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陆炳携着嫣红从落玉轩出来，就见素琴拉着个孩子立在中庭。

        “爷，奴家有话跟您说。”素琴往前走两步，切切道：“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的。”

        陆炳放开了嫣红的手，一厢将手里提着的花灯递到她手上，一厢为她将斗篷拉上来遮住头脸，还细细将带子系好。最后伸手，指节轻刮了下她的脸颊，柔声吩咐道：“你到前面花厅里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府中多娇客，心中既已打定主意就认定这个女人了，陆炳就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嫣红的地位特殊，所以才会在人前如此刻意做作。

        嫣红显然十分受用，娇羞地点点头，很听话地提着灯一个人先走了。

        路过素琴。

        素琴视线追着她，张嘴：“嫣红姑娘，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耽搁你和爷的行程……”

        嫣红却充耳不闻，径直擦身而过，连个眼神儿也欠奉。

        素琴神色一黯。

        她的儿子乖巧伶俐，小不点儿一个，可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了。那孩子扬起小脸蛋儿，还主动握紧了母亲的手，脆生生道：“娘亲，她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要喜欢她！我们有叔叔喜欢就好了，陆叔叔很喜欢我们。”

        跟说绕口令似的，言语质朴纯真，感情简单。

        素琴听了，收回望向嫣红背影的视线，将儿子的小手反握住，脸色更加黯淡。

        喜欢不喜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陆炳是对他们母子很好，但是那不是那种喜欢。

        跟对那位嫣红姑娘的喜欢和好，真的是云泥之别。

        陆炳耳聪目明，听见了孩子的话，失笑摇头，迎上去：“怎么了，你娘儿俩这是？”

        说着话，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素琴身上，又矮下身子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然后一手揽着素琴的腰身，便将母子俩往他们所住的兰苑带。

        动作是如此娴熟而亲昵，可素琴知道，他完全不夹带一丝旖旎之意。

        素琴眼含泪花，戚戚地侧头望着身旁的男人，有些挣扎：“爷……”

        “有话回屋了再说吧。这么晚了，你把孩子也带出来。都入秋了，夜里多凉啊，你早该哄他睡觉了的啊。”

        闻言，素琴暗自用劲儿，倔强地站在原地彻底不走了。

        陆炳带不动她，转眼看去，才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儿，“素琴？你怎么了？”

        “爷，就在这里说罢。”素琴低头看着脚尖儿，“兰苑离这儿要走盏茶功夫，嫣红姑娘还在前院等着你一起出门去放灯呢。你来回一趟，要同我说事情，又要哄孩子入睡，少不得会耽搁小半个时辰了。”

        陆炳怀里那孩子眨着卷长的睫毛，他心里打定的主意正是要扭着陆炳哄他入睡，他要让那个叫嫣红的女人干等，最好是永远都等不到陆叔叔，就让陆叔叔在他们兰苑一直陪着他和母亲。

        但是，孩子默默将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然后抿了抿小嘴儿，最后选择了抱紧陆炳的脖子，脸蛋儿埋进他的颈项里，什么话也没说。

        听了素琴的话，陆炳想想也是，就放开了扶在她腰上的手，改为双手都抱着孩子，道：“也行，那你说吧。是急事吗？非得这会儿说。”

        “不是，也不算急，就是……”一说到这，女人就不自觉地微有怨言，“爷日常忙得很，我们想要见你一面，望穿秋水，还得四处打听你到底待在谁那里，好去碰个运气……”

        陆炳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我还能去哪儿？不就是在忙公务上的事情么？我日常不是待在宫门，便是待在衙门。说起来，我忙是忙，可你们若有急事找我，给陆勇说一声，他知道带话给我啊。实在有必要的话，我抽空回来一趟就是了。”

        “可是……”素琴欲言又止。

        别看名义上她是陆炳的小妾，其实她只是寄人篱下的过客---素琴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管家陆勇，还有大丫头碧儿，却算得上是陆炳的半个家人。家人，自然是把家看得紧紧的。所以那对父女，哪里会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就是面上客客气气地应承下来，转身就把她的吩咐抛在脑后了。

        为此，素琴只好自己想办法将陆炳的动向盯紧点。故而今晚一听说他回来了，便急急忙忙拖着孩子找了过来。

        不过这一切，都已无需告知陆炳了。

        因为很快，她就不会再住在这里了。

        当初陆炳接他们母子入府时，就曾言明---来去自由，留走随心。

        他的意思原来早就说清楚了的，是她没将这话深想而已，也是她想多了而已。

        在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走投无路之际，这个男人及时伸出了援助的手，她当然会感动，会想多，何况他是多少女人肖想的如意郎君啊。

        她对他，除了感激，没有任何怨言。

        陆炳自始至终对她都没怀有其他心思，只是养着她母子，叫他们从不缺吃少穿，还不时嘘寒问暖，添衣加被，仁至义尽。

        如果一定要有点什么的话，那就是遗憾吧。

        遗憾自己没有嫣红那样好的福气。

        ……

        心绪纷纷乱乱。

        不过想再多都是枉然。

        收拾好芜杂的、百味杂陈的心情，素琴整衣肃容，直入正题：“爷，我娘家那边回信了，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所以，我……我想带着麟儿回湖南老家乡下去住，过两天就走。”

        陆炳十分诧异：“你想离开？”

        “嗯。娘家弟弟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房屋，也置办了几分薄田，以后生活无忧，爷大可放心。”

        “……”陆炳略作思忖。

        他公务繁忙，府中一应事情都是交给管家陆勇来安排的。也许，有他未照应到的地方。

        还有，碧儿那丫头刁钻古怪，连嫣红都敢捉弄。这带着孩子入府的素琴，孤儿寡母，只怕受了她更多的气。

        他于是问道：“可是在陆府住得不舒心？要不，我给你换到别庄去住？另外再换两个伺候的丫头，人选和地方你都自己挑，可好？素琴，若是你另有其他需求，尽管给我提出来，我都给你办了。”

        “不是的，爷，不是的。”素琴直摇头，“爷，我们母子在陆府吃得好住得好，一切都很好，甚至比我们以前在自家里都要过得好了很多，只是……”

        陆炳见她迟疑着不说下文，追问道：“只是什么？”

        素琴缓缓抬眼，目光闪烁，神情复杂地望着陆炳：“说句交心的话，爷，您现在官越做越大了，人前显贵无比，声威赫赫。在外人眼里我们娘俩儿抱上了一条粗大腿，应该去庙里烧高香还愿，可是……可是恰是如此，我的娘家人日渐担心我会重蹈覆辙，他们讲我命里注定福薄缘浅，做不了官夫人，所以才要我带着麟儿适时离开。”

        陆炳愣了愣。

        没想到竟是因为他官运亨通的缘故。

        陆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权就没势，没势，他也保护不了她娘俩儿啊。

        但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素琴娘家人的顾虑又是人之常情。

        只听素琴又道：“爷，奴家绝非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有福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的女人。倘若我是孤身一人，那么，无论爷是封侯拜相，还是发配流徙，奴家从始至终都会誓死追随……”

        素琴说这句话时，面颊绯红，低了头去。

        她此刻着一袭月白衣裙，脸一红，更衬得她娇羞模样呼之欲出。

        其实素琴的年纪已然不小了，二十四岁，什么都经历过了。但这会儿她涩涩低着头，脸又红成这般，倒像个十三四岁正跟心上人喁喁诉说相思之苦的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不远处的碧儿躲在花树下将一切偷听到偷看到，唇一咬脚一跺，追上游廊里等着她的嫣红，磨牙切齿道：“那寡妇好不要脸！姑娘，你不吃醋么？她扭着爷都说了好半天话了！”

        嫣红侧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自顾自往前厅去了。

        天上那轮不圆满的月儿挂上树梢，静静地挥洒着银白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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