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胆小鬼（六）

晚上林清吃饭的时候觉得今天的林愿格外不对劲。

        他吃饭的动作慢了许多，还时不时摩挲一下自己的唇，每触碰到一次，再去拿筷子时就明显迟滞了许多。

        林清结束用餐时，林愿也起身了在收拾碗筷，林清越过他时看到他的碗里还剩大半碗饭。

        林愿从来不剩饭，这个孩子在他家总是表现得束手束脚，存在感几乎为零，自然从来不会做什么惹人诟病的事，比如说浪费食物。

        林清蹙起眉，不免有点在意，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起顾意将林愿抵在墙上的一幕，以及林愿露出的那张夏花般绚丽的脸。

        陡然想到一种可能，林清脸一沉，不由得猜测顾意是不是已经对林愿做了什么。

        他倒不会误以为是林愿存心勾引顾意，反倒认为顾意见色起意的可能性更大。

        清冷的面上结了层冰霜，愈发显得不近人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清这时心情不好，但连林清自己都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烦闷感是因为顾意还是因为林愿。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林清身上那股生冷的气息只是掠过一瞬，林愿就十分敏感地抖了一下。

        林清瞥过去一眼，就这么怕他？

        林愿那张脸隐在发后，林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之前林清不知道林愿长什么模样，现在知道了反倒心里有些异样，不由自主地会去想象，那样一张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招人怜惜的吧？

        只要一想到顾意可能强吻了林愿这件事，林清就止不住地厌烦，也许是良心在作祟，他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到底是名义上的弟弟，要不要出手护一下？

        林愿从厨房出来，看到林清打开了冰箱门却在那发呆，他不好直接越过去，只能停在原地，静静等待林清先离开。

        林清听到声响就停止了散发的思绪，拿出了一瓶饮料，关上冰箱门时他径直打量了林愿一眼。

        因为刚洗了碗筷，林愿衣服的袖子挽了一截上去，露出伶仃的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林清皱了皱眉，这样柔弱的人，在遍布豺狼虎豹的贵族学校里怎么存活下去？

        这个想法也只是一时的，跟之前那些思绪一样，来势汹汹但又莫名其妙。林清反省了一下自己，大约是因为知道好友与这个弟弟产生了纠葛，自己对林愿就多了一点关注，但他到底性格冷清，也不想多管闲事，便很快止住了这个念头。

        只要林愿在学校里与他没有产生任何交集，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林清也没想到，他很快就在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碰到了林愿。

        常念牵着林愿的手来到他和沈辞州面前，一副俨然见家长的兴奋模样，“林哥，表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常念顿了一顿，好像卡了词，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没问过林愿的名字。

        林愿的胳膊被常念捅了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鼓起勇气小声说完了自己的名字，“林愿。”

        自从林愿出现，林清复杂的视线就一直落在林愿身上，细看他的眼神，就能发现里面藏着不甚明显的恼怒和嫌恶。

        亏他昨天还以为是林愿受了委屈，没想到跟顾意没什么关系，原来人家是搭上了常念还做了情侣。

        所以他昨晚看到的也根本不是发呆难过，而是回味吧，林清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林愿其实注意到了林清的情绪波动，莞尔一笑，然后装作没看到，此刻他的眼里应该只装得下一旁表情闲适淡然的沈辞州，他的暗恋对象。

        接近沈辞州的愿望终于实现，身子被巨大的狂喜击中而僵立在那，显得林愿整个人有些呆，随即他愣愣地被常念扯着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也许是因为头发遮挡给了安全感，也许是沉浸欢喜还没反应过来，林愿十分大胆地盯着沈辞州，不加掩饰的目光直白而又热烈。

        这时常念起身去给他和林愿拿食物，留下呆若木鸡的林愿和沉默不语的另外两人在一起。

        林清在那等了半天，他以为林愿至少会跟他打个招呼，结果没有，不免觉得奇怪，他顺着林愿视线的朝向看了过去，沈辞州的教养极好，正在小口小口吃着饭，姿态优雅，林清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这是在觊觎自己的另一个好友沈辞州？

        林清收回眼神之前打量了一下好友的外貌，沈辞州被评为f4之一，外貌自然过人，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银框眼镜更是给他添了一丝温柔儒雅。

        沈辞州在他们四个之间性格是最好的，也是人缘最好的一个。

        林愿会喜欢沈辞州，也不足为怪。

        但，这怎么可以呢？林愿林愿他既与顾意纠缠不清，又是常念承认了的男朋友，怎么还能对沈辞州有非分之想呢？

        他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怒气，再次望向林愿时，目光已经没了一点温度。

        ——水性杨花。

        沈辞州注意到林清嘴角抿着的细微弧度，看出来他有点不开心，但一时也猜测不出来原因，碍于林愿这个外人在场，他也没有贸然关心。

        他也有些不自在，他能感受到林愿过于炙热的视线，此时饭桌的气氛已经冷却下来，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由更擅长社交的沈辞州来寻找话题缓解尴尬，但因为顾忌着林愿是常念的男朋友，沈辞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主动搭话。

        他的唇角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最得体的微笑，即使不说话，还是让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得怠慢。

        直到常念回来，这桌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常念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诡异，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下巴冲林清那边一点，语气不无骄傲，“怎么样？我男朋友是不是很乖？”

        他的大手搭在林愿额头上揉了揉，食指灵巧地从额发下钻了进去，复又一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橡皮筋绑上，“看，我男朋友还很漂亮哦！”

        他的动作称得上轻柔，对林愿而言却不亚于一场突然袭击。

        猝不及防地在暗恋对象面前露脸，林愿明亮的眸子闪烁了几下，鸦青色睫羽颤巍巍垂下，将羞涩与仰慕尽数掩去，仿佛此刻他的眼里只有盘里的食物。

        林愿那张脸露出来时，整个食堂都有一瞬的安静，那些人本来是暗戳戳地欣赏着f3聚在一起时不同风格的帅气俊朗，不曾想，会有机会看到一个名不见经传却有着惊为天人的容貌的大美人。

        常念给了那些躁动不安的人群一个警示的眼神，已经端起餐盘往这边走的人硬生生地将脚步调转了回去。

        没人不怕威名在外的常念，他们只好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但注意力一直放在常念那边。

        林愿被这些目光刺得如坐针毡，他本就性格胆怯，这些年遭遇的校园暴力让他承受不住过多人的关注，他现在很想找个地洞埋进去，但是又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出丑，只好生生遏制住自己难堪的生理反应。

        也就没人能看到，弧度圆润的指甲深入白嫩掌心，抠出一个个深红的月牙指印。

        离他最近的常念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反应，只顾着跟对面两人炫耀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沈辞州深谙常念的脾性，为了避嫌，他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很想承认，他看到林愿那张脸时确实是被惊艳到了的。

        眼看就要冷场，一向话少的林清居然接了常念的话茬，“嗯，是很漂亮。”

        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清，明明是夸赞的话，听上去却总感觉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陡然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林愿吓得直接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在地上喇出刺耳的声响，他像是才看到林清一样，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哥！”

        他即使受惊害怕，声音也跟捏在喉咙里一样，细如蚊呐。

        林清：他以为林愿攀上了常念后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是根本没看到他。

        心情更复杂了的他冷漠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常念也被林愿的巨大反应吓了一跳，听清那个称呼后皱了下眉，眼里一道暗光滑过，唇角骄傲的笑容僵了几秒才恢复如常，“林哥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怎么也没跟我们提过？”

        林清扫过一眼林愿不是很好看的面色，淡淡解释了一句，“不是亲的。”

        联想到林清的重组家庭，常念他们也不难猜出林愿的身份。他们是知道林清有个十分招摇的继母的，但林愿此人从来没参加过上流聚会，林清也没提及过有个弟弟，身份倒是被捂得严严实实的。

        想通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以后，常念一把揽过林愿，冲着林清挤眉弄眼，“林哥，没想到你还真是我哥，一家人更要多多照顾我啊。”

        林清看着他搞怪的模样无奈一笑，一贯清冷的面上竟浮现几分宠溺，“我平时对你还不够好吗？”

        常念得了便宜卖乖，“好好好，林清哥对我最好了！”

        他们一来一回的亲昵对话倒更像是兄弟，显得多余的林愿更不自在了，他刚刚的经历相当于被家长捉到早恋，兀自惴惴不安着，因为接二连三的刺激，恐慌和紧张攫取了他的全部感官，心肺消极怠工的他被迫张开唇。

        像一条即将搁浅的鱼在拼命呼吸着。

        沈辞州看到他苍白得不正常的面色，常念还在跟林清讲话，被冷落的林愿看着更可怜了，犹豫再三，他还是彬彬有礼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林愿白着一张小脸，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因为含怯总是蕴在水雾里，模模糊糊的，睫毛偏又细密，再添一笔宛若画笔刷过时的胭红尾痕，大约是杏林烟雨，色淡意浓。

        面对这盛极的美色，沈辞州又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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