。

        两个室友走，是在跟她一起吃完晚饭以后。

        褚随在医院楼下坐了很久，看见她的两个室友出来了，正打算上去，被他喊来的褚媚却到了，这让他的脚步又顿住了。

        "你上去照顾她吧。"褚随犹豫了一会儿，说。

        褚媚闻言挑了挑眉，冷哼了一声："平常不是守得很紧？这会儿又愿意让我上去了？"

        褚随有些烦躁的点了支烟，半路被褚媚扯下来丢了，他扫了她一眼，语气也不算好，"石妍跟阿玥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这两天听说了。"褚媚有些感慨道，"这个世界的确真小。没想到阿妍跟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关联，怪不得那天，阿妍看到楚玉，就主动上来打招呼。"

        褚随道："阿玥说，不希望再受苦了。"

        饶是他这会儿的语气平静的要命，褚媚还是听出来了一些异样。

        褚随这几天把所有的事都憋着。这会儿其实是有些压抑不住的，当着褚媚的面，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随意的说："妈，我昨天去看石妍了，但是不敢待很久，我看见那双眼睛，似乎都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控告，她在指责我的抛弃。"

        褚媚站着没动。

        "我好像搞错了，我最开始喜欢赵辛。原来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你发现了么，她和楚玥也有点像。"褚随说。

        他最开始，是因为新奇，并且在赵辛之前，他没有看过任何人没穿衣服的样子，是因为荷尔蒙作怪。因为对异性的好奇，才让他对赵辛的注意力变得更多了。

        再加上，褚老爷子隔三差五说她是他童-养媳，这或多或少。会让他产生占有欲的。

        所以他看不惯楚玉。

        强烈的占有欲，以及那股子荷尔蒙，以及想象中的那双无助的眼睛，让他选择了救赵辛。他甚至来不及想，他要救的到底是谁，就一意孤行的以为是赵辛。

        后来楚玥没了，他痛的几乎要死。或许求生欲告诉他，他深爱的是赵辛啊，这样子没错，他只是羞愧而已。然后他就真的以为他只是羞愧了。

        再后来。他因为贷款放弃赵辛，那是在什么时候？

        褚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才想起，那是在他看到石妍，因为那双眼睛猛烈的跳动之后，他才回去，做了这个决定的。

        那天，也是楚玥几年前没了的同一天，忌日。

        褚随自己都忘了，原来那天是她的忌日。

        可是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褚随有些难以接受的发现，为什么所有的推理，几乎都说得过去？

        褚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说实话，我一直不觉得你是个没出息的男人。但是在赵辛身上，你总是三番两次退缩。儿子，现在我就在想，你到底是因为当初救赵辛的不是自己而不敢开口，还是潜意识里，不肯做出背叛阿玥的事？"

        起码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懦弱到这种地步，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理由？

        褚随皱着眉说："那天送赵辛去医院，我问了她，我能不能喜欢她。"

        "你看，你也只是问，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何况，赵辛是以命相救的，哪个男人不被感动到？

        褚媚道："那现在，你会离开阿妍么？"

        褚随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阿玥说过，不能再让她受伤。"

        他说完话，看着褚媚的表情，顿了顿。

        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看，结果已经出来了。

        "很多人，在相似的人面前，总是容易把感情混淆。感情不成熟的时候更是。你最近对待赵辛的态度怎么样，你可以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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