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三世镜41——顾璃嫣2

游子卿负手起符离去，“我”等到四周归于平静后利索地站了起来，布出成熟的隔音阵法与断灵阵法，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锤炼着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
  这……真的是我吗？
  我只记得自己因为不爱修炼所以在十五岁亦只有三觉的水平，却不曾想在三觉的表象下“我”有着不亚于十觉的技法与实力。究竟是从哪里开始我的记忆出现了偏移？又是从什么时候，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被我粉饰的童年过得极快。
  我瞧见“我”在外人面前那副怯懦又自矜的别扭的模样在转身的一瞬变成对世界的嘲弄，我看见“我”面对渊红众人时那平静的外皮里包着的上位者的怜悯与厌恶，我更目睹了十四岁在无名花海里“我”与游子卿那大逆不道的叛乱话语。
  “可想好了，跟我走上这条反路便再无法回头。”
  游子卿盘坐在花海里，背靠着一大块倾斜的石头，直起左腿将手懒洋洋地搭在上面。
  “我”站在不远处的夕阳里，穿着新得的天梦灵回过头来。
  逆着如火盛放的晚霞，“我”不再遮掩自己早已毕露无疑的野心，那炽热的眼神与同样妖艳耀眼的霞光融为一体，丹红的嘴唇开合着我从未记得的话语。
  “当然，我们要弑神。这世间被那些顶灵世家垄断太久了，同样的空气同样的世界，我已经呆腻了。”
  ……这是我，在十四岁说的吗？
  游子卿听了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已经与现在的相差无几。他坐在微风徜徉的纯白花海里，迎着扑面而来的赤橙色光辉放柔了眉眼，这一幕为数不多地与我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我”伫立在不远处挑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嫣儿，我喜欢你。”
  话语随着风声飘向更远处，满天弥漫开的花香里“我”噗嗤一笑，接着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走近游子卿的面前，双手背后去俏皮地俯下身来问道：“当真？！”
  “当真。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是不是真的。”游子卿说着，突然顿了顿：“你的父母怎么办？”
  此番疑问一出，“我”的神色陷入肉眼可见的黯淡。“我”站起起来，目光投向遥远的夕阳，翻卷的云海沉落天际，伴随着话语一同归寂：“无妨，他们终归会自保。”
  游子卿开口似是想劝，但很快被“我”打断了。“我知道他们二人于我是特殊的存在，我也晓得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更明白他们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我无法接受在我年幼最需要他们庇护之时，他们的自我保全。”
  “我”说着，“就算不生在渊红宗不生在圣族，他们也只是偏安一隅的灵师，我们的路，他们跟不上。”
  被“我”堵住话语的游子卿叹了口气，“你啊……罢了，既然你已经有主意那我便不多说了。”
  话虽如此。游子卿的眉眼随着夜色变得缥缈。
  我看着“我”与他并坐在花海里，余墨的黄昏终是谱完，稀薄的月光变得皎洁，那浩瀚星空中的圆月的微芒如梦如幻洒在洁白的花瓣上伴着微风与花香驶向我的现在。
  如此繁茂的月光下。
  游子卿沉思的……是捉摸不定的未来，还是已然逝去的明听楼？
  ……
  ……
  十五岁的节点来得格外快。
  “我”站在偌大的比武场上，以三觉的诡异灵力等级杀入决赛圈，对决着当时名声大噪的穿越者。用着近乎秒杀的手段将对方击溃。主持人公布着“我”的优胜，四周已然杀气骤起。“我”面露惊恐，假意不知发生了什么，手里却已经攥起全身灵力，只等着游子卿一声令下叛逃渊红宗。
  如此张扬，如此理智，如此大胆。
  我从不是被游子卿哄着当上了他的党羽，而是自幼便旗帜鲜明地选择了游子卿。哪怕“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背弃家族是天下道义所不容的行径，哪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叛逆的路往前只有九死一生。
  ……
  游子卿做着如我记忆里般的对我百般疼爱，像是在证明着他许下的诺言。
  我瞧见，“我”在他的偏宠下，时而迷茫时而充满杀意，那肃穆的神色我根本看不透。
  ……
  戴慕晴如同记忆中在凌云城包庇我，等到二族的追兵离开，“我”从她的床后缓缓走出，眼里满是不解。“你为何要帮我。”
  戴慕晴明朗地笑了笑，“你是叶涵芷的朋友，我帮一把又有何不可？况且……我觉得没有谁是该因为天赋血脉这等荒谬的理由被追杀的。”
  在“我”的记忆之外，戴慕晴暂居处一墙之隔的地方，游子卿的脚下躺着四具尸体，上面的服饰花纹是九重天的卫兵独有的。
  而游子卿双手沾血垂头靠在墙边，眼神炯炯如同一头渴血的恶狼。“谁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屋内的“我”浑然不觉。
  此时是玄历九万九千八百一十六年，游子卿与我、与顾璃嫣相处的第十一个年头，他的情深……或者说他的掌控欲，已经长成如此模样了？

  我回想前面十一世看见的种种，究竟是从哪一世开始，游子卿开始将我当做他的所有物？翟微微、乐改筝、花阙羡还有沈江盈都是被他一步步算计致死，难道说改变在那个魂立后仓促死去的权安？
  可权安之后，谢心悦的人生他在旁观、高步云、何相宜的人生皆是被他算计而死、封咎的人生更是……
  那改观……是谁？
  是死在街头巷尾的宋御柳，还是因他而殒的明听楼？
  我努力回忆着自己看到的细节，一遍又一遍的梳理下竟是团团乱麻，完全找不到头绪。
  游子卿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他会观察再选择靠近或疏离，然后着手设局将我击溃，但如此只是对付敌人的手段罢了。
  我是天道的一把刀，他的针对理所当然，可他的掌控欲从何而来……我看不透。
  ……
  再往前，独木桥竟然渐渐变宽，左右两边的画面缓缓分开，我看见右边的画面里还是第三视角的，左边赫然是第一视角……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问：“游子卿，你说……父母二字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父母？不过是两个连去处都没想明白的糊涂鬼。浅薄的血缘纽带被无数感性的人赋予上贵重的情绪价值，却不知道，并非所有人都配得上这份贵重。”
  ？！
  往前，放宽的独木桥抬首望去，两侧的画面竟然迥然不同！
  左边的第一视角尽是修炼与日渐动乱的消息，游子卿在其中鲜少出现；右边的第三视角抬眼看去满满当当全是与游子卿的朝夕相伴。
  这……真是我的……过去？
  修炼？
  怎么会有修炼呢？
  在过去的第一世里，我直至三十五岁离开游子卿才开始自己主动修炼，那么左边这片画面里我又在修炼什么东西？两侧的心声像潮水般涌来，这些我的声音却在说着迥然不同的事情。
  “游子卿真好呀，嘻嘻。”
  “杀了游子卿，杀了他！”
  ……
  “坏了坏了，今天躲懒完全没有修炼，等下要是游子卿看出来了生气怎么办？”
  “游子卿技法乃上乘之上乘，想要击溃他需要常人数以百计的努力与刻苦。”
  ……
  “我好像又闯祸了……但是游子卿这次没有生我的气，奇怪，为什么他要心疼地看着我？因为我受伤了吗？我看看。嘶……真的好痛好痛啊！”
  “废物！废物！自己混吃等死就算了，还要拖累我阻止我！你可知道若我死了你对于天道便失去了价值？！杀死游子卿才是我存活的意义！”
  ……
  “我好喜欢好喜欢游子卿啊，真想一直就这样和他在一起。”
  “他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他必须为之付出代价！”
  ……
  “怎么办啊？感觉最近，那些讨厌的家族开始认真起来了。游子卿总是安慰我没事，可他不说笑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多了……我真没用！我要是能与他分摊压力，他也不用如此辛苦。”
  “跟随这么一个畜生有什么出路！顾仪安你就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一味的压制我，排挤我，自己又不修炼又不努力，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完成天道的使命！我的存在都是天道给的，没有天道我什么都不是！”
  ……
  “游子卿……他们追得好紧……我跑不动了……你还不如丢下我这个拖油瓶，自己去谋划夺权篡位呢！你带着我没有用的……”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跑的，只要你跟着他们乖乖回去，九重天那边自然会安排好我们的去处，只有天道才能帮你摆脱现在的困境！”
  ……
  “对不起游子卿……对不起……我应该好好学习好好修炼……对不起……”
  “哭着喊着对不起他作甚？他将你娇惯成这般模样，如今只抽身离开半月你便要饿死在这深山老林里，顾仪安你真是个废物！”
  ……
  “我知道，我不能被他们抓住，不然他们会用我威胁游子卿的……顾仪安，没事的，相信自己，不管怎么样要在他不在身边时候站起来！”
  “你疯了！？前面那是放逐！！你找死不要带上我！”
  ……
  “内，你在吗？”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若是你听我的话，老老实实被二族的人带回去，哪里用得着在这片地方受这种罪？天道自会安排后面的事宜。”
  “你帮帮我呗，帮我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
  “顾仪安我告诉你，除非你答应出去后自己去自首，不然我是不会帮你的！”
  “可是，现在你也没办法与我谈条件吧，毕竟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你！……行行行！好！你真是与他学得有模有样！漠视人心漠视所有只顾着自己的情绪！！”
  ……
  “游子卿托人来嘱咐我藏好自己，千万不要落在九重天的手里，可我要躲到哪里去？”
  “顾仪安！你知不知再这么拖延下去，我，我们都会成为天道没用的弃子？！你现在应该回到九重天！”

  ……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愿意放过我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们如此追杀？”
  “他们不是追杀，他们是要将你带回九重天，让你遵循天命！顾仪安，你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已经是第十二次，没有退路了！”
  ……
  “你看见了吧，戴雪兰是要我死。”
  “那是她自己阳奉阴违……算了，没用了，不管是被她杀死还是作为弃子死都没有区别，我们都得死！”
  ……
  “既然左右都是死，那我们帮帮游子卿好不好？我不喜欢九重天那群讨厌的人，我不想站在他们那一边。”
  “你真是讨厌他们吗？你分明是喜欢他喜欢到无法自拔，顾仪安，游子卿并非良人。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会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
  “我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你看吧，他们对你还不错的，顾仪安，没必要如此倔强。”
  ……
  “这就是你曾说的还不错吗？废除我的灵力，打断我的双腿，刮去我的眼睛，将我关在这座牢笼中等待所谓的审判？”
  “我……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天道从没有要求这样！”
  “游子卿再怎么所非良人，也比这群阳奉阴违的九重天虫豸好上千百倍。你的路是错的。”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九重天已经腐败成这副模样了。”
  “呵……”
  ……
  “游子卿……游子卿……游子卿……”
  “……”
  ……
  “……”
  “蠢货！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天道已经对你网开一面允许你成为神使，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孤注一掷？！”
  ……
  “……可以吗？这样子的话，他可以活，你也可以摆脱天道。”
  “呵！愚蠢！顾仪安，这计划若是失败……”
  “那你甘心吗？甘心做天道的走狗，和九重天的那群渣粒一起去走天道安排的路？”
  “……”
  ……
  这些是……我，和……另一个我？
  刹那间，仿佛什么陈旧的封印被破去，原本被遗忘一世的记忆如潮水翻涌，往昔的爱与残忍喧嚣尘上。
  记忆的涌入在告诉我，我从来都不是顾璃嫣。
  今生的记忆中，所有关于我们是两个人的地方被人为地封印，使得我以为自己是顾璃嫣。
  再往前去，我看见第一世在生死门后的十二年，我与她争执辩驳数载，终于达成彼此的妥协。
  我交出身体的控制权，她用她与天道元素的契合度融合，强行融合放逐道与生死门，不加压抑的“道”级力量的碰撞，带来的巨大冲击逼得神牺牲自我重构世界。
  既然我们二者无法共存于一体，不如分开各自过活。
  她帮我完成复活游子卿的夙愿，我助她篡夺天道的神位，同时我们需要携手合力，避免命定的死亡。
  如此一拍既定，顾璃嫣与我达成一世的共识。
  两百年的爱恋在我神魂里长出参天大树，所以她哪怕取得身体主权，也无法完全忽视我的情感。
  直至第二世最后大阵落成，我们才算分开。
  她借势摆脱天道桎梏，以半神的命格篡位天道成了高天上的神，我乘机逃脱命定的死亡，同时也如愿让游子卿复活。
  但随后游子卿摧毁了世界的根基，惹得天道再度判定世界重启，最后一位神便牺牲自我换来了这第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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