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胆小鬼（十七）

沈辞州和林清一左一右地在他床边坐着，像极了两大护法。

        林愿偏偏还得装出一副为沈辞州的到来而感到惊喜的表情，有意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的林清心中一沉，再看向沈辞州的眼神多了点警惕。

        不知道为什么，林愿好像一直对沈辞州好感度颇高。

        沈辞州突然被好友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盯着，也有些不适应，刚展露一个笑，想说些什么暖场的话语。

        林清故意打断似的，起身掖了掖林愿身上的被角，对林愿说了一句，“你该休息了。”

        沈辞州还是第一次听到林清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人说话，不由得怔了怔，这兄弟二人的关系比以往亲厚了不少。

        林清下一句话却是转头对他说的，“谢谢你来看望林愿。”

        以林清与林愿的关系，林清以主人自居，说这句话也无可厚非，只是其中暗含的隐隐敌意以及迫不及待的辞客态度，沈辞州皱了皱眉，林清这是因为常念的缘故在迁怒于他？

        他的眼神不经意扫过兄弟俩相触的手腕，敏锐地顿了一下，这表，情侣款？

        其实这两款手表很相似，粗心一点的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沈辞州能认出它们是情侣款还是因为他刚刚搜索过才偶然得知的，当时他搜索的词条是“送男性恋人的最佳礼物”，这款手表的人气位居排列榜第一。

        其实他刚开始搜的是关于男性友人，但出来的结果都与林愿的性子相差甚远，只好重新定义。

        至于他为什么会想到要送林愿礼物，沈辞州一向考虑得长远，既然自己心软了，那么也该以认真的态度对待喜欢着他的林愿，不容许一丝糊弄。

        是林愿先喜欢他的，那么就由他来追求林愿。

        但这些步骤还只是存在于他脑海里的想法，并不会立即执行，凡事都需要循序渐进，千万不能唐突林愿才好。

        所以，他今日只带了鲜花和水果，如同一个寻常朋友。

        显然他摆正了自己的身份，某人却在暗渡陈仓。

        没有人会给弟弟送情侣款手表，除非他怀的是跟自己一样的心思。

        林清坦然站在那，周身气质清冷斐然，看上去像个正人君子。

        心知肚明的沈辞州也不生气，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就不打扰了，林愿，好好休息，”面向林清的时候面上笑意虚假了几分，“林清，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林清冷淡地点了点头，先行一步走了出去，跟在他后面的沈辞州转过身就收敛了笑容，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林愿如果多放些心思在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上，就会发现两人之间的气场关系完全变了，可他没有，他只是用很嫌弃的语气同系统感慨，自己最近得到的临终关怀是不是有点多？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还来得很勤快。

        从那天以后，沈辞州几乎每天都会来探视他，他聊天极有分寸感，既能让林愿感到愉悦也不会有所拘束。

        除了高超的聊天技巧，更让林愿佩服的一点是，沈辞州每次来都完美地避开了林清和顾意两人的探视时间，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一开始，林愿为了符合人设每天都装作受宠若惊、不胜娇羞的模样，后来也就渐渐麻木了。

        对于沈辞州如此频繁的探视，林愿一开始并不愿往某方面去想，只当沈辞州是在为常念赔罪。

        直到某一天沈辞州手里的花变成了红玫瑰，他才终于确定：沈辞州在追他。

        这可就麻烦了，林愿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和这些主角有着过深的牵绊。

        他低下头，接过了沈辞州递过来的玫瑰，抿唇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紧接着陷入沉默。

        玫瑰很新鲜，上面还有商家刚刚喷洒过一遍的水珠，看上去鲜艳欲滴，娇艳的玫瑰逐渐撑不住水珠的重量，狼狈地滚落了下来，同林愿的眼泪一起。

        仿佛滂沱大雨，一颗一颗砸在白色被子上，洇湿了一大片痕迹。

        沈辞州到底缺乏恋爱经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你怎么哭了？”他表现得这么明显，也铺垫了这么长时间，按理说不该会吓着林愿。

        他很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大概是第一次做的事情总会有些忐忑的不安。

        “没什么，”林愿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似乎也不想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是不是常念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没有勇气说出来那四个字，那四个字曾被他挥洒在笔墨上，肆无忌惮地倾注在一本笔记里，仿佛是在神明祭祀中某种古老仪式的封印方法。

        如今，封住了他的口。

        沈辞州没法否认这件事，如果不是常念给他看了那个笔记本，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少年也喜欢他。

        可他不是因为那本笔记觉得有所亏欠才来追求，是他本来就对少年少年完完全全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不想后悔。

        沈辞州平时看上去温吞没什么攻击力，实际上属于那种只要想通了就会立刻出手的行动派。

        所以林愿由衷地觉得好麻烦。

        望着林愿朦胧的泪眼，沈辞州心跳如擂鼓，他先是承认了这件事，“嗯，我知道，”然后就是解释，“但这只是帮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在那之前，我就喜欢你了，”他深情地注视着林愿，“没什么比知道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令人开心的了。”

        这样的表白确实会让林愿感动，但也只剩感动了。

        林愿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那里平缓地跳动着，没有预料中的狂喜，目光茫然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回应了沈辞州，“我很欢喜，”

        他看了一眼沈辞州，又低头去看手上的玫瑰花，动作怜惜地拨了拨花瓣，将自己刚刚掉上去的泪珠拂去，“可我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你了。”

        这样的回答属实让沈辞州有些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现在的少年有很多人喜欢，自己是最晚意识到的一个，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林愿偏头看到自己旁边柜子上摆放的一束向日葵，那些是顾意送给他的，想让他开心一点，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他伸手过去，从花瓶里抽出了细长一枝，藕白又纤细的手臂，无论是配上碧绿的茎叶，还是颜色各异的花朵，都是相得益彰，可以入画。

        少年的一肌一体，都是那么得美好。

        沈辞州几乎是沉迷于这一幕，林愿腕骨一转，将向日葵送给了他。

        沈辞州赠他一束玫瑰，他还他一枝向日葵。

        玫瑰代表热烈的爱。

        向日葵则是沉默的爱。

        “太阳不会一直照耀着向日葵，向日葵也会有做自己的时候，”我沉默着爱你，但我好像不会一直爱你。

        林愿带有歉意地望着沈辞州，仿佛在为自己的变心有所惭愧，他说的是实话，不知道为何，他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沈辞州了。

        沈辞州于他，确实就像太阳，一个实际的存在，却在虚幻地照耀着他。他和沈辞州本来就没有任何交集，不然沈辞州也不会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当时的他只是远远地看了沈辞州一眼，众人簇拥着人气极高的f4，混乱的现场不亚于追星程度，有一个女生差点被拥挤人群挤倒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但只有沈辞州伸手扶了一下。

        林愿看到了这个细节，跟着那个女生一起脸红，仿佛那时沈辞州扶住的，是被所有人排挤孤立无助的自己。

        林愿沦陷了在这细枝末节的温柔上，温和礼貌的沈辞州就此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一片永不被打扰的净土。

        他知道，如果他在沈辞州面前摔倒，沈辞州一定会扶住他的。

        但他永远不会在沈辞州面前摔倒。

        他在笔记里一遍遍地书写着沈辞州的名字，仿佛在与虚幻对话，他毫无保留地倾诉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直到常念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同意了常念的交易，试图去接触那一束阳光。

        结果却失望了，沈辞州并不像他想像的一般，甚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沈辞州会有意地不去看他。

        在当时还是常念男朋友的林愿眼里，便是沈辞州对他不喜了。

        一次次的鼓起勇气对视，一次次的幻想破灭，都在消磨掉原来的那份执念。

        沈辞州明白他的意思，他与少年之间隔了其他三个人，于是苦笑了一下，“没关系。”

        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地问出了口，他想要确定是那三个人中的谁，“你真正喜欢的，是不是常念？”

        几乎所有人都问过林愿这个问题，每次林愿的回答都并不如何坚定。

        他这次依旧神色纠结，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林愿故意给了沈辞州一个模棱两可却又让人浮想联翩的答案。

        他或许真的喜欢过常念，常念是他孤寂人生里出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这份好虚假而又不纯粹，但在当时却是完美得不可思议。

        林愿是一个胆小鬼，他沉陷于完美，完美又是不可能的，他执着于不可能。

        常念打破了他那漫长而又虚幻的暗恋时光，接着赐予了他一段美好而又虚假的真实回忆，最后又还给了他残酷的现实。

        他与沈辞州不一样，他是一个真实的人，那些暧昧的话语、亲密的肢体接触，所有的迹象都是鲜活可循的，不再是笔记本那一个个除了寄托感情再无其他意义的字体。

        可那又怎样呢？他们本质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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