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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皇后谢怀仪


椒房殿。

        殿内空而宽阔,杏木为柱,雕梁画栋,奢华中透着威严。

        玉阶拾级而上,檀木台基上有大约一丈长的赭红几案。几案后端坐着一位女子,只见女子身着正红色凤凰织金宫裙,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高鬟望仙髻,头上只有一顶赤金凤冠作装饰,却衬得她高贵又明艳。

        “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兄长上个月才来过椒房殿。”谢怀仪呷了一口蜀地上贡的新茶,茶水咽下腹中后口齿生香,她好看的凤眼微眯成一个愉悦的弧度。

        坐在台阶下方的谢怀恩见她这神色心下微怵,说来也奇怪,他长谢怀仪三岁,又是她嫡亲的兄长。可每每见她这副不显山不显水的神情就怵得慌。

        他斟酌用词,小心翼翼开口道:“我来瞧瞧知非。”

        话音刚落,谢怀仪便“呵”了一声,眉梢眼角尽是嘲讽,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开口便刺道:“兄长说这话是骗本宫呢还是骗这宫中诸多的眼睛?”

        大梁谁人不知,将军世子谢怀恩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三年前倒是娶了位少夫人,可也没能让他就此收心。只可惜那少夫人不过双十年华,却在生下嫡子谢知非后血崩而死,此后谢怀恩更是无所顾忌。

        谢怀仪瞧着偌大的将军府没有一个女主人,哥哥又是那副德行,为了侄子着想,便将这孩子带入深宫亲自教养。

        谢怀恩听这话也不恼,他有些讨好地笑道:“妹妹说这话可冤枉哥哥了,我来不单是为了看知非,你一人在宫中,我和父亲都担心得紧,你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兄长说这话不亏心吗?”谢怀仪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见谢怀恩越来越心虚的神色,她脸色淡了下来,最终不耐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见谢怀仪愈发不耐,谢怀恩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便直接说出了来意。

        “妹妹知道光禄勋陈轶吗?陛下近来愈发重视他,不单是上京四万兵力由他掌控,陛下甚至有意栽培他让其与谢家分庭抗礼,父亲近来在朝中连连受制掣,让咱们家交兵符的呼声也越来越大。”

        谢怀恩俊朗的五官皱成一团,忧愁得不行。可谢怀仪听得百般无聊,她将一柄红色合欢扇来回翻转,神色淡漠平静。

        “然后呢?”嗓音平和,无甚起伏。

        “妹妹,你!”谢怀恩这时终于带了些怒意,他隐忍道。“若是陈轶在陛下的支持下越来越强大,谢家少不得添许多麻烦。”

        “妹妹,你别忘了,你是谢家的女儿,谢家若是完了,你也讨不着好。”

        谢怀恩咬着牙低声提醒道。

        “哦。”谢怀仪连眼皮都未抬,只是放下了方才的扇子,仔细欣赏起刚做的指甲,艳丽的蔻丹色衬得她十指更加白皙。

        她这副模样油盐不进,刀都驾到脖子上了仍觉得无关痛痒。

        “岁岁。”谢怀恩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知道你在怨父亲和哥哥当年没有同意你嫁给林家那小子,只是人已经走了,你总不能一直困在过去。你的生命中不是只有林廷之,还有我和父亲,我们才是你的血肉亲情,父亲欲成大事,岁岁,你和谢家从来都是一体的啊……”

        “啪!”

        骨瓷茶盏被狠狠摔出,在玉阶之下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水四溅。

        “闭嘴!”谢怀仪“嚯”地一下起身,方才还是淡漠的眉眼此刻带着一股狠厉,她眼尾猩红,咬着牙恨恨道。“谁允许你提廷之的!”

        谢怀恩哪还敢继续说话,他嗫嚅着嘴唇,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自从三年前林廷之死后,他这妹妹性情大变,阴晴不定,时不时地开口刺人还算是好的,还经常上一刻不悲不喜,下一刻就像现在,勃然大怒。

        “晚枝,请世子出去!”谢怀仪说这话时又扔出了几案上的合欢扇,她胸口剧烈起伏,尖利的指甲狠狠嵌进柔嫩的掌心。

        “是。”

        候在一旁的晚枝刚做出请的姿势,谢怀恩便十分自觉地往殿门口走去,谁都不敢触谢怀仪的霉头。

        “等等。”

        谢怀恩刚走至殿门口,便被叫住,正纳罕之际,他听见谢怀仪再度开口。

        “陈轶的事本宫会处理,近来不要再来椒房殿,本宫瞧着心烦。”

        这话委实不客气,对兄长也毫无敬意,可谢怀恩倒是不在意,只是在听到后身子顿了顿,半晌沉声道了一声“好”。

        岁岁以前不是这样的,谢怀恩不禁怀念起三年前的妹妹,那时谢怀仪有着上京贵女的娇纵与明媚,会欢喜地唤他哥哥,也会为了能够偷溜出府而央求他帮着打掩护。

        那时的岁岁才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子。

        可是林廷之死后这一切都变了,岁岁性格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不仅疏远了父亲,连他这个哥哥也不亲近了。

        谢怀恩走后,谢怀仪坐在几案后发呆。

        晚枝将地上的碎茶盏收拾好,一抬眼便看见主子那副晦明不定的神色。

        “娘娘可要出去走走?常待在殿内总归对凤体不好。”

        “那出去走走吧。”此时谢怀仪心情已平复,可方才气急,头仍隐隐作痛。

        所谓出去走走,也就是去御花园内瞧瞧花,找个石凳坐坐,也很无趣。可晚枝心疼谢怀仪,不愿让她被方才的事影响心情,即便是去花园内走走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可她刚进御花园就后悔了。

        贵妃林若云也在御花园,她那一方众星捧月,倒显得谢怀仪这方冷清多了。

        只见林若云穿着一身水蓝色云纹宫裙,飞仙髻上只斜斜插了两只蓝水晶步摇,整个人如水做的一般轻盈。

        “皇后娘娘安好。”林若云行了一个肃拜礼,身段袅袅婷婷,我见犹怜。

        “行了,无事的话就退下吧,本宫要逛逛园子。”谢怀仪也不看林若云,将玉手搭在晚枝手腕上,拖着逶迤的大红裙摆就要离开。

        这份不屑让林若云险些咬碎了牙,脸上的温柔神色几欲崩碎。

        “娘娘开心便好,看来是臣妾多虑了,想着再过些时日便是阿弟的祭日,臣妾还担心娘娘过于伤情,现下看来倒是没什么。这样也好,娘娘母仪天下,过去的该忘就忘了吧……”

        “啪!”

        清脆的声响过后,林若云白净的面庞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瞪大了双眸,似是没想到谢怀仪会突然发难,眼泪将落未落:“娘娘,你!”

        “闭嘴!”谢怀仪两步上前,表情阴鸷,她伸手掐住林若云纤细的脖子,看着她因窒息而青白的面庞,一字一句警告道。“林若云,你们也配提廷之吗?”

        林若云说不出话,白眼上翻,哪还有方才的轻柔美丽,疯女人,谢怀仪真是个疯女人!她有些后悔开口刺激她了。

        “砰!”

        林若云被狠狠摔在青砖地面上,疼得她面容扭曲,一旁瑟瑟发抖的宫女连忙上前搀扶她。

        “识相点儿,下次别再让本宫从你口中听到廷之,如有再犯,那可不是打个巴掌、掐掐脖子能解决的了。”谢怀仪接过晚枝递来的手帕,细致地擦着如水葱般的手指。

        护国将军的女儿,即便算不得武艺高强,以一敌百,处理个后妃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你……你!”林若云捂着疼痛的脖子颤颤巍巍,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林若云气急,又拿谢怀仪毫无办法,正憋屈之际便远远瞧见了一身上玄下赤龙袍的成砚,她压下眼眸中的暗喜,跌跌撞撞地跌进天子的怀里。

        “云儿,你怎么了?”成砚柔声询问,在看见林若云脖子上青红的掐痕后面色沉了下来。“是谁伤了你?”

        “陛下。”林若云泪眼婆娑,强忍着哭腔佯装害怕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赏花的女人,然后故作坚强道。“臣妾没事的,您别怪罪皇后娘娘,她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心情都不大好,想来是臣妾嘴笨,一时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娘娘。陛下不必为臣妾担心,臣妾往后多加注意便是了。”

        每年这个时候是林廷之的祭日,林若云清楚,成砚当然也清楚。

        “你是说她是因为最近心情不好,才会迁怒于你?”成砚面色沉如黑墨,他松开怀中的林若云,阔步走向远处兀自看花的女人。

        “谢怀仪!”成砚狠狠拽住谢怀仪的手腕,恨声质问。“你自己不快,为什么要拿云儿出气!”

        “怎么?心疼了?”谢怀仪狠狠甩开掣制自己的大手,活动了下手腕,讥诮地看向男人。然后她上前一步逼近男人,笑得凉薄,悲怆中带着刻骨的恨意。“这就心疼了?我做的比起你做的可差远了,凭什么我的廷之枯骨黄土,你们却能安然无恙地存活在世上!我疼,你们也要跟着疼!”

        成砚瞳孔猛地收缩,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怒意,却在听到这番话后怒极反笑:“谢怀仪,你忘不了林廷之又如何?你现在是大梁的皇后,是我成砚的妻子,跟你生同衾死同穴的是我。就是死了,你也要顶着我成砚的印记!我劝你收敛一些,别再让我发现你欺负云儿,否则你的廷之会不会被扒出来鞭尸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说完食指微弯刮了一下谢怀仪的脸颊,然后面色一冷,拂袖带着林若云欲离开。

        “是吗?”谢怀仪手指渐渐收紧,明艳的面庞阴云密布。“那咱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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