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回忆)魂蛊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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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外的游子卿如木桩般屹立在庭院里,一动不动。
他的身边站着一席亚麻大袖的白先生。
明明不远处就有长椅,两人却都无视了它。
结界里顺应着外界的天气变化着,现在已是夜幕降临,余留的昏黄只剩下薄薄的一边。
廊上的纸灯应月而亮,照的竹叶阴影打在墙壁上,远远看去好一片静谧夜色。
良久之后,游子卿忽的开口道:“阿白,她原来真的会因为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来疑心怨恨我。”言语里不着半分情感,似乎只在表述事实。
明灭的灯火映衬着他风神俊茂的面庞,叫人挪不开眼。
白先生对此见怪不怪,他反问道:“你真在乎她疑心与否怨恨?说来也是巧了,你们二人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冷漠无情,放在一起堪称绝配!我建议你们立即原地锁死别祸害别人。”
游子卿苦笑一声,继而回头看向结界,摇着头说道:“我何尝不想?可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整个天道命数?”
他说这段话时神色黯淡得可怕,那眼中的疲惫几乎将他吞没。
顾仪安的世界全是他的同时,他的世界又何尝不全是顾仪安呢?
白先生瞥了一眼结界入口,又看看眼前这位昳丽绝艳的男子,直言道:“若是真是以你一命换她扭转命数,届时你会愿意死吗?”
“会。”
“死时会后悔吗?”
“会。”
“会恨她怨她吗?”
“不会。”
“当真?”
“当真!”
“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应?”白先生浅笑道,“当年在九重天你残害了多少人,如今可全还在了她顾仪安身上。”
闻言,游子卿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了,他似是发泄似是记恨地啧了一声,沉下气息说道:“当年我选择下手的人,每一个都与那群‘神脉’有关。”
被勾起往期回忆的游子卿面上透露出熟悉的狠厉,“我就是要他们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是如何被我一步步摧毁!而他们,连指责都苍白无力。”
白先生也清楚他的脾气,并不接话。
他晓得游子卿并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过去。
以二人的关系,他随口一说没事,再继续探讨下去就是没事找茬,会惹得游子卿的嫌弃的。
他毕竟不是顾仪安,在游子卿里心里至高无上,可以踩着游子卿的雷区蹦迪。
作为一个抱住游子卿大腿、守住本心熬过天道视察并且活到现在的穿越者,白先生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收起思绪,正色向问道:“你想好待会怎么和她说了没?”
游子卿点点头。
这场祂的阳谋,他不能不接。
况且……这段编织的幻梦,还能继续维系下去不是吗?
……
(顾仪安视角)
那记忆涌入后,被我刻意遗忘的第一世的阴暗面悄无声息地绽开。
我所记得的那些充满光明的第一世其实不过是阴谋诡计下浮于表面的泡沫,只需要轻轻一戳就消散如烟。
一直以来我都有项特殊的能力——分魂。
我能做到去强制自己“忘掉”一些事情,也能做到将自己的性格、灵魂分裂开来单独行动。
这项能力的产生源于我年幼时的渊红宗。
我模糊地记得他们对我严苛,却不想在更清晰的记忆里那些长老团是如何变态的模样。
从我生来有记忆开始,渊红宗的长老团就会打我板子、让我罚跪、用冷水泼我或者饿我肚子。
他们在大冬天让我穿着层层纱质的神女祷告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站我后面拿着藤鞭、逼着我向所谓渊红信仰祈祷,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他们对我说,我的信仰不够纯粹,需要向信仰赎罪。
一遍一遍地重复地告诉我:我是不纯粹的血神女,我生来就是该死的。
他们要我恪守神女礼节,笑起来嘴角的角度,走路时步伐的大小,手臂位置等等,一点点的细节都不曾放过,若有丝毫的偏差便是对信仰的不敬,便需要“忏悔”。
信仰!
信仰!
信仰!
两岁前,我完全不知道还有父母的存在。
直到我听见长老团因为宗门赔偿一事咒骂顾铭枭与戴雪竹,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有父母。
一次体罚后,我曾哭着想要寻求他们二人的庇佑,还未走到便长老团无情被拦下。
他们揪着我的耳朵将我摔在地上,骂我是血统不纯的小杂种,丝毫不顾念信仰、不顾念他们对我的好、满脑子都是那外人带来的肮脏自私自利。
我回嘴得到的是长达半月的禁闭。
在他们日益高涨的谩骂声中我渐渐明白:与这些“信仰”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想要不被打骂饿肚子不被体罚,我得按照他们的期望做事。
当时不过三四岁的我,学会了将自己的本性压抑,用不同的面孔来对不同的人。
长老团需要一个虔诚乖巧的血神女,那我就将虔诚乖巧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们很满意,认为血统不纯的我终于被他们教育好了。
可我不是圣人,我有我自己的脾气。
既然他们用信仰之名欺负我,那我也用信仰之名欺负他们的孩子。
看着那些长老的子孙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我猜我在长老团面前也是这个表情。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也不知道。
哪怕到了现在第三世,我都记得第一世四岁时,那个小小的我对于未来的无助与绝望。
明明人生尚未起步,却好似一眼望到了尽头。
五岁,我遇到了游子卿。
我不似先前记得那般是在懵懂无知的年岁遇到了刻意算计的游子卿。
与游子卿初遇的那一瞬间我确实被他的容貌吸引去了注意力,可接下来我立马从他的服饰上反应过来他身份不一般。
察觉到他对我感兴趣后,我迅速借势而上。
在我刻意表现之后,游子卿帮助五岁的我留在了帝都,渊红宗宗规规定长老团无神女之召不得离宗。
天高皇帝远的,他们就算派出执事团来看管我也无妨。
以游子卿的手段,绕过执事团来陪一个小孩子玩并不难。
我收到了大量的他送我的吃食玩具还有闲书杂书,甚至在晚上执事团大半睡去后,他还能带着我在帝都夜游。
他喜欢既乖巧又独立的孩子,那我就控制着分魂的能力,借着顾景泉的衬托,把我的乖巧独立表演的恰到好处。
身为神女侍从的顾景泉,在我死后是要继承下一任的宗主的,他跟着我留在帝都不能什么都不学。
父亲便与二族四家商议,将顾景泉送入帝都学院。
至于我,二族四家那边没什么意见,但是宗门内的长老团多半都不同意我去学院。
游子卿问我想不想去学院玩玩,我告诉他我想。
然后反对最激烈的两个长老便不知怎的信仰崩塌寻了短见,我适时地站出来扯上天命大旗依照游子卿给的剧本胡诌了一通,长老团便点了头。
帝都学院不许执事团进入不假,但是同时他们也不敢管我这个尊贵的血神女。
我的自由时间翻倍式地多了起来,常常跟着游子卿偷溜出去玩。
这样过了两年,远处的父亲发觉了我在与游子卿接触。
关于游子卿的风流传闻,不论真假,九重天内人尽皆知。父亲与母亲提及后,他们二人立马反应过来游子卿对我意在何处。
他千里迢迢赶到帝都,将我叫到跟前,规劝我不要与游子卿一起玩。
七八岁的我懂得已不见得比顾铭枭少,怎会不知游子卿的无事献殷勤?
顾铭枭还怕我不明白危害,直截了当地与我摊开了讲
诚然父亲的角度来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好,可是他并不知道我有多么厌恶渊红宗,更不知道在他说的时候,游子卿就躲在一帘之隔的门后。
我装作不理解地与顾铭枭大吵一架,顾铭枭被我故意展现出的不可理喻气得拂袖离去。
顾铭枭走后,游子卿从门后走出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作何感想。
我提心吊胆地将他夸了一顿以表忠心。
他满意地岔开话题。
见他不追究,当时的我松了好大一口气,面上装作没有往心里去的模样跟他撒娇。
我比谁都清楚地知道:游子卿既然能用手段将我留在帝都,自然也能轻飘飘地让我回去。
在被游子卿利用和回到渊红宗之间,
我选择了被游子卿利用。
十岁之前,游子卿虽然宠我却饱含各种试探和若有若无的洗脑。
而我则是顺着他的喜好,展现出他想看见的样子。
他希望我天真时我便天真,他希望我聪慧时我便聪慧。
后来的一天,他与我并排坐在房檐上,我听见他小声地说我算计不浅。
那时我还没有后来的定力,当即吓得一抖。
以他的聪明才智,只怕早已看出我心中打的小算盘,一抖后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笑呵呵地跟他装傻
他也一笑并没有追究。
这一年我十二岁。
我一直埋怨顾铭枭给了不知情的我花苞茶。
可这花苞茶顾铭枭是如何得到的?又是如何想到给我的呢?
我有理由怀疑是游子卿从中作梗,这茶才到了顾铭枭手里,也是他的推波助澜下泡进了我的茶壶里。
他应是装作被我蒙骗喝下了花苞茶,让我此后很长一段岁月里自愧不已。
我没有想过。
九万岁的他,见多识广的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渊红宗的花苞茶?
……
被我美化后的记忆是:第一世十五岁时,我的无道之力爆出所以开始被二族四家八宗追杀。
在这片追杀中,游子卿护了我二十年,他悉心教导我将我从懵懂无知的顾璃嫣一点点培养成仪态万方的顾仪安。
因此我将他视为人生中唯一的温暖,去追逐他喜爱他。
后来我知道了我的无道之力是来自于游子卿最初时对我的利用,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拥有无道之力在九重天是原罪那推翻九重天就好了。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长大的我不是没有想过无道之力为什么会暴露,我只当是自己灵力把控不住不甚泄漏。
直至第二世临死前,我的命格将无道之力和破碎的凉薄之魂推出去挡下天道一击我才察觉到不对。
那外来的无道之力就算我自己使用都用不出来,怎么会随着我的灵力迸发出来?
我的身上能调动无道之力的地方只有我的命格,而我的命格上盘踞着游子卿种的蛊毒……
游子卿……他看透了我的命格,并且在我十五岁名动天下之时让我以一个不堪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因为我命定的十五岁,除了天下留名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环——入住九重天。
其实第一世我被追杀根本与无道之力没有关系,彼时二族四家各有各的心机,对我这个无道之力的拥有者的追杀也就是嘴上说说,他们满心都是如何除去八宗如何征服兽域如何扩大自己那滔天的权力。
如果不是游子卿的所作所为,我最有可能面临的是被二族交给九重天处置。
九重天里的游若君便会在命格碰撞产生的阴差阳错间保下我,继而整个九重天发现我惊人的天赋转而消除了抹杀的念头。
依照我的命数他们会倾尽资源培养我长大,最后我嫁给游若君成为他最信任的妻子兼保镖。
而游子卿带我大张旗鼓逃亡的举动,彻底断绝了我和九重天交好的可能。
在我当时看来简直是被救赎的行为,现在想来不过将我在大众眼里划成他的党羽。
而我也如愿地向他希望的模样去努力。
若不是前些年打发时间与苏静去兽域,偶遇那法阵尝试消除心魔,我可能永远都看不到,我空荡荡的命格上狰狞可怖地盘踞着一个蛊毒,它透过我的命格深入我的灵魂我的躯体,将我全身上下尽数包裹。
而那蛊毒是游子卿的手笔,从上面一圈又一圈诡异的花纹来看,它已在我空荡荡的命格上盘踞了四百余年。
哪有什么两百岁即死的命格啊,分明是我根本没有命格可言!
一个蛊毒占满的空壳如何承载得了我的命数?可不就到了两百岁命格成之日殒命。
就连第一世的神女命格,也仅仅只是因为我没有命格它才能鸠占鹊巢。
知道这件事时,我在那棵大树的阵法里撕心裂肺地哭了一整晚,满腔的绝望孤独将我紧紧包围,悲痛到顶点的刹那我甚至想到不如一死了之。
那一刻我觉得,我可能不会原谅游子卿了。
我在层层蛊毒的枝丫里将自己尚且没被蛊毒侵蚀的灵魂与神识全部分魂出体外,分魂出去的部分灵魂带着我的神识我的意志和我的部分记忆去调查游子卿,力求一个脱身之法。
后续我会灵魂缺失,状态一落千丈便是为此。
原本我的灵魂与蛊毒保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现在灵魂被分走一部分原本的平衡被打破,与其说我的昏迷神志不清是灵魂受损心魔侵蚀,倒不如说是“魂蛊失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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