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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对不住


  随着小王爷的笑声,跟来的人全扑哧有声。这里面,王千金和白不是是萧观的铁杆儿跟班,自然是陪笑的那种。
  亲兵们本不怕得罪袁将军和沈将军,也不愿意得罪袁将军和沈将军,可以随着小王爷笑,也可以不随着小王爷笑,但一堆男人闯进来看两个男人光着洗澡,这实在好笑,是皆没忍住吭吭发笑。
  袁训和沈渭从愕然中走出,变了脸色就要发怒时,好在还有龙六龙七龙八。这兄弟三人也笑了,但及时考虑到小弟心情。龙六去推王千金,竭力地想板起脸:“兄弟,这没什么好笑!”
  龙七去扳白不是,眸中还是笑意,脸上已经严肃:“小白,你少笑几声不吃亏!”龙八是抱住萧观:“您伤没好,不能太喜欢,”把萧观往外面带。
  萧观要不是有伤,笑得也不知肺里还是肚子上隐隐作痛,他未必肯出来。为自己伤势,就随着龙八出来。龙六龙七把别人带出来,大家在外面散坐,椅子不够的就站着,寻茶要水过,袁训和沈渭头发上滴着水,披着衣裳,虎着脸走出来。
  朱红色烛光下,袁训乌发浓黑,肌肤如玉,还泛着水的光泽。沈渭又是薄唇粉唇,黑亮眸子让水浸得水汪汪,怒色在其中,只好似秋江上月更添秀色,看上去好一对男美。
  “噗!”小王爷又喷了茶,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一幕,你们拿什么洗澡不成,偏在这里洗,是一对活色生香春宫澡盆,失手把茶碗全合在自己身上,又笑得呲牙咧嘴起来。
  袁训是杀人般的眼光。
  沈渭是片片飞刃的眼光。
  随时就要打起来时,萧观也不照顾他们的表情,还是笑得挤眉弄眼,外加面上不时掠过的痛苦之色。
  龙六龙七龙八却不能视而不见,龙六打哈哈:“小弟沈将军你们别恼,小王爷这是关心你们,怕你们伤了身子,哈哈,才从战场上下来,要将养着,不能伤身子,”
  说得袁训和沈渭有个台阶能下,寒着脸,见有人让坐,各自坐下,外面有大茶壶伸头探脑,是防备这里踹开了门,别打起来伤到他们的摆设家什,袁训喊住他。
  抛去一张银票,沉着脸交待:“点点这里人数,跟我们似的备下洗浴的东西,让他们全洗洗!”冷笑冰寒刺骨:“把脑袋多洗几遍,洗清醒些!”
  他脸色寒寒的,小王爷也就不敢明着惹他,只盘算着这笑话可以回到京里说,回到军中说,有的是大笑特笑的时候,也不争这会儿上风。
  眼珠子骨碌一转:“我洗过来的,看你们嫖完姑娘我们就走。”无声的咧开大嘴,对着空气哈哈几下,活似鱼离水在大喘气,自己笑得见牙不见眼,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生提醒。
  快嫖,我们候着你。
  眼神儿诡异着。
  让袁训直接驳斥:“我们是来洗澡的!你们跟来了,都得洗过才能离开!”
  小王爷闪住舌头模样:“什么跟什么…。客栈里没热水吗?”又无声仰面大笑,慢腾腾道:“我知道了,嫌澡盆不好。”
  那一丝不挂的澡盆,上面全是一丝不挂的人,办着一丝不挂的事…。小王爷又眼神很“美妙”。
  “你!要洗三遍!牙擦三遍!香脂涂三遍!”袁训面色沉沉。
  小王爷愣住,随即叫道:“我比你干净!你怎么敢嫌弃我?”
  “不然别见我女儿!”袁将军杀人般的眼光在房中诸人面上一一扫过:“想见我女儿,就得这样办。把你们的杀气匪气脏气俗气全洗干净!我检查。”
  小王爷张大嘴原地不动。
  都呆住。
  见你女儿还要洗澡擦牙涂香脂,要不要再斋戒几天?
  沈渭恰好说出来,对着萧观皱紧眉头:“您!从现在开始吃素,肠子也清清!”
  “凭什么欺负我!”萧观愤怒质问。
  袁训狠狠道:“退亲!咱们退亲!”
  眼光天雷动地火般相撞上,袁训毫不让步,跟块无缝铁板似的找不到松动的地方,萧观就弱下来。
  他并不是真的想退亲,不过就是想欺负欺负人。袁训寸步不让,萧观也就没辙。想到孩子还没有见到,要是退亲,自己还不后悔吗?
  面对袁训的凶相,脸往旁边一扭,我没听见我听不见。再找出几分面子回来:“哼!洗澡就洗澡!”
  袁训沈渭押着他们全去洗过,都把绘春宫的盆用上,小王爷出门时捉奸踌躇满志,回来时容光焕发,洗三遍,皮都快搓掉一层,大家干干净净而回。第二天袁训又检查盔甲检查马靴子,马鞍子都检查一遍,才许动身往家回。
  宝珠早早起来,也正交待那好看的女儿。
  ……
  没几天就要过年,家里摆设全换的崭崭新。香姐儿自己挑的坐榻上,在大红银丝牡丹团花上玩着,她身穿粉红色小袄,同色小棉裤,小小年纪就笑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当母亲的深为骄傲,也颇为头疼。
  生下这么得意的孩子,多希望她得能父亲喜欢。现在倒好,不是父亲不喜欢她,是她不肯喜欢父亲。
  袁训要是不喜欢宝珠的孩子,宝珠该有多难过。这心思早在有加寿以前有过,不知道生男还是生女,怕袁训第一个只想要男孩子。
  心中有他,也就愿意以他喜好为喜好,这与失去自尊无关。
  有加寿以后,见到祖母疼,姑母爱,姑祖母更是接去身边不放回,宝珠就再不为生男生女发愁,不管生男还是生女,不管有没有亲家候着,祖母先喜欢,姑祖母爱若珍宝。
  一个担心下去,万万没想到还有第二个担心上来。
  当女儿的居然挑父亲?
  这要是大几岁,打她骂她都行。香姐儿却才一周岁出去。就是说道理都听不懂,但还非说不可。
  “乖宝贝儿,”宝珠柔声。
  香姐儿咧小嘴儿笑,小眼神儿把母亲身上衣裳看过,见颜色对胃口,才点下小脑袋,再就继续低头玩她的。
  “父亲要回来了,知道不知道?”
  香姐儿眸子圆睁,璀璨似世上黑宝石光彩尽数聚集于此,软软地又道:“风流倜傥的父亲,”宝珠顿时有气无力。
  纠正她:“风流倜傥不能说父亲,”那是浪荡子才是。
  香姐儿见她神色不对,疑惑地换个词,快快乐乐地:“一表人才的父亲,”见母亲笑容加深,香姐儿更是开心,顺嘴就出来:“我要一表人才的父亲,”
  自己露着小白牙笑,宝珠又垂下头,让女儿打败。“教了你好些天,怎么还是只要一表人才的父亲呢?父亲就是父亲,不管是什么样儿都要亲香啊。”
  宝珠本不是啰嗦的人,这就对着香姐儿牙痒痒的,絮絮叨叨怀上一点儿恨。你这孩子不要父亲,父亲也不要疼你,长大了你知道了,只怕你要哭。
  抚腮无奈,袁夫人走出来,后面跟着福姐儿的小木床,见到就明白,劝道:“由她大大也就好了,”
  招呼宝珠来看福姐儿,当祖母的爱之不尽:“我们这个讨父亲喜欢,这个见人就要笑。”宝珠走过去,福姐儿见到她,果然有了笑容。
  宝珠由衷的道:“这个是好孩子,”榻上的“不好孩子”也听不懂,全不在意,继续玩得很开心,格格有笑声。
  宝珠丢下她,又去寻袁训瑜和袁执璞交待一回。这是城里宅子大,袁夫人一个孙子也舍不得丢下,福姐儿睡在小床上,香姐儿跟着她睡,小小子们在对间,房间分开,免得半夜里抽空子打架。
  宝珠过去的时候,袁执瑜蹶着小屁股对梁头,地上摆着木刀木剑木棍在摆弄。宝珠怎么看儿子也不像拿这些迎接袁训,蹲下来笑盈盈请教:“瑜哥儿,你这是送父亲的吗?”
  “不是,”袁执瑜漫不经心:“跟父亲打架用的。”
  隔壁袁执璞也一样,摆弄着他的小弹弓,因他小怕误伤到人,只有弹弓没有弹子儿,也瞄着几上对瓶打个不停,见母亲过来含笑:“璞哥儿,你这是给父亲玩的?”
  “不是,”袁执璞满不在乎:“打父亲用的。”
  宝珠灰溜溜,在孩子们身上碰尽钉子般出房门,有一时满忧伤自己后面生的这个个不讨喜模样,再想到这不讨喜模样是家里缺孩子,惯成这种,也就无处指责。
  好在还有福姐儿,好在还有加寿,加寿多喜欢父亲不是,已经会写信来,按上几个手指,盖上她的小小金印章,权作思念发来,现在宝珠怀里。
  按一按信,宝珠有了底气,迎接表凶的虽然是几个不好孩子,不是不要他的,就是要打他的,但还有想念他的好孩子不是?
  当妻子的面上重生光辉,还是有拿得出手的小人儿,暂把香姐儿会袁训的担心放下,自去理家务。
  白雪飘飘直到午后,看窗外雪花如飞花,席卷得天地也凌乱,有一个人神采弈弈走来。
  他生得虎背熊腰,正拔个头儿的年纪去往军中,有段日子不见,又魁梧不少。五官不算清秀,也是端端正正算中看。
  盔甲上落雪,素装裹衬出亮眼睛。天地肃杀本就含威风,但和他手按的腰刀相比,竟然是他更威风。
  辛家五娘正同宝珠恭敬回话:“今年收成全让乱兵们搅和,秋收的时候闹起来,收成一半儿让抢走,一半儿收不得糟蹋不少,收进仓里三成不到,奶奶好心,免去佃农们今年租子,他们都点香案谢奶奶呢,”
  耳边红花不顾着打断,唤她:“五娘子,你家天豹回来了。”
  辛五娘有功夫,没看她怎么抬步,像一步滑出去,人就到门边儿。手扶上帘子,想起来,难为情的回身对宝珠陪笑:“奶奶莫怪,我这算是失礼了不是?”
  那丝丝缠缠又怕对宝珠不恭敬,又想即刻去看儿子,让宝珠悠悠。“去接他进来,外间说会儿话也使得,”宝珠面上笑容是绽放徐徐而来:“天豹回来,将军也就到了吧?”
  漫天雪花炉中香氛,这就化作层层千织网,系足千千结。
  思念在外人的心情,都是一般儿没区别。
  辛五娘这就喜欢得一蹲身子,又行个礼,按捺着回声:“是。”手对门帘有片刻的失神,才走出去。
  天豹上一次回来,袁训家中只呆一夜,辛五娘没见到。听孔青酸溜溜的调侃天豹长高了,要当官了,手臂也粗了,这是当母亲的唯一盼头,打帘子的时候,手都颤抖。
  见外面,精神抖擞走来自己的儿子。还是旧年里他为国公讨药草回来见过,那时候就觉得大变样子,心里就更盼着他出人头地,早早地不再是混混家出身的少年,此时再见到,辛五娘微红眼圈,水光一层一层的出来。
  他盔甲上有官阶,像是个小官儿般。年纪还小,也当兵没几年,他能官大到哪里去?但是官儿了,迎风冒雪走在天地中,顶天立地是个汉子。
  正大光明行走的汉子。
  和他的父亲不一样,和他的祖父也不一样。
  当惯混混的人,业余也客串强盗,满身匪气隔几座山也能震人。和眼前这个笑容满面,气势正当的小汉子相比,还是这个好。
  “娘!我回来了。”天豹上前来行了个军礼,陪笑咧嘴:“我盔甲在身,不能全礼的,您别见怪。”
  “不怪,你这孩子,这官腔的话也学会说,”辛五娘满面欣喜,满面泪落,又满心地自豪。也就想到,如果她那一年选错了路,她没有接受宝珠建议留下来,她带着儿子执剑去报仇,报完仇再满世界里避人寻仇,凄惶惶,惶凄凄,可就不是这红漆雕廊下迎他欢欢喜喜。
  后怕上来,幸好当时没走错。也幸好,房中那如花似玉的奶奶良言相劝,才有母子们愿意投靠为家人,才有今天。
  扯上儿子,辛五娘哽咽道:“快来见奶奶,快来多叩几个头。”
  她不明说,天豹也懂老娘心思。他回来也是一定要见宝珠的,进来见到居中高坐,大红锦袄的秀色妇人,天豹忽然也红了眼圈。
  深深的拜下,把感激掩在泣零中:“见过奶奶,咱们府上的老爷和东府的老爷们先往东府里去看国公,老爷说,国公养身为重,要先拜他。想老夫人必然不见怪,夫人也必欣然,让我回来请老夫人夫人带着哥儿姑娘们去那府里相见,大家吃个团圆饭热闹。”
  老爷了?
  宝珠让这称呼震得心头激荡,家中有顶门立户人的心思油然而出。虽然她丈夫多不在家,全是宝珠顶着。但枕边有人,发下有依,又把宝珠童年失怙失恃的缺憾给弥补一回。
  童年的刻痕,最淡的也有个影子在那里。但上有慈姑,又有良人,不时给宝珠补上一回又一回。
  所以为香姐儿挑剔父亲存在心中,所以盼着儿子们见到父亲欢腾要抱,见到他们寻思着怎么打架,小心眼子要上来一回。
  宝珠也就红了眼圈,哪怕她在以后世事上再强,也需要这有人依靠,而那人又足可以依靠。
  帕子拭拭眼角,止不住水气,更止不住欢喜。
  让天豹起来,宝珠起身,问过自家的将军可好,东府里诸亲戚们可好,天豹又回说小王爷等人到了,蒋德关安要请医生,还有大姑老爷韩大人。宝珠先让人去请袁夫人出来,又安排住处,等候袁夫人出来的时候,忍不住交待几句:“天豹你长大了,要好好孝敬你的娘,她可是天天想着你,”
  天豹一一答应,宝珠又失了神。抿唇微笑,表凶不也是见天儿想着孩子们?见到孩子们长大,他才是最欢喜的吧?
  心中那点儿担心孩子们对父亲不够尊敬抛开,三个会叫人的孩子,最大的也没有到五岁,吃得香睡得好就能让父亲喜欢,不会计较他们不是那规规矩矩懂礼的孩子,才多大呢?
  宝珠释然,袁夫人也就出来,福姐儿围着金丝绣襁褓,这是中宫送来的。宝珠看看她盖得严紧。
  香姐儿披着姑祖母给做的红色狐皮小披风,宝珠早就说可惜。狐皮给小孩子做过东西,一点儿大,下面如果没有小孩子们接着用,也就只能白放着,再做不出别的东西来。
  但姑祖母个个都疼,宝珠也没有说教的道理。
  袁执瑜袁执璞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人全光彩备生。小小子们有爵封在身,按对应品级,京里新送来小小冠服,上面绣着与品级对等的图案,又有小金冠,牛皮靴子蹬着,胖脸上黑豆似眼睛可明星辰,这个家里的人谁见到谁傲气。
  这是自家的孙子,自家的儿子,自家的小爷。
  老爷不在家,小爷们做主人。袁夫人和宝珠都肯让他们,这是打小儿就培养当家意识呢。见人到齐,袁执瑜前头带路:“随我来。”袁执璞紧随着他,兄弟两个扬长,率先往东府里去。
  踩出一地脚印。
  袁夫人和宝珠皆是软轿,上面有避雪的篷子,袁夫人抱着福姐儿,奶妈等人抬着小木床跟后面。
  宝珠抱着香姐儿,卫氏等人跟后面。
  袁训等人,已到国公房中。
  …。
  “见过父亲!”
  “见过舅父!”
  乌压压一群将军,英武不凡,各有优点。在床前拜下的那一刻,气势仿佛动乾坤。
  辅国公笑得合不拢嘴,也微微的湿了眼眶。
  他看到他最疼爱的那个,外甥跪在儿子们后面,和表兄们看上去说不出的和谐。再不是那旧年里见到就乌眼鸡模样,没见到就寻思见面怎么打,国公一生要等待的,也就是这一刻。
  他的外甥是他对妹妹终身的抱憾,如果没有他娶回国公夫人,袁训就不是那病病歪歪的妹夫之子。
  由现在来看,姑母是中宫,像是不错。
  但在袁训小时候,先国公夫妻和国公吊足了心。自己府中娇女志向品格是知道的,她不是再蘸弃夫之人。
  先国公夫人把郡王妃养成嫡长女,就是怕极女婿今天明天就西去,她的女儿膝下无子,老无所养。
  出自项城郡王一族的先国公夫人,本该往项城郡王府上为嫡长女寻亲事,亲上加亲更加放心。
  但小项城郡王的为人,实在让先国公夫妻不满。就弃项城去寻陈留,亲事是先国公夫人主动登门,前往陈留郡王府中说合,有言在先,如我女生一男,你们家肯定等不得,可以别寻亲事。
  这里面永远是没有别的姑娘们亲事,更与那已去世的龙二姑娘无关。二姑娘一生怨恨,以为这亲事本是自己的,表错了一世的情。
  嫡长女必须嫁到好人家,必须是强毅的当家主母,如果再没有弟弟,也能让袁夫人老有所依。
  袁父的身子骨儿,实在让岳父母不放心。
  天有眼,让先国公夫妻感动,袁夫人在丈夫去世没过五七,看出有了身孕。先国公夫妻大喜之余,又担一层心。
  好不好生?
  生下来是不是也随父亲身子不好,不能奉母,反而是家里人卖女为袁父有了一个小生意,供他安宁度日。
  幸好生下来又强壮,哭的又响又亮。这就可以不用担心了吗?
  又担心养不大,就这一个儿子,死不起。
  辅国公对袁训的疼爱,由对妹妹的内疚和继承父母亲的担心。他要袁训自小习武,他要袁训功夫出群,他为袁训可以和儿子们反目,不管你们怎么嫉妒,当父亲的从不改变他陪外甥比陪儿子多。
  他有八个儿子,只要他愿意,他后来还可以纳妾再生。他的妹妹却只有一个,丢不起。
  八个儿子不如一个外甥,也不代表国公不盼着表兄弟们和气。
  这一天终于到来,辅国公老怀宽慰,抬起一只手。
  顺理成章的,袁训跪在最后,快步上前接住。在前面的龙八龙二龙三龙六龙七也全让开。老八是世子,他要跪最前面。
  闪出的一条路,更让辅国公热泪盈眶,想对儿子们说点什么,又习惯性的一开口,就是唤袁训:“仗打得好不好?”
  袁训含笑:“好,”习惯性的往床前就要坐,他要和舅父好好说会儿话才行,扭头找椅子,龙二龙三快手快脚的为他送来。袁训道声谢,坐下来绘声绘色说起来。
  辅国公又湿了眼眶,忽然觉得自己受伤卧床也值了。他久盼的一幕,是一幕又一幕的出现。他又抬起在床里面的那只手,龙二接住,有些受宠若惊。握上一握,又给龙三,又给龙六又给龙七龙八…。袁训说着故事,也笑容更多。
  房中只有他的说话声,父子握手传递慰藉,儿子们是小心翼翼的,无声不敢打扰袁训说话,但满满的温馨扬溢如炉中袅袅香,房中到处都是。国公夫人也由不得湿润眼眶,没来由的感动满怀。
  亲情温情这东西,抓不着摸不到。但充斥房中时,像有什么把大家的身心连结到一处,别人未笑,身边人先温暖起来。别人未问候,身边人先喜悦起来。丝丝缕缕从头到脚,从身到发,由你到我,由我到他,密密的扯不断,暖暖的都包容。
  辅国公笑,袁训笑。国公夫人笑,八奶奶笑。兄弟们笑,侍候的人也笑。春天,早发在国公房中,玉瓶中梅,也催得妍秀无比,胜过那飞雪迎风有根的老梅。
  无根之梅,也滋润了。
  眉眼儿都舒展着,在两个小胖子到来,笑声更震破房顶般扑出。
  房外丫头娇声回:“小爷们和大将军来了。”
  辅国公把袁训的手热烈晃几晃:“大将军来了,将军快去迎接这大的将军。”袁训吭吭笑着:“我当爹呢,不迎。”扭过面庞来。
  奶声奶气的嗓音由外面出来:“大将军袁执瑜来拜早年!”
  “大将军袁执璞来拜早年!”
  瞪着眼进来,谁也不服谁。
  袁大将军后面是表兄们,表兄们跟着他。
  袁二将军后面是表姐妹们,姐妹们更喜欢执璞。
  大将军们各带一拨子表亲们站住,房中静下来。
  ……
  袁训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儿子们,小冠服,小玉佩,俨然大人模样。板着脸,鼓着腮,袁执瑜小脸儿严肃:“行礼!”
  带着兄弟姐妹们行礼。
  以他为首,表亲们全愿意让着他。
  龙氏兄弟出于对袁训和宝珠的感情加深,没回来前就打算疼小小子们,见到他们有板有眼模样,父亲国公喜笑颜色模样,原来想好的疼爱退上一步,恍然了。
  仿佛见到小弟小时候。
  父亲对着袁执瑜袁执璞的喜悦,就像当年扯着小弟小手到处去逛,是那个笑容。
  深深的感动,贯穿龙氏兄弟心头。
  当年的他们不能理解,但此时的他们不能再说不理解。
  父亲的喜欢,父亲卧床反而神采不减……也有这两个小子之功。发自内心的喜爱,同时也修复了自己,肌肤容貌和内心。
  龙氏兄弟这一回心服口服,龙怀城抱起袁执瑜,龙六龙七争着抱袁执璞,龙六的儿子和龙七的女儿在脚下嘀咕:“我呢,谁抱着我?”
  让大些的兄长瞧不起:“你们两个还小吗?”说得讪讪然不好意思,跟着大人脚步出去,往厅上去待客。
  小王爷等客人也来见过国公,一同往客厅上去。宝珠和袁夫人见国公房里吵闹,就在厅上候着。
  ……
  进厅以前,袁训是想到怎么不让小王爷喜欢福姐儿,远远的见到宝珠花团锦簇,美貌如花,袁将军退亲的心就更重。
  但进厅以后,他讶然,让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住目光。
  桌子早摆好,有部分城里的亲戚们在座。余府尹也受邀请,不自在的来了,但不在袁将军视线之中。
  他看向的,是那家人穿梭正在布置冷盘的头一张圆桌。
  桌旁有两个太师椅子上面,又摆两个小小的太师椅,这是小小子们的座位,本没有什么。
  现在是小爷,长大就是老爷,父亲不在家中,家宴上有他们正规的座位,当父亲的只有欢喜的。
  但摆的不是地方。
  主桌首座,理当是在场最尊贵的人。非小王爷莫属。往下依次,是老侯父子们,和韩三老爷韩世拓。
  再主位上,国公不能出来,理当虚奉他的座位,往下是世子龙怀城,再就龙二龙三龙四龙六和龙七。
  袁训算此间主人,按年纪他坐龙七下面。如果这桌坐得下,是这样的摆。如果坐不下,把老侯等出去,不管哪一桌,远路的客是首位。
  府尹大人不愿意和袁将军同坐,早占据一个不远不近的桌子首位,不用人多操心。
  但现在不一样,国公的位置上,摆着两张有小太师椅子的太师椅,袁家得人意儿的小小子们,不但要当陪客的人,还高据主人位。
  只看那位次,龙怀城这正经的国公府下一任主人,反而要坐他们下首。
  袁训沉下脸:“这也能弄错?”
  八个嫂嫂有一半在这里,大奶奶谢氏走上来,龙大去世没三年,谢氏还有孝在身。本不应该往前面热闹地方上来,她也不是为爱凑热闹才来,是国公府世代征战,每一回都有死人,过年过节回来人都报死讯,不能把死了的人冤屈到活人过完年节再说,龙大出了年才说死讯,是个例外。
  谢氏为周旋一下才回的将军们,她孤儿寡母的,以后仗着叔叔们帮忙的地方多,又诰封到手,是家中除去国公夫人外,妯娌们第一个有的。国公夫人对她说是袁训圣眷高之力,谢氏要来亲自见过袁训,她就在这里,闻言,就出来。
  “表弟别恼,这位次是回过父亲,父亲首肯。”
  袁训大为惊讶,怎么,这不是家人们大意放错的?倒是舅父的主张?
  望向母亲,袁夫人颔首:“你们都不在家,老四又肯惯着,这是我们家的两个爷们,所以一向上坐,代舅祖父坐呢。”
  袁夫人带着心虚,她不是不明白,也辞过,但阖家都愿意,小小子们不和孩子们坐,高高的带着大人们坐,祖母看着心喜,也就一直这样。
  “母亲此言差矣,哪有代舅父坐这话?”袁训可不能答应,同时还寻了寻龙四。龙四在客厅上招待府尹等官员,又有亲戚们,就在这里和兄弟们相见,背着龙五的债,见兄弟们已经抬不起头,更不敢和袁训对视。
  低了低头儿,又要为小小子们说话,龙四欠身,当兄长的见到兄弟陪笑:“父亲的话,不能违背!”
  龙四心亏透了,把袁执瑜袁执璞顶头上他都肯。家中父亲不能起来,别无兄弟们在,一个有通敌兄弟的公子坐在首位上,龙四打心里自己发寒,他不敢坐,也没脸坐。
  龙五的事情宝珠处置的差不多,袁训也不是回来继续算账,能理解龙四不敢看自己,理解他件件让着自己孩子,袁训也不为难他,叫人来:“容他们上桌,已很抬举。挪到我下首去,跟着我做吧。以后我在家,再不能错摆。”
  龙怀城也想惯一回,道:“今儿就这样吧,”让袁训冷冷一瞪,老八陪笑:“好好。”再不敢多话。
  这位是“小弟”,但威风大了去。
  谢氏亲自带人来搬,袁训欠欠身子退下。去看小王爷见福姐儿。
  宫姨娘在这个时候,使眼色唤龙二到身边。沙姨娘也把龙三唤过去。飞雪从廊下打出一片雪色的亮,能看出姨娘们多出皱纹。
  龙二和龙三心中惨然,正在安慰。宫姨娘先问:“你们说实话,老大的死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沙姨娘凝眸。
  这话国公夫人也问过龙八,可见当母亲的对儿子们都不放心。龙二和龙三异口同声:“指天为誓,他是战死的!”
  眼神儿扫往挪动的小太师椅,龙三对龙二干巴巴道:“二哥,你看小弟也是客气,自己家里,惯惯孩子们又怎么了?”
  龙二也这样的想,没好气道:“他眼里不当我们是哥哥,不然老八发话,他还敢瞪眼?”
  他居然还敢瞪眼?你最小你难道没数?你最小你都敢瞪眼,执瑜执璞坐一坐又怎样?
  让一让小小子们高坐,伯父们心中才有舒坦。
  不然,总有谢不完的恩情在心中。
  龙大的死,安排得好!
  兄弟们都坦然直对天和地:“我们没有亲手杀他!”
  宫姨娘沙姨娘相互有了喜色,宫姨娘叹道:“这就好,这弑兄的事情,总是亏心的。家里现在这样的和气,让国公知道也不会放过你们。”泪水涌出:“好好的坐着,祸事天上降。定边郡王谋了反,收到你们的信,我们一宿一宿的不敢睡,难道老五拖累这个家里还不算,你我房头还要再拖累一回?”
  龙二龙三无言以对。
  韩世拓的害怕他们看在眼中,他们也有一样的惧怕。定边郡王,是两位姨娘的亲族。
  “哈哈哈…。”萧观大笑声出来,龙二龙三勉强有了喜色:“放心吧,有小弟在呢。”宫姨娘沙姨娘焕发出神采:“他说什么?”
  龙二龙三又扭头瞥搬放好的小太师椅,遗憾,还真的要放下首?再回身安慰两位母亲:“事情一出来,小弟就叫我们去。”
  “是他先叫的你们?”宫姨娘沙姨娘欢天喜地,又惭愧上来,抱怨儿子们:“你们呀,以前对他可真不好,没有当哥哥的样子。”
  龙二龙三咬咬牙,我们要有哥哥的样子,就直接告诉他,执瑜执璞以前怎么坐,现在就怎么坐,这小子!
  看他横的不是当小弟的。
  三言两语解释完,宫姨娘沙姨娘难为情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迸出来一句:“哎呀,让我们坐首席怎么了,表公子这事儿办的,他这可是不听国公的吩咐。”
  无话可以拿出来感谢,就出来这样的话。
  但座位已经摆好,正安席面。
  小王爷上坐,老侯上坐……袁执瑜袁执璞黑着脸儿坐父亲下首,嘴儿噘着老高。
  袁训黑着脸,他要是不比儿子们黑,儿子们一把小木刀,一个小弹弓,看样子打算来打他。
  龙氏兄弟黑着脸,坐坐怎么了?看你那表情,跟还欠你八百钱。
  小王爷左瞅右瞅,这怎么了?难道说我相中孩子我不退亲,小倌儿就气成这模样?那孩子哈哈,生得像亲家母。
  是没有二姑娘好看,但……娶回家去,好似从小倌儿手里夺走亲家母,小王爷总是能哄自己到喜欢,这个席面上,独他颠颠儿的最开心。
  老侯在悄问儿子们:“咱们住久了吧?”
  钟家三老爷纳闷:“没有啊,宝珠侄女儿昨天还给做春裳,备大骡子,预备咱们游春。”
  老侯放下心,还是奇怪这主人都怎么了?一个脸比一个脸黑?
  韩三老爷也缩脑袋问韩世拓:“袁将军嫌我们和福王有亲戚是不是?”韩世拓也奇怪,四妹夫在路上好着呢,这今天定然有心事。
  对着三老爷摆手,让他不要说,拿起筷子,招呼三老爷用菜。
  当下用酒,酒过两杯,袁执瑜让人抱下椅子,走到袁训身边,扯他衣角,要他离座,嘴里说着:“换换!”
  袁执璞见状,也让人抱下来,另一边推袁训,兄弟两个把袁训推开,指挥人搬小太师椅子,挪个位置,本来三个位置袁训在上,往下面是袁执瑜,再就袁执璞。
  这就变成袁执瑜坐到袁执璞原位,袁训坐到长子位上,袁执璞坐到父亲位子上。
  嘻嘻笑声出来,龙家人伯父们全乐了,抢着喝彩:“好!”
  袁训正要板脸训斥,龙二不干了:“老实坐着喝你的酒吧,在军中你官高,这儿还有小王爷呢,这儿是家里,论兄弟,你最小,坐着!”
  萧观见父子争位,正在嘿嘿,袁训只能按儿子们安排坐下。
  又过一杯酒,袁执瑜再次要下来,袁执璞早等着呢,也就下来。一个拖一个推,再次把袁训从椅子上推开,再换一换。
  位置变成,袁执瑜紧贴七伯龙七,袁执瑜下面是袁执璞,袁训坐到最末一席。
  硬是把父亲挤了去。
  小小子们就座,袁训站着发愣。老子让儿子们给涮了,又当着人,他要是坐,让外人看着不成体统。
  他是想凶来着,才一瞪眼,龙世子恼火!
  龙怀城让龙二的话提醒:“你最小!我早说按父亲说的坐,大家都愿意,就你事多!要坐就坐,不坐你隔壁席上坐去!”
  “啊?”袁训又愣住,你凶我?你还撵我?
  龙三凉凉地道:“老八啊,不是三哥说你,刚才你就应该这么威风,那就对了!”龙怀城同他碰杯:“刚才不是给他留面子,这让他逼得忍无可忍,不说他不行。”喝完,就给小小子们布菜,满面春风,跟对他们的爹是两个模样:“执瑜,多吃肉长得高。执璞,要不要来点儿酒?”
  女眷们那桌忍笑,都招呼袁夫人婆媳:“男人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说,姑母,多吃杯酒儿,弟妹,吃口儿菜,”
  “扑哧,”宝珠笑出了声。
  嘻嘻哈哈地笑声就全出来,余伯南笑得最大声不说,还生怕袁训没注意,前仰后合随风杨柳。
  龙七来哄袁训:“小弟,有个座儿就不错,这是你先办错了,你不应该不听父亲的话,父亲让摆的座位,你乱摆布什么?来来来,老侯是你的长辈,韩家三老爷是你的亲家,快去敬酒,想多了事就更歪,”
  把袁训按回最末的座位上。
  袁将军忍气吞声,在儿子们下首老实坐下来。
  这厅上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看习惯,就他一个人不答应,这就落了单。也就不能赢。
  袁执瑜小鼻子朝天,可得意了。
  袁执璞笑得格格叫,可开心了。
  他们的爹翻个白眼儿,这样的儿子亏我怎么生出来的。而且,幸好幸好,没养在京里。要是养在京里,只怕别人坐席面,他们得坐在屋顶子上。
  也就这样吧。
  父栽树来子乘凉,这其实早给当老子的面子,也有表兄们以前没疼小弟,现在弥补的心情,袁训也能明白,也就不再多说。
  大家推杯换盏,饮起酒来。
  ……
  酒没有几杯,袁训醉意上来。他的儿子们笑声不断往他耳朵里灌,而哄他们的是他曾认为此生难以相和的人。
  他们认真的哄着袁执瑜袁执璞,把招待小王爷都放在后面。只要小小子们喜欢,龙二当厅打拳给他们看,龙三使一回刀,龙六在说射箭,让兄弟们嗤回座位。
  射箭是家传功夫,谁不会?论不到你老六来显摆。
  射箭是压箱底的功夫,龙六这是讨好之举,结果拍到兄弟们马蹄子上面,让押回去老实坐着。
  龙七笑话一个接一个,说些小孩子们爱听的,哄得袁执瑜袁执璞从头笑到尾。
  正眼也没有看过袁训,袁训却神思幼年。
  小弟最小,最小懂事就晚。他也曾想过和哥哥们玩耍,但他们不带他,给他满满的恶意,直到袁训对他们彻底死心。
  现在儿子们是这里的座上宾,看这座位,大于他们的表兄表姐们。这么小,就当成大人来认真对待。
  旧事,难免萦绕一回心头,再如碎雪遇风,碎了,化了吧。
  余渍寒浸心头,再就消失无踪。
  当旧冤不再有,唯有情意浮动。
  大好男儿全是不紧要处不动情,再者一堆表兄们哄着两孩子正出尽法宝,袁训不去打搅,装着小解走出来。
  雪中寒冷,把他怦然心动的兄弟情压一压,不那么沸腾,人也好过些。这就飞雪中漫步,尽情的散起闷来。
  月洞门内,一个身影伫立,看过来。
  他面无表情,长身玉立。早年是斯文有余,如今刚毅增多,也有大丈夫之感。
  余伯南。
  本城府尹余大人不知何时站到袁训身后,飞雪呜咽中,等候着。
  袁训停下脚步,他也没有话说,也原地站着不动。
  雪花很快把两个人发上肩膀铺上一层,晶莹的反射出他们的内心。
  相对,犹都有怨。
  余伯南恨袁训不奇怪,这是窃珠贼不是吗?
  但袁训也恨余伯南。将军先开口,满满的斥责:“你又要来败坏宝珠名声了?你休想!”
  余伯南万没料到当年旧事袁训也知道,一个想法从脑海中升起,是宝珠告诉他的?不不不……宝珠不是这样的人。
  对宝珠的信任,对自己的信任还要强烈。余伯南顿觉全身千疮百孔,无法再面对袁训,只把心头要说的话愤然吐出:“你!好好保重自己!”
  袁训愕然。
  “不要伤到,不要残疾!你既夺走宝珠,就得照顾她一辈子!不然,我不放过你!”
  话愤击,踉跄而走的人却是他自己。
  对着那雪中歪斜的步子,余大人也有了酒。袁训默然过,忽然道:“对不住!”
  余伯南身子一震,嗬嗬放声冷笑。
  对不住?
  你还真说得出来!
  你动的手脚把我打发到远过大理的偏远地方上去,你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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