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彼时已是夜半三更，果如茉莉儿所言，朱雀桥上，护城河边，仍然人潮汹涌。

        青年男女居多。

        依娜楚好容易寻了个人稍微少点的位置在河边站定，看那水天相接处，明黄的月亮落了三分之一在水里，又大又亮，黄澄澄的，瞧得醉人心神。而那水面仿佛给撒了把碎金，闪着粼粼的光。

        赏了一阵月，还吃了两块月饼，这异世界的中秋也算是过得很有仪式感了。

        依娜楚看这都后半夜了人烟仍旧没有散去的意思，喧嚣得很。就是越热闹，她形单影只，便就越觉孤寂。

        “我准备回了，阿梁。”

        “唔，随你---”阿梁模糊地回应她。

        “你睡着啦？”

        依娜楚开着阿梁的玩笑，转身离开河边，走进人流里，望客栈方向而去。

        “没有，程序不会睡着。只会出现bug，运行不畅。”

        “那么你现在出了bug？”

        阿梁没再回应她。

        依娜楚也没在意。

        别人都是三五成群，成双成对，欢声笑语，她独自一人挤在人丛里，引来好多的目光，自己也觉得奇怪，还很无聊，逗阿梁说话不过是解闷儿。

        但是如果常常跟阿梁说话的话，叫人看见她一路自言自语模样，怕是会认为她是疯子吧。

        路经一溜儿卖花灯和胭脂水粉的摊点，人更多了。

        摊贩卖力的吆喝，好多年轻男女滞留不走，挑着选着，讨价还价。

        临时摊点又占据了长街差不多四分之一宽的街道，又有舞狮子的队伍迎面过来。

        依娜楚被挤得无法，只得放慢脚步，顺便看那些摊架子上高高挑着的灯笼，金鱼灯、玉兔灯、大白鹅、黄毛狗……花鸟虫鱼，山水仕女，都绘得惟妙惟肖，写意又精美。

        依娜楚边观赏花灯，边往前艰难地挪动脚步。

        忽的，“玉英！”

        她怔了怔。

        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诶。

        是从前的名字，她的真名，她原身的名字。

        不过，依娜楚也只是愣了下，未做停留，继续往前走。

        可能听错，也可能是对方叫的其他同名的人。

        玉英这个名字并不特别。

        走了两步，---“玉英？玉英？你等等我！”

        真的有个男人在喊，声音里透着急切。

        且更近了，她听得十分真切。

        这个名字已经好多年不曾有人叫过。

        离开怡红院后她就做寻常中原女子的打扮，画淡淡的妆，轻扫蛾眉，并不特别引人注目。

        当然，这肯定不是穿着打扮的问题。

        她只是很奇怪，但觉那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这个地方，有谁还会认得她？

        且今晚出来时，因是深夜，风大，她还披了件水绿色的斗篷。蓬松的狐狸毛紧裹着脖子，半遮了脸颊，轻易看不全她的面容。

        会将她认错？还认错成个同名的女人？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么？

        依娜楚于是好奇地回头，循声张望。

        不期然竟看见了陆炳。

        男人个子高，又长得丰神俊朗，锦衣华服着身，在人群里完全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她几乎一眼就看见他了。

        陆炳微张着双臂，已顾不了身份和优雅，费力地在身前拥挤的人潮里同人推来攘去，一点点接近她。

        “你刚才跑哪里去了？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你，害我一顿好找。”他只顾着拨开人丛挤过来，没抬头，唇边含着一抹浅笑，喋喋嘟囔：“我说了别乱跑的呀。你看这么多人，走丢了，好难找。人找人，找死个人的。好不容易看见你了，可刚才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

        终于挤过来了，陆炳长舒了口气，只觉得背上都挤出了一身汗。

        咦，女人在发什么呆？竟不过来。

        人太多，小心眨眼间又不见了她，只好去拉她。

        “来，牵着我的手别再甩开了。”

        然而，就快要碰到女人时，陆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悬崖勒马，未敢再去抓住那片柔软的袍角。

        他惊讶地微张着嘴，后面的话淹没在喧嚣里。

        眼前的女子，似玉英，却不是玉英。

        可是她却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哪里见过？

        身形也如此熟悉。

        “你……”陆炳不知如何开口。

        这女人肯定不是玉英。

        依娜楚也呆滞地微仰头看着他，忘了反应。

        好像周围的一切如梦似幻。

        但所有人都是真的，行人如织，大家挤来挤去也不过挪动方寸之地，不免抱怨：“干嘛站着不走？挡着道啦，让开些！”

        有人生气地大力推攘，将二人裹挟着移动，便给挤开了些。

        两人隔着人丛对视，目光交织，眼底皆是复杂纷乱的情绪。

        “陆郎！陆郎！”

        忽的，不远处脂粉摊边一个女子努力冲陆炳挥手，“陆郎，我在这里！”

        陆炳转过脸去，张了张嘴：“玉英……”

        依娜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一眼令她面色骤变。

        随即转身，没入了人流里。

        陆炳再转过脸来时，眼前已无芳踪。他急抬头，就看见了人群里漾人的水绿色，忙道：“喂！”

        嫣红挤到陆炳身旁，“陆郎，你刚刚在看什么呀？又在喊谁？”

        “……”陆炳拉回视线，跨出一步的脚也收了回来。

        低头看了看嫣红，又再抬头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什么也没有了，暗自遗憾。

        “刚才看见了一个女子，跟你长得有些像，我以为是你。”

        “是吗？我看看，她在哪里？有多像？”

        “她……不见了，可能是我眼花了，就衣服有些像而已。走，我们泛舟去。河岸边人太多了，我们坐船到河中心放灯去。”

        嫣红却拽住他道：“爷，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刚才也看见了个姑娘，跟我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呢。”

        人前是“陆郎”，人后是“爷”。

        女人暗自转换称呼，多么聪明狡黠。

        一颗心又多么玲珑，机巧。

        男人却没察觉。

        “是吗？你这样一说，我现在想，说不定我们看见的是同一个人，那我还没老眼昏花嘛，你也说很像了。”

        嫣红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所以，这就是你刚才在人群里发痴的原因？”

        不经意间就被这女子套出了心里所思，陆炳懊恼，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笑嗔：“你呀。”

        “嘻，爷，我不开玩笑，我也不是套你的话，我是真看见了。好神奇也，天下竟然有这么相似的人。下次若有缘再碰见她，我一定把她拉到我身边，让你好好看看。”

        “让我看什么？有些胡闹。人家也不愿意啊。”

        “当然是让你看看我俩到底是谁美啊。再玩个游戏，我和她做相同打扮，看你能否猜出谁是真迹，谁是赝品。”

        “……更加胡闹了，什么真迹赝品的，这话叫人听见，可不好。也别老想着同人比美了，难道比你美的女人我没见过么？只说那宫中的曹端妃，美貌过人，号称闽浙第一美人，大家都公认她很美。但在我眼里，她也不过尔尔。”

        嫣红终于满意，倚在陆炳怀里，由着他往河边带。

        “玉英，你记住了，我喜欢的女人不一定要最美，但她一定是最特别的。”

        依娜楚站在柳树下，看那二人上了一艘小船，直到船儿摇向河中心。

        天边出现了一线暗昧的曙光。

        河面上也笼上了一层如烟似雾的轻纱。

        她已经在岸边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阿梁唤她：“依娜楚？”

        半晌，依娜楚回：“嗯？”

        “你好像不开心。”

        依娜楚没有回答。

        隔了一阵，她却又唤阿梁。

        “我在。”

        “我们来这里多久了？”

        “……不是上半夜才给你说过了吗？两年零一个月。”

        “两年多了啊……”

        “依娜楚？”

        “阿梁，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你不开心。我刚才问你问题，你在顾左右而言他。”

        “……”依娜楚叹了口气，“好吧，阿梁，你之前听见了吗？他喊那个女人喊的是玉英两个字。”

        “是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认错人了。”

        “对啊，他怎么会认错人呢？”

        “李玉英同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啊。而且不是有句话说吗？女大十八变。李玉英十六岁同陆炳相识，按照时间推算，现在的李玉英，也就是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嫣红本来是你的亲妹妹，跟你长得有几分像，再加上她知道一切旧事，如果在陆炳面前刻意伪装，比如三不五时的提一提往事，想要瞒住他，轻而易举。不，应该说陆炳对她是深信不疑。”

        “你是觉得嫣红在刻意欺瞒他？”

        “不然他怎么会喊嫣红做玉英呢？”

        “唔，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心情好像又好点了，哈哈哈。”

        “你既在意此事，为何不去揭穿嫣红？”

        “揭穿她有什么好处？她是我妹妹诶，而陆炳跟我却……唉，反正我依娜楚跟那个男人非亲非故。再说嫣红跑到京城来，隐瞒身份藏匿在陆府，谁知道是不是同韩太湖又有了什么计划。我还是少插手她的事吧，免得再次惹一身骚。”

        想她那个好妹妹，原是圣女，明知教规不许，却跟四大教首之一的韩太湖发生了关系。可她男人又对感情不忠，在教中到处同女孩儿撩骚，还敢来撩她。她好心提醒，好妹妹却反怪她这个姐姐破坏他们之前的感情，莫名其妙，不知好歹。

        好人难做啊。

        依娜楚每每想到此，一股憋闷的怨火无处撒。

        “依娜楚……”

        “干嘛？”

        “没什么。”

        “奇奇怪怪。阿梁，你一点都不像一段程序。”

        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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