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黛玉议亲

“林姐姐，这西厢和会真里的莺莺是一个人么？”

        惜春看完西厢记和会真记后，歪着头问林黛玉，书里面的人物是一样的，故事也差不离，只有莺莺小姐的结局不一样。在西厢记里她和张生终成眷属，而在会真记里，张生负心薄幸，莺莺另嫁他人。

        林黛玉笑道，“这本是一个故事，自然是一个人，会真记是唐代元才子为行卷所作，后来又被剧作家改成了西厢记。”

        “那这么说，后来改的是假的了？这元才子真可厌，说不准他就是张生，才能写出这负心薄幸的故事。还说莺莺是尤物，时人赞他善补过，真真气死人了。”

        “哪有什么真假？”探春正看再生缘的话本，听了这句话抬头道，“唐代有行卷之风，那些想要科举的士子，会在平日作一些杂文，有歌行，有话本，有传奇，在考之前送给一些有名望的官员，以求推荐，来取得好名次。这元才子曾中过状元，想必这会真记也是他编出来的。”

        惜春嘟嘴道，“那他也不该写张生负心薄幸，莺莺小姐一片痴心，被抛弃也太可怜了。”

        探春冷笑道，“自古以来，始乱之，终弃之。世上对男人和女人可是不一样的，若是被蛊惑，一时情迷犯下大错。如果是男人尚有余地，如果是女人就是灭顶之灾。我倒觉得会真记的结局，更能警示那些糊涂的女孩儿。”

        司棋正和雪雁她们作针线，听了探春这话后面色发白，“三姑娘，若是你情我愿，为什么要单罚女人呢？”

        “因为这世上，只有男子才是人。再怎么尊贵的女人，也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玩物罢了。你若是识字，便知道史书上写的都是女人祸国，明明作主的都是男人，却但凡有什么不好的事，都推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身上。若是一个女人和男人你情我愿有了私情，那男的不过落个风流的名声，或是挨一顿打便完了。女人即便不死，下辈子也完了。”

        探春正说到激昂处，听得紫鹃在窗外轻敲，忙和惜春把话本收起来，便见李纨从外头进来，后面还跟着史湘云和薛宝钗，史湘云见了林黛玉把头一撇。

        “都多大了，还和孩子似的。”薛宝钗将史湘云推进来后笑道。

        “刚鸳鸯来问我呢，说老太太惦记林姑娘和云姑娘好了没。你们快互相赔个不是，咱们好到老太太屋子里说话去。”

        李纨笑着把林黛玉拉到史湘云面前，只说看在她的面子上，互相赔个礼，这事也就完了。

        林黛玉本来就没认真生气，史湘云怕连累李纨，也只得忍下怒气，先叫了一声林姐姐，众人才说笑着到了老太太屋子里，正准备去里间说话，却见一个丫头笑着摆了摆手，遂在外间坐了，听得里面老太太笑道，“姨太太要给谁作媒呢？我们上了年纪的人，最爱听这些热闹话，咱们家除了前年给蓉哥儿娶媳妇，这两三年间，竟再没什么喜事。”

        “我想着给林丫头保媒呢，那孩子招人喜欢，我心里比宝丫头还疼她呢。”薛姨妈笑道。

        “大姑娘倒是及笄了，也该说亲了。”王夫人听了后点头道。“只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我想林丫头在府上住了这么多年，若是说给外头，到底没这知根知底的如意些。”

        老太太听到这里笑道，“咱们家可就只有宝玉了，他们兄妹从小儿一处长大，原比别人亲密些。”

        林黛玉立在外间绞着帕子，抬头看了薛宝钗一眼，见她只是微微笑着，二哥哥和宝姐姐不是金玉良缘么？为何姨太太又来撮合她和二哥哥，若是老太太应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老太太应了可如何是好？林黛玉有这个念头后悚然一惊，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不盼着嫁给二哥哥了。

        她不要作宝二奶奶，她不要和丫头们争风吃醋，她不要生儿育女，若是凶险还要把命搭上，她不要一辈子操持后宅。

        林黛玉心神不稳，差点抬脚就进去，却听薛姨妈又道，“我想着宝玉虽好，可到底没个功名。他们兄妹又一处长大，早比亲兄妹还亲。听说林老爷是探花郎出身，若知道女婿十二岁就考中了解元，想必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了。”

        十二岁就中了解元，原来姨太太说的是贾琮，林黛玉这才松了口气，见李纨和薛宝钗她们都看了过来，不由红了脸坐下，还不忘听里面说话。

        “若是琮哥儿后年也能中个探花，那就是翁婿两探花，倒是一段佳话了。”紫鹃站着朝里面看，见王夫人朝邢夫人笑道，不料邢夫人微微沉下了脸色，“林丫头虽及笄了，我们琮哥儿还小呢。这一二年给他提亲的人，都快把外头书房的门槛踏破了，还有直接到里面来和我说的，我们老爷一概不理，嘱咐我也不许乱答应。说我们琮哥儿读书要紧，等后年再议亲不迟。那些人见琮哥儿说不成，便又看上我们二姑娘了。我想着二姑娘今年十六了，也该议亲预备嫁妆了，谁知老爷仍不许答应，只说是若琮哥儿中了状元，还怕他亲姐姐嫁不到好人家么，到时我们二姑娘除了皇家，怕是京中的人家可随便选了，不比孙家，刘家这些依附咱们的人家强么？”

        “琮哥儿今年十三，后年十五，等考中了议亲也不迟。”紫鹃见老太太虽面上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

        听得邢夫人不愿意，薛姨妈看了王夫人一眼，她们姐妹商议时，只当邢夫人必是愿意的，只提防着老太太一个，谁知邢夫人竟也不愿意，说话间还把大老爷抬出来，像是她们夫妻两个早商议过，并没打算给琮哥儿娶林丫头。

        “老太太说的是。”邢夫人忙笑道，“我们老爷说，等琮哥儿中了状元，只怕连皇家公主也娶得，到时还请老太太打听着，公主也罢，小姐也罢，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在意这些，只要模样好性子好，也就罢了。”

        林黛玉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下去了，紫鹃见她起身，忙跟着回了暖香坞，见雪雁正拿了一匹香雪缎在贾琮身上比划，便开口问道，“这是作什么？”

        “三爷要去长安县了，总要带几件出门的衣裳。”雪雁忙笑道，正要拿了剪子裁剪，却被林黛玉一把夺过，“他又有公主，又有金屋藏娇的琵琶女，哪里轮得着你给他作衣裳呢？”

        “这又是怎么了？哪里有什么公主？”贾琮听了后苦笑道，薛蟠送他两个琵琶女，安置在兴隆街的春光巷，他一次都没去，回来就和林黛玉说了，反而是林黛玉想去瞧瞧，说她两个既是模样好，琵琶好，竟还是清倌，想必是烈性女子。

        紫鹃忙将薛姨妈提亲，邢夫人婉拒的话说了，说完后便摆了摆手，让屋子里服侍的小丫头和婆子都出去，她也拉了雪雁到廊下，听贾琮和林黛玉在屋子里说话。

        “你竟连我也不信了么？我要公主作什么，我要琵琶女作什么？”贾琮轻叹了一声，他虽觉得作男子好，但未必就真成了男子。

        “你如今是男人，自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林黛玉冷笑道。

        “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贾琮反问了一句，“宝玉有一句话说的对，女儿都是水作的，男子都是泥做的，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我如今天天和他们男人在一起，有的哪里是泥作的，只怕比茅房还脏呢。”

        林黛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等笑完后又沉下脸色，“你虽是这样想，可只怕大舅舅和大舅母，要给你娶公主呢。这婚姻大事，你又如何能作主，还不是要听大舅舅安排。”

        “你放心，若是连这个都做不了主，你我想做的事，又如何能成呢？你不是曾说过，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贾琮说到这里，忽然低头一笑，“我还疑心你，想着宝玉呢。”

        林黛玉怒从心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让外人听见了，我还活不活了呢？”

        “林姐姐息怒。”贾琮见林黛玉气得浑身乱颤，忙过去将她抱住，因他还没林黛玉高，便低了头伏在林黛玉怀里，“我只是冷眼旁观，见宝姐姐虽热络，宝玉却始终是淡淡的，只怕他心里，亲近的是你呢。”

        “可他厌你，不就是厌我么？”林黛玉心想，她和贾琮本是一体，宝玉见了贾琮便生厌，岂不是连她也讨厌了？

        唐时有名士李源，和僧人圆泽为莫逆之交。后来圆泽转世，两人隔世之身，尚且情谊不改，有诗为证：“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她离魂之事，极为玄妙，却心有所感，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可两三年过去了，宝玉却始终看贾琮不顺眼，林黛玉见了难免心有芥蒂，渐渐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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