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鸨母岂是轻易能被个姑娘牵着鼻子走的？

        “谁都知道是这么个理儿----”

        秦月娥于方桌边重新端坐下来，揭开茶盅盖，先低头吹了口茶叶沫子，方慢条斯理道：“可是我这怡红院不是那暗娼门子，虽说比不上教坊司和凤仙楼的牌面，但也是有名有姓的。我把姑娘们调~教得乖巧可人、善解人意，再敞开了大门做生意，自然光顾的客人也都是京中有些身份的贵客。姑娘认为这样的客人会一来就同姐儿们入屋去干那事吗？”

        “这么猴急，显得我的客人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秦月娥一声嗤笑。

        美人张了张嘴，欲要辩解。

        秦月娥伸手将她点了点，神情倨傲：“我跟你讲，光顾我这怡红院的大爷们，八成家里都是三妻四妾，想要随时都可以要。但他们仍旧会来此，不止为图个新鲜换个口味儿，最主要还是我楼里的姐儿们比爷家里的人温柔解意，她们还会使很多让大爷们无比享受的手段呢！”

        那美人秀眉微扬，索性闭口让鸨母先说个够。

        “再则说，你卖身还要挑人下嘴，除了长得好看点，一无是处，你叫我怎么给你吆喝叫卖呢？”

        “姑娘啊，这是在长安城，天子脚下，爷儿们的口味都给养得很刁了。他们见多识广，对那种只长了张好看的脸的木头美人儿可一点都不感兴趣呢。”

        ……

        “你听明白了吧？除了脸，你必须还得要有点其他本事讨得男人的欢心，才好叫爷对你另眼相看！”

        秦月娥说得口干舌燥，半晌后，无意中扫到对面人，却发现她好似已魂游天外，顿时那个气啊，火冒三丈了都。

        美人回过神来，脸上挂着牲畜无害的笑，也只不过漫不经心地咕哝道：“妈妈，是这样啊……”

        “……”秦月娥更怄了。

        这就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娇客，我会不会收了她就等于请了尊佛回来供着哟？

        不行，我得要把丑话说得更难听点。

        闷了好大一口茶水，把嘴一抹，正预备声色俱厉地将其好生一顿敲打，就见那美人儿歪着头，状似思忖，很快双目一亮，冲她道：“啊，妈妈，我想起来我会一点戏法！”

        “戏法？”秦月娥霎时呆住，登时就又想到了天桥卖艺人，“是不是口吞刀、嘴喷火那种？”

        “差不多吧，不过没那么粗鲁。而且我是女人，即使我会吞刀喷火，做起来也很难看呀。”美人很兴奋，一脸的自鸣得意，“我会的戏法比那种文雅得多，客人们一定会很喜欢看的。”

        秦月娥骤然将茶盅往桌上重重一磕，茶水四溅。

        “你今日是特意来消遣妈妈我的吧？诳得我傻兮兮地陪着你在此唠了半天的磕！来人呀，把她给我打出去！”

        几个龟奴答应了声，齐齐拥上前来。

        侧旁站着的柳雪艳，久久未发一语，秦月娥几乎将她忘了。这时候却忽的将身一挺，挡在了那美人面前。

        秦月娥就又愣了愣：“你做什么？既想要卖身怡红院，就要守我的规矩。站一边去，不要好管闲事！”

        柳雪艳昂起下巴：“先看看她会的戏法是什么，万一真的会讨得客人的欢心呢。”

        美人从柳雪艳身后探出个脑袋，笑嘻嘻道：“对呀，你先看看我表演得好不好再说嘛。”

        秦月娥将她一瞪，视线收回来放在柳雪艳脸上一阵停留。心中暗暗权衡，终觉得要是赶走了后一个，说不定前一个也不卖身了，那就亏大发了。

        开勾栏的，找棵好苗子可难得了，又要花大价钱调~教培养成才，费时费心费力。今日这二人算得上是无本的买卖呢。

        遂冲围在周围虎视眈眈的龟奴们挥一挥手，斥退了，然后一脸不耐烦道：“行，那你就表演一个来看看。若是不好，我肯定叫人把你狠狠打出去！”

        说完，想起什么，厉声警告道：“不许玩儿火！”

        所谓帘轻幕重金钩栏。

        青楼里最多装饰物品就是各种丝啊绸啊纱啊帐的，从梁上垂挂下来，栏杆上柱子上也缠缠绕绕，一层层，一重重，一幕幕……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以此营造出梦幻缥缈的感觉。

        谁知道她要表演什么戏法，秦月娥见识过的戏法好多都是玩儿火。她要是喷一嘴火，一个不小心，岂不把整个楼都点着了？

        那美人笑眯眯地答应了声，从柳雪艳身后转了出来。秦月娥冷眼看着她将楼内环视了一番，似乎在找什么。很快，她目中星光一闪，然后疾步走向角落，弯腰拾起了一把搁在墙角的油纸伞。

        将伞撑开，她瞧了瞧那伞面，嘴角微勾：“很漂亮呢，那就用它当我的道具吧。”

        二楼栏杆上趴满了人，全是起床来看热闹的姑娘丫头们，个个张大了眼，好奇地等着看新来的姑娘到底要表演什么把戏。

        窃窃议论。

        “进了勾栏不会琴棋书画，哪个大爷会翻她的牌？”

        “曲儿也不会唱，莫不成和爷相对着大眼瞪小眼，然后比谁眼睛瞪得更大些么？”

        这话引来一阵吃吃的哄笑。

        “嘘，她到底要干什么？”

        众皆屏息看着那美人撑着伞，单手举在头顶上，然后就这么样子袅袅婷婷地在大堂里绕场走了一圈儿，不知其意。

        秦月娥也等得不耐烦，眉头紧皱道：“你还在啰嗦什么呀？快点表演啊！”

        美人笑一笑，放下伞来，双手捏着伞柄，将伞面对着众人开始慢悠悠地、转车轱辘一样，将伞转动了起来。

        那把油纸伞，木柄，大红的伞面，上绘着几树粉白相间的梅花。树上还有两只小雀儿，亲昵地互啄着嘴喙，名曰雀登枝。

        转着转着，好似来了一阵风，吹着那色彩妍丽的伞转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已看不出清楚伞面上绘的画，众人只觉她这行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却倏地，竟见她从那伞下忽的扯出来一把一模一样的油纸伞！

        还是撑开了的，像朵花儿一样。

        姑娘们捂着嘴巴惊呼出声，眼中惊艳不已。

        掌声、笑声，欢声雷动。

        “呀，这是怎么回事？”

        笑声还没止歇，互相还在询问看清楚了没，而那伞也还在转动，众目睽睽下，只见那美人儿笑意盈盈，倏忽之间，又一把同样绘着雀登枝的油纸伞从伞下给扯了出来！

        众人顿时鼓噪起来，惊呼连连。

        连秦月娥也张大了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这还没有完。

        跟着再一把、再再一把……那美人一边不疾不徐转动伞柄，一边素手轻扬，从伞面下拉扯出来一把又一把油纸伞。后头着意卖弄，频频两把、三四把一起出来，好似百花在她小小的手掌心里，只啪的一下，瞬间齐齐绽放！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个个只觉那把伞下定然藏着个聚宝盆，里面有取之不竭无数的伞！

        盏茶功夫，油纸伞已经摆满了整个大堂。俯身放眼一看，那楼下犹如正在举办一场繁花盛宴，壮观极了。

        众人只觉是梦。

        柳雪艳的眼中也满是惊艳。

        先前那个热情的姑娘，她提着裙子从楼上跑下来，口中叫道：“都是真的吗？我去看看！”

        其他人也十分好奇这事呢。

        这么多的伞，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又是真的是假的？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姑娘的身影移动，看她跳进了花海，弯腰正要摘下一朵……忽然，嘭！

        尽皆惊了一跳。

        定睛看去，满堂伞花似被戳破的泡沫，刚才那一声炸响之后，所有的梅花鸟雀儿烟消云散鸾凤分飞，只独留下那美人手上一把孤零零的油纸伞，仍旧好似车轱辘般，转啊转啊，越来越慢，悠悠地，最后停了下来。再次看清楚了，仍旧是那雀登枝。

        众人还在如梦似幻中，她又把伞撑在头顶上，绕着那采花姑娘莲步轻移，一圈儿又一圈儿，如个纨绔，含笑将人家周身恣意打量。

        “你的身材很不错哟，前凸后翘的，羡慕嫉妒恨。”她撇撇嘴说，“不行啦，我快要变成柠檬精啦。”

        “……”采花姑娘怔怔地杵在场中央，犹自还在回首刚才满地繁花乍变梦幻泡影，怅然若失。忽听见她好似嗔怒的话，呆呆地抬头相顾---她分明戏谑地笑眼看她，明眸中星辉熠熠。不觉痴立对望，久久移不开视线。

        有道是---

        去年花里逢君别，

        今日花开又一年。

        闻道欲来相问讯，

        西楼望月几回圆？

        采花姑娘的俏脸上慢慢浮上了艳艳绯色。

        心中竟暗想，她要是个男子，该多好……

        秦月娥干咽了口唾沫，狠狠一掐大腿肉，乐得合不拢嘴：“好文雅的戏法，真有你的！成啦，成啦！快快，楼上收拾两间房出来供这二位新人入住！”

        丫头龟奴都跑动起来，打扫房间的，端茶倒水的，铺床添被的……

        秦月娥亲自将两个美人往楼上引。

        “啊，对了，但不知如何称呼姑娘啊？”

        “就叫我小红吧。”

        小红，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放入人堆里，譬如沧海一粟。

        这自然是个假名字，但是身处勾栏的美人们，哪个又用的是真名字呢？更有可能者，从小卖身青楼，父母连个名字都没有给她取。

        秦月娥很不赞同，“这个名字太俗气了。你长得这样好，不如另外再取一个好听点的？如烟如何？如烟似雾，叫那些老爷们都捉摸不定你，被勾着一颗心每天每晚都想着你。”

        秦月娥掩嘴而笑，想象着哗哗的银子往楼内送来。

        那美人从善如流：“好啊，那就叫如烟吧。嗯，我也姓柳好了。柳者，弱风拂柳，腰若细柳，我柳啊扭啊扭。”

        柳如烟说着，就这么腰肢款款地扭着屁股上楼，完全没个正形。

        那一身刻意的矫揉造作终是引得旁边的柳雪艳转过脸来冷冷道：“不要再扭了，小心扭断了腰，鸨母着人把你丢出去。”

        柳如烟身体一僵：“没这么夸张吧？我就扭一下，还能把腰给扭断？”

        秦月娥也是面色一僵，打哈哈笑道：“不会不会，多扭一扭，腰肢更细，大爷们会更加喜欢的。”

        柳雪艳：“嗯，腰细了，也好方便大爷们把腰轻易折断。”

        柳如烟：“……那看来还是要把腰养粗点的好，难怪青楼里总传出来美人折腰一说。”

        秦月娥：“……”

        当晚怡红院开门营业，柳雪艳就迫不及待地登场，奉歌献武。

        妓~女会武，实在稀奇得很。

        从来男人逛妓院只知青楼女子就会唱歌跳舞弹琴，看功夫表演还是头一遭。而柳雪艳的功夫精彩绝伦，绝非花架子。不止在京城，就是秦淮河畔，大明朝所有的烟花之地，也是绝无仅有的，着实叫寻花问柳的男人们大开眼界。

        加之她峨眉明眸，因着习武而练就了一副丰美健康的身段，叫人眼前一亮。于是口口相传，声名远播，很快就成了红牌。

        而那柳如烟，却并不似柳雪艳那样急于成名。每次，她都只在柳雪艳舞剑的时候，趴在栏杆上往楼下探一探身子，带着面纱将脸要露不露的，一旦给男人看见了就好似完成了任务，转身便回房间睡觉去了。

        秦月娥对于她的懒散，根本不管，因为她心里也打着要将柳如烟当做奇货可居的主意。

        老鸨想要赚长钱赚大钱，男人们贪图新鲜，要是早早就叫两丽姝一展无余还开了苞，客人们很快就会失去兴趣，转身去其他楼馆猎艳了。

        论姿色，自然是柳如烟第一。但柳如烟并不争，乐得秦月娥不分轩轾，不仅将两个人捧成了怡红院的双生姐妹花旦，还时常主动借口说两位姑娘一个卖艺不卖身，一个要自己挑选入幕之宾，以此方式多次帮她们将男人挡在外面。

        这一招有奇效。

        想那柳雪艳已经够美艳，楼上还有个藏着掖着的小美人，从秦月娥嘴里又晓得了小美人姿态高傲。所以，虽只惊鸿一瞥的一眼，没看个全，但有了姐姐柳雪艳珠玉在前，没露完全的柳如烟更加叫男人躁动不已，胃口便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总而言之，一时之间，怡红院来了一对如此有个性的柳姓姐妹花之事传遍了京城。不少人怀揣着要征服风尘侠女柳雪艳，要成为柳如烟第一个男人的目的而来。

        这样的目的要达成是很有难度的。

        那自然，来的男人，便越发的非富即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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